陳士鐸

《辨證錄》~ 卷之四 (8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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卷之四 (8)

1. 狂病門(六則)

人有熱極發狂,登高而呼,棄衣而走,氣喘發汗如雨,此陽明胃經之火也。夫陽明之火何以能使人登高而呼乎?蓋火性炎上,內火熾勝,則身自飛揚矣。熱鬱於胸,得呼則氣泄矣。衣所以蔽體者也,內熱既盛,衣之覆體,不啻如焚,棄之則快,又何顧焉。火刑肺金,自然大喘,喘極而肺金受傷,不能自衛夫皮毛,腠理開泄,陰不攝陽,逼其汁而外出,有不可止遏之勢,汗既盡出,心無所養,神將飛越,安得而不發狂乎。方用加味白虎湯救之。

人參(二兩),石膏(三兩),知母(五錢),茯苓(五錢),麥冬(三兩),甘草(一錢),半夏(三錢),竹葉(二百片),糯米(一撮)

水煎服。一劑而狂定,再劑而熱止矣,不可用三劑也。

此症非用白虎湯以急救胃火,則腎水立時熬干,身成黑炭矣。然而火勢燎原,非杯水可救,必得滂沱大雨,則滿山遍野之焰始能盡行撲滅也。

此症用坎水湯亦效。

石膏(一兩),玄參(二兩),甘草(一錢),天花粉(三錢),炒梔子(三錢),車前子(二錢)

水煎服。一劑狂定,再劑全愈。

人有火起發狂,腹滿不得臥,面赤心熱,妄見妄言,如見鬼狀,此亦陽明胃火之盛也。然胃火是陽症,而妄見妄言如見鬼狀,又是陰症,何也?陽明之火盛,由於心包之火盛也。陽明屬陽,而心包屬陰,心包與陽明之火,一齊並動,故腹滿而不得臥。倘僅有胃火之動,而心包之火不動,雖口渴腹滿,而尚可臥也。

唯心包助胃火而齊動,遂至心神外越,而陰氣乘之,若有所見,因而妄有所言,如見鬼而實非真有鬼也。治法仍宜瀉胃之火,而不必瀉心包之火。蓋胃為心包之子,心包為胃之母也。母盛而子始旺,然子衰而母亦弱耳,瀉胃火非即瀉心包之火乎。方用瀉子湯

玄參(三兩),甘菊花(一兩),知母(三錢),天花粉(三錢)

水煎服。一劑而胃火平,二劑而心包火亦平矣。二火既平,而狂病自愈。

論理此症可用白虎湯,予嫌白虎湯過於峻削,故改用瀉子湯。以此症心包屬陰,用白虎湯以瀉陽,畢竟有傷陰氣,不若瀉子湯,既瀉其陽,而又無損其陰之為愈也。或曰:母盛而子始旺,瀉心包之火可也,何以瀉胃子之火耶!不知五臟六腑之火最烈者胃火也,胃火一熾,將腎水立時爍干,故必須先救胃火,胃火息而心包之火亦息矣。

倘先瀉心包之火,而寒涼之藥不能先入心包,必由胃而後入,假道滅虢,不反動胃火之怒乎!不若直瀉胃火,既能制陽,又能制陰,兩有所得也。

此症用二石湯亦神。

人參(五錢),石膏(五錢),寒水石(二錢),茯苓(三錢),半夏(二錢),丹皮(五錢)

水煎服。一劑狂定,二劑全愈。

人有易喜易笑,狂妄譫語,心神散亂,目有所見,人疑為胃火之熱也。不知此病非胃熱也,乃心熱耳。心熱發狂,膻中之外衛,謂何亦因心過於酷熱,則包絡膻中何敢代心以司令,聽心中之自主而喜笑不節矣。譬如君王恣肆以擅威,宰輔大臣不敢輕諫,則近侍左右,無非便佞之流,自然聲色可以娛心,言語可以博趣,此偏喜偏笑之所必至也。於是所發之令無非亂政,及至令不可行,而渙散之景象有同鬼域矣。

人心之發熱何獨不然。然而心中發狂,以致神越,宜立時暴亡矣,何以仍能苟延日月耶?不知心熱之發狂,不同於胃熱之發狂,胃熱之發狂乃外熱而犯心,心之發狂乃內熱而自亂。故胃狂有遽亡之禍,而心狂有苟延之幸也。治法必以清心為主,心清而狂自定矣。方用清心丹

黃連(三錢),茯神(五錢),生棗仁(五錢),人參(三錢),麥冬(一兩),玄參(一兩),丹參(三錢)

水煎服。一劑而神定,再劑而狂定,不必用三劑也。

黃連所以清心火,然徒用黃連,則心火正燥,恐黃連性燥,反動其燥,所以又益人參、丹參、麥冬之類,潤以濟之。蓋火有餘,自然氣不足,補氣以瀉火,則心君無傷,可靜而不可動矣。

此症用解妄湯亦效。

人參(一兩),黃連,茯神,柏子仁,玄參,丹參(各三錢),生棗仁(五錢),甘草(一錢),肉桂(二分)

水煎服。一劑狂定,二劑全愈。

人有身熱發狂,所言者無非淫亂之語,所喜者無非歡愉之事,一拂其言,一違其事,則狂妄猝發,見神見鬼,人以為心熱之極也,誰知是心包之熱乎?夫心包為心君之副,心中安靜,胡為任包絡之拂亂乖張至此。蓋君弱臣強,心中寒極,不能自主耳。譬如庸懦之主,朝綱解散,乃寄其權於相,而相臣植黨營私,生殺予奪,悉出其手,奉令者立即稱揚,違命者輒加苛斥,聞順情之辭則喜,聽逆耳之言則怒。顛倒是非,違背禮法,心自生疑,若有所見,心包熱狂,正復相似,治法自應瀉心包之火。

然而徒治心包,而心中內寒,愈有震驚之嫌,必須補助其心,使心氣不弱,而後呼召外人,可清震主之賊矣。苟或單瀉心包之火,則心包且有犯逆之危,非治法之善也。方用衛主湯:

人參(一兩),茯苓(五錢),玄參(一兩),天花粉(三錢),麥冬(五錢),生地(五錢),丹皮(三錢),水煎服。一劑而身熱止,二劑而狂妄定,四劑而喜怒得其正矣。

方用止玄參、生地、丹皮乃清心包之藥,其人參、茯苓、麥冬仍是補心之品,心強而心包之火自弱矣。況玄參、生地、丹皮雖瀉心包而亦是補心之劑,自然撥亂為安,化奸為忠也。或謂心中虛寒,用人參以補虛是矣,然用玄參、丹皮、生地之類雖涼心包,獨不益心之寒乎,似乎宜加熱藥以濟之也。嗟乎!心寒用熱藥理也。

然而心包火旺,用助火之藥以益心,必由心包而後能入,火性炎蒸,心未必得益,而轉助心包之焰矣。故不若用人參以助心之為得。蓋人參亦能助心包,非心包所惡,用玄參之類共入之,自然擁衛其心,指揮群藥,以掃蕩炎氛,將心氣自旺,寒變為溫,何必用熱藥以生變哉。

此症用正心湯亦神效。

人參,熟地(各一兩),玄參,麥冬(各二兩),菖蒲(一錢),白芥子(三錢)

水煎服。一劑輕,二劑愈。

人有為強橫者所折辱,憤懣不平,遂病心狂,時而持刀,時而逾屋,披頭大叫,人以為陽明胃火之盛也,誰知是陽明胃土之衰乎?夫陽明火盛,必由於心火之大旺也。心火旺,而胃火盛,是火生夫土也,心火衰而胃火盛,是土敗於火也。火生土而胃安,土敗火而胃變,雖所變有似於真火之盛,而中已無根,欲土崩瓦解,而不可救矣。夫狂症皆是熱,而余以此為虛熱,而非實熱,孰肯信之。

不知臟腑實熱可以涼折,而虛熱必須溫引。然而陽明胃經之虛熱,又不可全用溫引也。於溫中而佐之微寒之品,實治法之善者。蓋陽明虛熱,乃內傷而非外感也。因憤懣而生熱,不同於邪入而生熱也,明甚。以邪為實熱,而正熱為虛熱耳。方用平熱湯

人參(五錢),黃耆(一兩),甘草(一錢),麥冬(一兩),黃芩(一錢),青皮(五分),竹瀝(一合),白芍(五錢),茯苓(三錢),棗仁(三錢),炒梔子(五分),天花粉(三錢),柴胡(五分)

水煎服。二劑而狂輕,四劑而狂定,服一月而安然熟臥矣。

此方變竹葉石膏湯,以治陽明之虛熱也。甘溫以退大熱,復佐之以甘寒,使陽明之火相順而不逆,轉能健土於火宅之中,消煙於余氛之內。土既有根,火亦自息,何狂之不去乎!倘以為實熱,而用竹葉石膏也,去生自遠矣。

此症用舒憤湯亦神效。

白芍(二兩),炒梔子(五錢),玄參(一兩),天花粉(三錢),柴胡(一錢)

水煎服。一劑狂定,再劑愈,三劑全愈。

人有忍飢過勞,忽然發狂,披髮裸形,罔知羞惡,人以為失心之病也,誰知是傷胃而動火乎?夫胃屬陽明,陽明火動,多一發而不可止。世皆謂胃火,宜瀉而不宜補,然而胃實可瀉,而胃虛不可瀉也。經云:二陽之病發心脾。二陽者正言胃也。胃為水穀之海,最能容物,物入胃而消,胃亦得物而養,物養胃而火靜,胃失物而火動矣。

及至火動而胃土將崩,必求救於心脾,心見胃火之沸騰,而心神有切膚之痛,自擾亂而不寧,脾見胃火之焚燒,而脾之意有震鄰之恐,亦紛紜而無定,失其歸依,安得而不發狂哉!治法不必安心之神,奠脾之意也,仍救其胃氣之存,而狂自可定也。雖然救胃氣者,必救胃土也,欲救胃土,而不少殺胃火,則胃氣亦未能獨存耳。

方用救焚療胃湯

人參(一兩),玄參(一兩),竹瀝(一合),陳皮(三分),神麯(五分),山藥(五錢),百合(五錢)

水煎服。一劑而狂定,再劑而狂止,三劑全愈。

此方大用人參以救胃土,即兼用玄參以殺胃火,又益之群藥以調停於心、肺、脾、腎之間,使肝不敢來傷胃土,則胃氣尤易轉也。胃氣一轉,胃傷可補,胃既無傷,而心之神,脾之意,又寧有擾亂紛紜之患乎!此狂之所以易定耳。

此症用遏火湯亦神效。

人參,白朮,生地(各五錢),玄參(一兩),甘草(一錢),知母(一錢),天花粉(二錢),陳皮(五分),神麯(一錢),丹皮(五錢),

水煎服。一劑狂定,再劑全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