吳瑞甫

《中西溫熱串解》~ 卷一 (4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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卷一 (4)

1. 論虛熱、實熱之原因

體溫亢進,脈搏增加,此實熱證也。而腦底腦膜炎,熱度雖高,脈不頻數。蓋因滲出物壓迫迷走神經,不得謂脈不數之即為虛熱也。健康強壯者,每遇熱病,心力及血壓亢進,脈大而且洪實。然於危重之熱證,或慢性熱病之末期,心力及血壓衰減,脈遂小而且虛軟。醫學家遂以前者為實性熱,後者為虛性熱。

然設此實性、虛性之區別,實不加研究心力及血壓衰減之原因。其原因為何?即久久持續之體溫亢進與病原菌化生之毒物也。夫熱病所以始實而終虛者,蓋由熱度過熾,亢進之血溫,至為心臟筋質及神經質之害。又熱病則食欲不進,營養衰減,心力又為熱所鼓動,大足致心臟之疲勞,因而心臟機能遂至乏困,動脈血壓遂至沉降,而虛候成矣。

熱性虛實,既由心力而分,無怪素體血虧及營養不良者,其發熱時心力之衰減,較強壯康健者為尤易也。

2. 論神昏譫語

熱病之神昏、譫語,為最常見之候。此症在我國有云邪入心包者,有云陽明燥實者,有云邪入於腑則不識人者,而在西醫,則以為神經障害之症耳。神經障害有輕、重二候。輕者頭部昏暈,壓重疼痛,身體不安,心煩不眠;重者神氣昏憒,如半睡狀,應答遲滯,又發譫語,起臥不安,精神錯覺,甚至昏昧;在小兒則兩手顫振,喃喃譫語,或發昏睡。推厥病原,良由該疾病所化生毒菌之作用也。

3. 論溫熱、瘟疫、溫毒即西醫之重輕熱症

西醫論熱症有八,除疽、疹、痘外,分為小腸炎、能傳染熱症及復發熱症與輕熱症四種。是四者,中醫列之溫熱門。近人有以小腸炎為即中國之傷寒證,此大誤也。蜀彭唐宗海以小腸炎即中國之腸癰,其說近似而猶未確。何言之?仲景《傷寒》為治六氣之書,並不專指一證而言。

見三陽證即用三陽方,見三陰證即用三陰方,甚至有一日而病及少陰者,與小腸炎之來勢甚緩,病情大不相同。彼徒習西法而於中醫學問未深者,烏識所謂傷寒證哉?腸癰初起,亦有惡寒發熱,而小腸炎初起甚寒冷,僅有幾日瀉利,且其熱必朝輕暮重,肚腹按之痛,右胯部按之亦痛,脹滿雷鳴,脾亦腫大,與腸癰症顯有不同。且累及心則積黑血,而血管脹至深紅;累及腎則略變白色,或脹大,或積血而紅。

蓋近世醫學進步,以為即腸窒扶斯菌,此菌體小,入人體而每至小腸、迴腸處,侵犯黏膜而繁殖;蔓延腸間脾臟,其毒為體中吸收,則發熱;犯心臟則麻痹;薄腸破碎,則腸出血而斃命。其初起甚輕,至六七日而漸次增重。發病之初,思睡懶言,或有汗,或無汗,頭痛額痛,腰骨四肢痛,脘悶作嘔,鼻衄,肢體不能自持。此則仲景風溫例中所云,風溫為病,身重多眠睡,鼻息必鼾,語言難出之類也。

夏秋熱病重者,亦多類此。西醫於是病,先觀顏容,次及腦部、胃部、皮部與身熱及小便。其察顏容云:先即臉皮略紅,隨即困倦無神,或覺昏昧則症重。愈久則昏昧愈甚。若肺內有壞,則兩顴必露一片圓紅色,用指按則散,指離則紅復聚,分明溫邪為病,首先犯肺之確據。

其察腦部云:此七日必見頭痛或腰骨痛,而皆非甚痛,到七日後,其痛漸失,然起譫語者甚多。有要起身下地,自言欲回家者;有勸以睡下,雖聽從而不久復起者;有日靜夜劇者;有所言皆其日用尋常事者。其甚煩躁,大聲疾呼,用力起身不歇,動輒須人看禁。不則心昏昧不能理事,口渴不知引飲,久睡不知轉側,遺溺遺糞,耳聾神呆,撮空捻衣,肢搐眉皴,皆危病也。

但此證在西醫以為腦病,然華醫治法,有包絡熱,宜用開竅清血者;有痰熱阻滯經絡,宜用清熱蠲痰者;有燥實堅,宜用下法者,皆能救危亡於頃刻。溫熱書俱在,非可籠統施治也。察胃部病狀云:此證作悶者居多,初起尚思飲食,至神氣半昏半昧,雖飢渴亦不知呼喚,察其舌有薄苔,或厚苔,色有黃、紫、黑之不同。如苔漸退,舌漸潤,則病漸愈。

舌苔有退數次復發者;有退後色甚紅者;有滑紅,有乾硬,到神昏則乾硬尤甚者。舌戰動則病重,病重則令伸舌甚難,舌伸又忘卻收回,由其神昏致此耳。牙齒則黑垢常積,牙齦亦有時流血,其腹內各核壞爛,又應細察。以指按右胯,如撈水聲,重按則痛。用指以叩按腹指痛,有氣則應如響,並有腫起如臌者,其痛多在右胯,亦有滿腹皆痛者。

若神昏必力按方覺痛。辨之之法,大便瀉,大、小腸有氣,胯部響痛,皆為此證必有之狀況,此西醫之說也。若中醫辨此證,其名詞有各異之處。謂溫熱肺先受病,舌薄苔,邪尚在肺,開肺可愈。肺與包絡為近,包絡即心外衣。熱傳此即昏睡,飢渴不知,神明迷亂也。神明發於心,故熱邪由肺傳心,神氣則半昏半昧也。

究之中醫言心、西醫言腦,皆主神明而言也。西醫謂人之精神在腦,乃其論小腸炎也,竟云將患此證而死之人割開視之,見其腦內並無發炎,然則譫語及昏昧等事,其不盡關於腦也明矣。我國言陽明病燥實則譫語,又曰邪入於腑則不識人,故昏沉燥實。曾有用下法而愈者,蓋下其熱則病除,病除則神復也。

原此證初起作悶,舌苔厚黃,久則變黑。若紫黑苔漸退,舌漸潤,則病漸愈。絕似中土之時行大熱病,其苔退數次復發者,即伏氣之濕熱病也;其滑紅者必夾濕痰;其乾硬者必傷胃陰;其舌戰及難驟伸者,必由痰阻舌根。右胯部痛者,清熱解毒之外,佐以通絡柔肝。病無不愈,良以用此等藥,即能消伏匿之炎熱故也。

至其作瀉,乃熱邪出路,善治者可漸消其發炎。我國治法每以芩、連、銀、翹、知母等大清大解,熱退而炎退矣。其察皮部云:此證身多生類荔枝皮之小粒,色略紅,摩之嶙峋粗糲,此溫熱發斑疹,在時行中發疹之類。另有一證,而由初熱不能用辛涼透汗,或用辛溫藥強發其汗,以致此者,亦屬不少。

倘用輕清宣泄,解毒而不冰毒,熱自漸減、漸輕而愈矣。西醫於發疹之病,僅云身熱無汗者乃常事,而竟不以清熱解毒為透汗之地。汗不出則發斑疹,溫熱、溫中每或有之。其察身熱云:熱之輕重,雖時有不同,但朝減夜加乃其常。蓋伏暑、濕溫、秋暑、晚發等病,無不皆然。

故余於西醫之小腸炎,敢斷斷言之曰小腸炎即中土之溫熱證,乃正論,而非影響之談也。其察小便云:病時所函之尿底與酸,必多且重,其色亦深,中有蛋白者約六七居其一,有之則病重。據西醫論此病,謂半由內腎積血,半由血內有毒,不知病由伏氣而發,熱邪內灼,銷鑠真陰,故上為不寐,而下為小便混濁,乃熱病常有之症也。清熱育陰,小便自然清長,熱勢自然輕減,加以淡薄滋味,佐以生津養氣,便可復元。

此則屢試屢驗之妙法。西醫於此病,每用牛奶、牛、羊肉、雞、鴨、白鴿粥之類,助熱添病。以重熱症,而初起即遽用此,殊非余之所敢知矣。惟其對於此症,只許食流動之食物,粗硬、難化之品,始終禁食,則精切之確論也。能傳染熱症,西醫列之重熱病中,即我國所謂時行之毒,由口鼻傳入於心肺也。

此症初起時,甚速又甚重,病情與小腸炎無異,所不同者無瀉利,乃腹中雷聲,作脹、作痛耳。西醫曾剖驗以察臟腑,見其肺本體積血而喘氣,心亦瘀變,其心房與大血管之血,則黑而稀,與葉氏所謂「溫邪上受,首先犯肺,逆傳心包」者,隱然若合符節。察顏容、皮色瘀晦,眼罩皮多紅脹憔悴,較前尤甚。

病深者即一睡不醒,譫妄狂躁,抽搐,循衣撮空。西醫以為病關腦部,若華醫則以為三焦大熱,擾亂神明也。察其舌色紫,苔厚無干裂各狀,惟伸出覺難。齒垢黑積,呼吸氣覺短促。病伏在肺,則轉為咳嗽。病機與小腸炎有分別者,小腸炎來勢緩,此來勢速也;小腸炎傳染較少,此則一人病一傢俱病,鄰里、戚屬,沿門闔境,靡不相同。蓋瘟疫症之類,依中醫法仍須分證施治。

西醫論治,與小腸炎相同而多用補身之物,若牛、羊,若雞、鴨、鴿。此則與我國治法,有大相鑿枘之處矣。

復發之熱症,西醫以為饑荒復熱症,我國則以為伏邪在內,纏綿難愈,故多復發也。發病時無論遠近,情狀相同,故西醫名之為速傳症。一染是症,渾身無力,便覺冷顫森然,隨即頭額疼,胸膈痞悶;不久即嘔吐清水,肚腹不舒或作痛;肝脾亦痛,脾腫更痛不可忍;胃不思食,時覺口乾舌潤,而有白淡黃苔,或絳干,或舌尖乾裂,舌色純紅,舌上起粒;或腹瀉,或咽痛,其四肢腰骨則痠痛難當;熱則或早或晏,時刻無定;病者間或略冷,冷後出汗而病不解,熱亦不退;小便略短,睡臥不寧,惟衄血則甚多。病退後,舌苔漸減,並有起咳嗽者,其咳出之痰甚膠黏。

略血者亦間有之,或血薄腿腫,周身發黃。孕婦得此病,每小產而變危。小兒及老人,常多不治。病後調理,尤難復元。或頭暈,或瀉,或紅痢;婦人則子宮流血;小兒則嘔吐不止,或氣管內皮發炎,多遷延而成死候。即病輕者亦或悠忽而變重症。據西醫云,治此症宜令其大便隨時不結,又不可頻頻瀉之。

若病者早能求醫,宜先與以吐藥令其嘔吐。若見津液尚屬無虧,則可用發表劑,或利小便藥,以清水一片,開火硝一錢或二錢服之。

璜謹案:西醫此說,即中國伏邪在營之證也。伏氣病胸脅滿悶,小便不利,最為常有。脘悶多吐黃涎,或有痰熱瘀積,於吐法尚屬相宜。至發表大法,須養津降熱,俾津通而汗自出,因其人陰氣先傷,陽邪獨發,非此不足以育陰解熱也。利水傷陰,愈蓋其熱,故此病發表利水,皆變危症。

西醫晚出,治病僅泥跡象,此其一也。利水則肌肉焚,余曾遇之,始嘆王漢階立說之精。

應時輕重熱症,中土謂之溫瘧。初起腹脹不舒,作悶作嘔,頭身皆痛而困倦。繼則寒冷,非同瘧疾之寒顫,稍覺毛豎,隨即身熱,雖瘧疾極熱亦不及焉。其皮則灼熱如燒,面紅眼亮,頭痛困憊,不能眠睡,久之必發譫語;或有狂妄者,必嘔吐不止,始嘔宿食,繼以清水,終則膽汁或紫或黑,而腹內覺悶脹;舌白唇裂,口極渴,脈必數;有熱六點鐘之久而後減輕者,亦有至半日或一日,甚至兩三日而減輕者;將減時則必發汗,汗出熱減,減後旋覆熱,較重於前。按其減候速遲,以分症之輕重。

清早則病略快;有午後起熱而夜半減者;有夜間起熱而次早減者;亦有每日二次,午刻發熱,夜半熱減,減後復熱,次早復輕者。據西醫皆以為重症。謂當邪盛正衰,血氣弱,皮色必黃。瀉血亦常有之,久必變為發黃熱症。肝脾二部必軟腫,小便必短而色深。不知此種病悉由伏氣,華人謂之化瘧不成,執治瘧死板法以治此症,危者接踵。

若能精參葉案,細勘溫熱諸書,分其在氣、在血,有汗、無汗,或清手太陰,或治足陽明。挾濕者化之;液燥者滋之;有痰熱者,開降而疏泄之。此症雖纏綿,不十數日而可愈,究竟非重症也。惟老人、小兒及虛甚者,患此多死,又醫者不可不知耳。按此症西醫分為三等:曰輕症,曰重症,曰危症。

輕者初起身熱,四五日無甚加減,後則熱之起止,俱有定候。舌苔黃厚,口氣穢濁,作悶,作嘔,頭額骨痛,每覺寒毛森動。其病初起發汗,則身熱略減,越日復作,時必先惡寒,隨即身熱,又加夜不成寐,或流鼻血及輕咳嗽是也。重症身熱,甚少輕減,一似連綿不斷。約第三日腦漿不安,則譫語不能理事。

其舌乾裂,皮色發黃,甚則瀉紅利。此脾肺本體腫大之症,多成死候,惟漸變輕,或化瘧則無妨。危症起時,與重症相同。熱連綿甚熾,隨即譫語,不能理事,昏迷沉睡;或初起即現危險之狀,譫語,發黃,諸竅見血,或小便閉,或吐瀉,或紅痢,皆由肺病或肝生瘡,以致此也。據西醫此說,以熱熾昏譫則病腦,瀉利、發黃則病腸、病血,實為危重之症也。

此病來因各殊,不能混一施治,然預後不良,多有變痙厥而亡者,此則中外醫學家之所公認耳。

再應時輕重熱症,中國秋間濕熱證,此候最多。華岫云以為不比傷寒之邪,一汗即退,亦不比溫熱之邪,投涼即安者,此病是也。治之不得其法,則告斃甚多。取溫熱各書細心體會,自能措之裕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