曹穎甫

曹氏傷寒金匱發微合刊》~ 曹穎甫先生傳

曹穎甫先生傳

1. 曹穎甫先生傳

我蘇之江陰,昔有南菁講舍,大江南北高材之士,多肆業其中,或深通經術,或擅長詞章。其為人,或篤厚淳謹,或風流放誕。己未年,余與穎甫先後入南菁,而余以狂名,穎甫以戇名,人皆呼為曹戇,穎甫曰:「善。」亦輒自稱曹戇焉。余之初遇穎甫也,彼此眼高於頂,覿面不語,既而在宜興儲南強齋舍中不期而相值,南強溫文倜儻,同學中皆樂就之,與余尤稱莫逆。南強指之曰:「此曹穎甫,詩文大家也。

」余曰:「即曹戇耶?」穎甫輒應曰:「是也。」余斯時因養病習七弦琴,略知數引。穎甫聞琴大喜,每日至余處靜聽之。嘗云:「曹戇向不肯下人,今於君乃心折矣。」穎甫於研求經訓之外,肆力於詩文,其為文初學桐城,更上溯震川盧陵,以達晉魏,其詩尤超絕有奇氣,不為古人所囿,別樹一幟。

壬寅登賢書,科舉廢,即絕意進取,徵選知縣不應,常藉詩文以抒胸臆,而其傲岸之氣,又旁溢為畫梅。畫擬冬心,而老乾挺立,折枝灑落,含遒勁於秀逸,畢生風骨,蓋寓於是焉。穎甫之畫梅,必系以詩,詩主而梅客,雖以二者並傳,君意則以詩名梅也。余於癸卯離南菁赴滬上,即與穎甫音問隔絕,但聞辛亥革命時,穎甫以巾裹髮,不肯去辮,鄉人有謀用利剪剪之,則乘夜遁至滬上,久之方歸。

袁世凱稱帝時,各縣士紳列名勸進,某太史受袁氏金,為江陰縣代表,穎甫於某,論親則姻叔,論誼則業師,聞之,突詣某所,詰之曰:「叔竟受袁氏之賄,而作此無恥之事耶,我江陰人之顏面,為汝剝盡矣。」某大驚,急曰:「無此事,無此事。」一九二七年以後,余息影滬瀆,則穎甫已懸壺市南,而託跡於韓康矣。

蓋穎甫之治學也,不深造則不休,中年肆力於醫,鄉人亦莫知之。及其應世,凡他醫所謂不治之症,穎甫輒着手愈之。且於富者有時不肯醫,於貧者則不取酬,且資其藥。穎甫之同門友莊翔聲有妾,患盲腸炎,穎甫居滬之南,莊居滬之北,路遠不便,穎甫則自雇汽車載其妾以歸,為之朝夕診視,病已十去八九,而患者有嗜好,諱而不言,致未固其元氣,病遂革。家人謀歸之,穎甫止之,曰:「不可。

」卒歿於其家,殯殮既畢,穎甫親登莊君之門,叩首謝罪,其義俠之行類如此。孟河丁氏世業醫,創醫校於海上,延穎甫主講座,慮其高傲不可屈也。穎甫乃夷然就之,其授課也,攜水煙筒,紙煤一把,且吸且講,以《傷寒》《金匱》深文奧義,抉擇隱微,啟迪後進,學者親炙其緒餘,咸心悅誠服,而忘其舉動之離奇矣。穎甫年七十,曾開筵祝壽,與余過從之密,如在南菁時。

八一三變作,即返里,久無音耗,數月以後,其婿來滬,則言穎甫已罵賊死矣。先是江陰城破,有敵酋入其室,穎甫尚與之筆談,未有他變,及敵兵蜂擁而至,辱及婦女,穎甫則肆口大罵不止,敵舉槍斃之,且刳其腹,鳴呼烈矣。余欲為文傳之,以未悉其事狀,久而未就。今始得其崖略,故著於斯篇。

穎甫姓曹,諱家達,一字尹孚,號鵬南,晚署拙巢,江陰人,著有《古文》、《駢文》、《氣聽齋詩集、詞集》、《梅花集》、《傷寒發微》、《金匱發微》,後三種已梓行。

蔣維喬曰:「吾鄉常州舊屬有八縣,而江陰居其一,人民夙以氣節稱,明末閰應元戴髮效忠,率民兵數萬,抗清兵十數萬,八十餘日,城破皆死,無一降者,故江陰號稱忠義之邦。」穎甫之戴髮效忠,雖與閰公趨向不同,而其忠義殉節,則後先一揆。彼身居亂世,遇威脅利誘,而中心漫無所主者,聞穎甫之風,可以稍愧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