陳士鐸

《本草新編》~ 卷之四(徵集) (7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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卷之四(徵集) (7)

1. 黃柏

黃柏,味苦、微辛,氣寒,陰中之陰,降也。無毒。乃足少陰妙藥,又入足太陽。專能退火解熱,消渴最效,去腸風,止血痢,逐膀胱結熱,治赤帶,瀉腎中相火,亦能平肝明目,其餘《本草》所載功效,俱不可盡信也。蓋黃柏乃至陰之物,其性寒冷,只可暫用以降火,而不可長用以退熱。

試思陰寒之地,不生草木,豈陰寒之藥,反生精髓。黃柏有瀉而無補,此可必信者也。如遇陰虛火動之人,用黃柏以瀉火,不若用元參以降火也。萬不得已而用黃柏,亦宜與肉桂同用,一寒一熱,水火有相濟之妙,庶不致為陰寒之氣所逼,至於損胃而傷脾也。

或疑丹溪朱公,專以陰虛火動立論,其補陰,丹溪以黃柏、肉桂同用,未嘗教人盡用黃柏、知母也。而吾子譏其太過,毋乃已甚乎?嗟乎。人生於火,原宜培火,不宜損火也。火之有餘,實水之不足。因水之不足,乃現火之有餘。火盛者,補水而火自息,不必去瀉火也。自丹溪創陰虛火動之說,其立論為千古之不磨,而其立方不能無弊,用黃柏、知母於肉桂之中,不用熟地、山茱為君,烏可為訓乎。

或疑黃柏苦寒瀉火,是瀉火有餘,而補水不足,入於大補陰之內,少用之,以退陰虛之火,不識亦可乎?曰:不可也。黃柏瀉火而不補水也。惟是陰虛火大動,用黃柏於大補真陰之藥,如熟地、山茱萸、北五味之類,可暫用以退火。倘陰虛而火微動者,亦斷不可用。蓋陰火之大盛者,退火而火少息;陰火之微動者,退火而火愈起。

總之,虛火旺宜瀉,而虛火衰宜補也。

或問知母、黃柏,同是苦寒之藥,用一味以瀉虛火,未必無功,必要加用二味,與仲景張公並駕齊驅,反致誤事,使後人譏之,是則丹溪之失也。嗟乎!虛火之沸騰,乃真水之虧損,用六味以生水制火,尚恐水不能以遽生,而火不可遽制。況用苦寒之黃柏、知母,使水之不生,又何以制火哉。

在丹溪欲制火以生水,誰知制火而水愈不生耶。用知母、黃柏之一味,似乎輕於二味並用,然而,水一遇寒涼即不生,正不必二味之兼用也。

2. 楮實子

楮實子,味甘,氣微寒,無毒。入腎、肝二經。陰痿能強,水腫可退,充肌膚,助腰膝,益氣力,補虛勞,悅顏色,輕身壯筋骨,明目,久服滑腸。此物補陰妙品,益髓神藥。世人棄而不用者,因久服滑腸之語也。凡藥俱有偏勝,要在制之得宜。楮實滑腸者,因其潤澤之故,非嫌其下行之速也。防其滑,而先用茯苓薏苡仁山藥同施,何懼其滑乎。

或問楮實子入於打老之丸,自是延年之物,何獨不言其益算耶?曰:延年益壽,亦在人之服藥何如耳。吞添精填髓之神丹,而肆然縱欲,欲其周花甲之年而不得,況楮實子庸庸者乎。苟節房幃而慎起居,損飲食而戒氣惱,即不用楮實,亦可長年。余所以略而不談也。

3. 淡竹葉(竹茹、竹瀝)

竹葉,味甘、淡,氣平寒,陰中微陽,無毒,入心、脾、肺、胃。逐上氣咳喘,散陽明之邪熱,亦退虛熱煩燥不眠,專涼心經,尤祛風痙。

竹茹,主胃熱呃逆,療噎膈嘔噦,尤止心煩。竹瀝,卻陰虛發熱,理中風噤口。小兒天吊驚癇,入口便定。婦人胎產悶暈,下喉即蘇。止驚怪卻痰。痰在手足四肢,非此不達;痰在皮裡膜外,非此不卻。世俗以大寒置之。不知竹瀝系火燒出瀝,佐之薑汁,水火相宜,又何寒哉。

以上三味,總皆清痰瀉火之藥,因其氣味寒,不傷元氣,可多用,以佐參、苓、耆、術健脾開胃也。

或疑竹葉、竹茹、竹瀝,同一物也,何必強分其功效?不知有不可不分者在也。竹葉輕於竹茹,雖涼心而清肺;竹茹輕於竹瀝,雖清心而清胃;若竹瀝則重於竹葉、竹茹,雖清心而兼補陰也。

或問古人以竹瀝治中風,似於中風皆痰也,痰生於風乎?曰:中風未有不成於痰者也,非痰成之於風也。使果成於風,似外邪之中矣,古人何以復用此甘寒滑利之竹瀝,以化消其痰哉。

或問淡竹葉世疑是草本,是耶非耶?曰:即竹葉耳,但不可用苗竹、紫竹之葉。蓋二葉之味多苦,不堪入藥,其餘諸竹之葉,味皆淡者也,故以淡名之,非草本之葉也。若草本之葉,非是竹葉,乃俗名暢腳者也,其性雖寒,能止咳嗽,然而終不能入心以消痰也。

4. 茯苓(茯神)

茯苓,味甘、淡,氣平,降也,陽中陰也,無毒。有赤、白二種,白者佳,亦可用入心、脾、肺、肝、腎五臟,兼入膀胱、大小腸、膻中、胃經。助陽,利竅通便,不走精氣,利血僅在腰臍,除濕行水,養神益智,生津液,暖脾,去痰火,益肺,和魂練魄,開胃厚腸,卻驚癇,安胎孕,久服耐老延年。

茯神,即茯苓之一種。但茯神抱松木之根而生者也,猶有顧本之義,故善補心氣,止恍惚驚悸,尤治善忘,其餘功用,與茯苓相同,此二種,利中有補,久暫俱可用也,可君可臣,而又可佐使。惟輕重之宜分,無損益之可論。或謂汗多而陰虛者宜忌,少用之何損哉。或言小便素利者勿服,恐助燥損陰,微用之何妨。

初病與久病相殊,而健脾正宜於久病,何必盡去夫茯苓也。丹溪曰:茯苓有行水之能,久服損人。八味丸用之,亦不過接引諸藥,歸就腎經,去胞中積陳,而以為搬運之功也。夫八味丸有桂、附、熟地、山萸之直入於腎,何藉茯苓之引經耶。仲景張夫子用茯苓於八味丸中,大有深意。

以熟地純陰,而性過於膩滯,雖澤瀉利水,熟地之滋潤已足相制,然而澤瀉過於利水,未必健脾以去濕。故亦用茯苓以佐之,利腰臍而又不走氣,使澤瀉亦不過於滲泄,則瀉中有補,助熟地、山藥、山茱速於生陰,實非徒為接引而用之也。

或問茯苓健脾,而張仲景公用之益腎,意者脾腎同治耶?夫茯苓雖亦入脾,而張夫子用之全非取其健脾,止取其益腎耳,夫腎惡燥,而亦惡濕,過燥則水乾,而火易熾,過濕則邪住,而精難生。用茯苓於六味丸中,瀉腎中之邪水,以補腎中之真水也,故與健脾之意全不相干,勿認作脾腎同治也。

或問茯苓不健脾而益腎,而茯苓實健脾之物也,意者腎健而脾亦健乎?夫腎健而脾亦健,此六味湯之功用也。茯苓只能益腎以通胃耳,胃為腎之關門,腎氣足而關門旺,不可單歸功於茯苓也。然而,茯苓之氣實先通於胃。夫茯苓下利之物,如何能上行於胃。不知茯苓尤通上下之竅,而胃亦是水穀之海,利水而水不入海,將何注乎。

故下通膀胱,而上通於胃,胃氣得腎氣之升騰,而胃氣有不更開,飲食有不更進乎。似乎脾健而能容,實亦胃健而能受焉也。

或疑茯苓、澤瀉,同是利水之物,而或言過於利水,或言未能健脾,皆是與人相反,謂先生不好奇得乎?曰:非好奇也。二味實各有功用,不得不分言之耳。澤瀉,瀉之中有補,表其補之功,則其瀉正可用也;茯苓,補中有瀉,論其瀉之益,則其補亦可用也。凡藥有功有過,明辨功過於胸中,自然臨症無差也。

或問六味丸中闡發已盡,不識茯苓於前說之外,尚有異論乎?前說不足以盡茯苓之義也。仲景夫子用茯苓於六味丸中也,豈特瀉腎中之邪水,以補腎中之真水哉。茯苓更能入腎,以通腎中之火氣。腎中火氣,上通胃而下通膀胱二經。苟無腎火之氣以相通,則上水不能入,而下水不能出矣。

上水不能入者,非不能飲也,飲水而水之氣不消;下水不能出者,非不能容,而水之氣不泄不消,而水勢必奔迫於中焦,而不能化矣,惟有火氣以相通,而上下之水始周流而無滯。六味補腎中之水,而不補腎中之火,則火不能自通於胃與膀胱矣。得茯苓代為宣化,而上下之水得行,何致有不消不泄之慮哉。

茯苓用之於六味丸中者,尚有如此妙義也。

又問茯苓用之於六味丸中,奇義如此,而用之於八味丸中,亦別有意義乎?曰:有。茯苓瀉水,亦能瀉火。瀉水者瀉腎中之邪水,則瀉火者獨不瀉腎中之邪火乎。八味丸用桂、附以補火者,補腎中之真火也。然補腎中之真火,而腎中之邪火不去,則真火不生,反助邪火而上升矣。

仲景夫子用茯苓於八味丸中,正取其瀉邪火以補真火也。桂、附得茯苓之助,無邪火之相干,自然真火之速長。於是火生而脾土得其益,受水穀而能容,胃土得其益,進飲食而無礙,肺氣調,而心氣降、肝氣平矣。

又問茯苓用之四君子湯六君子湯,似非盡利水也,何獨不言其奇乎?夫茯苓用之於陰藥之內,可以出奇。茯苓用之於陽藥之間,無以顯異,不過佐人參白朮,分消其水濕,以固其脾土而開胃氣也。

又問茯苓用之於都氣丸中,亦未見出奇,必得肉桂,而後瀉水,安在入腎氣丸中即能出奇乎?曰:腎氣丸之妙,全在茯苓。茯苓利水,人人知之。利水之中,得群陰之助,更能於補水中,以行其利水之權;得二陽之助,更能於補火之中,以全其化水之神。止利其邪水,而不使波濤泛溢,又不損其真水,而轉使熱氣薰蒸,通上下三焦,消內外二濕,皆茯苓為君之功也。

倘以茯苓為臣,而君以熟地,勢必中焦阻滯,水積於皮膚而不得直入於膀胱矣,又何以瀉之哉。

或問夏子益集奇異治病之方,有人十指節斷壞,惟有筋連無節肉,蟲出如燈心,長數寸,遍身綠毛,以茯苓、胡黃連,煎飲而愈,豈亦有義乎?曰:是濕熱出蟲耳。茯苓以去濕,黃連以解熱,濕熱散而蟲自死矣。惟是蟲身長綠毛,實有秘義。此人必手弄青蛙,戲於池塘之中,綠毛之龜在池內,欲吞之而不可得,故氣衝而手,久之而手爛,得至陰之毒而不散,故皮爛而肉腐,生長蟲綠毛也。惜吾發異議,無人證之耳。

或問今人用茯苓,多用人乳浸泡,久制則白色變紅,其有益於人乎?夫補藥而用茯苓者,恐純補之臟滯,故用之通達,使於瀉之中,以助其補之力也,若過用乳制,則通利之性全失,一味呆補,反不能佐補藥以成功。此近人不知用藥之功,而妄為制變,不可以為法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