陳士鐸

《本草新編》~ 卷之三(角集) (4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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卷之三(角集) (4)

1. 麻黃

麻黃,味甘、辛,氣寒,輕清而浮,升也,陽也,無毒。入手足太陽經,手太陰本經、陽明經。榮衛之藥,而又入足太陽經、手少陰經也。發汗解表,祛風散邪,理春間溫病,消黑斑赤痛,祛榮寒,除心熱頭痛,治夏秋寒疫。雖可為君,然未可多用。蓋麻黃易於發汗,多用恐致亡陽也。

或問麻黃既是太陽經散榮表肌聖藥,凡太陽經有榮邪未散,而表症未解者,似宜多用之矣,而子何戒人多用也?夫君藥原不論多寡也。太陽榮邪,能用麻黃,即為君主,用之則邪自外泄,而不必多用之者,蓋麻黃少用,邪轉易散;多用則不散邪,而反散正矣。

或問麻黃易於發汗,用何藥制之,使但散邪,又不發汗耶?曰:麻黃之所尤畏者,人參也。用麻黃而少用人參,則邪既外泄,而正又不傷,何致有過汗之虞。倘疑邪盛之時不宜用參,則惑矣。夫邪輕者,反忌人參。而邪重者,尤宜人參也。用人參於麻黃湯中,防其過汗亡陽,此必重大之邪也,又何足顧忌哉。

或問麻黃誤汗,以致亡陽,用何藥以救之乎?曰:舍人參無他藥也。夫人參止汗之藥,何以能救麻黃之過汗。蓋汗生於血,而血生於氣也,汗出於外,而血消於內,非用人參以急固其氣,則內無津液之以養心,少則煩燥,重則發狂矣。此時而欲用補血之藥,則血不易生;此時而欲用止汗之藥,則汗又難止。

惟有人參補氣,生氣於無何有之鄉,庶幾氣生血,而血生汗,可以救性命於垂絕,否則,汗出不已,陽亡而陰亦亡矣。

或問麻黃善用之則散邪,不善用之則散正,何不示人以一定之法,無使誤用也。夫用麻黃,實有一定之法,而世人未知也。麻黃散營中之邪也。見營中之邪,即用麻黃,又何誤哉。惟其不能明辨營中之邪,所以動手即錯。而營中之邪,又尤易辨也。凡傷寒頭疼除,而身熱未退,即邪入營矣,便用麻黃,邪隨解散,又寧有發汗亡陽之慮哉。

夫亡陽之症,乃邪未入於營,而先用麻黃以開營之門,而方中又不入桂枝,以解衛中之邪,復不入石膏以杜胃中之火,此所以邪兩無所忌,汗肆然而大出也。倘合用桂枝、石膏、麻黃三味同入,必不至有陽亡之禍矣。

或疑麻黃一味亂用,已致出汗亡陽,何以合桂枝、石膏同用,反無死亡之禍,此僕所未明也。不知藥單用則功專,同用則功薄。麻黃單用,則無所顧忌,專於發汗矣。苟有桂枝同用,則麻黃寒,而桂枝熱,兩相牽掣,而有以奪其權。苟有石膏同用,則石膏重,而麻黃輕,兩相別而得以爭其效,雖汗出而不致亡陽,又何有暴亡之慘哉。

或疑慎用麻黃,宜少而不宜多,乃何以亦有少用而亡陽者乎?此蓋用之不當,雖少,陽亦亡也。故醫貴辨症分明,不在用藥謹飭也。

或疑麻黃有初病傷寒而即用,亦有久病傷寒而仍用者,又是何故?蓋在營之風邪未散也。而在營之風邪未散,何從而辨?身熱而畏寒者是也。凡見傷寒之症,雖時日甚久,而身熱未退,又畏風寒,非前邪未退,即後邪之重入,宜仍用麻黃散之,但戒勿多用耳。蓋初感之邪其勢盛,再感之邪其勢衰。邪盛者,少用而邪難出;邪衰者,多用而邪易變也。

或疑麻黃善變,何法以安變乎?不知麻黃未嘗變也,人使之變耳。如宜汗不汗,不用麻黃□□□□□□□□□汗之,又用麻黃始汗大出,甚則出而不已,邪亦□□□□不死者幸也。可見,防變之道,不在麻黃之不汗,而在麻黃之過汗也。宜麻黃之發汗,汗之而變不生;不宜麻黃之發汗,汗之而變必甚。然則防過汗可也,何必防麻黃,而求安變之法哉。

或問麻黃性寒,而善治風邪,殊不可解矣。傷寒初入於衛,原是寒邪。因入於衛,得衛氣之熱,而寒變為熱矣。邪既變為熱,倘仍用桂枝湯,欲以熱散熱,安得而不變為更熱乎。故仲景夫子不用桂枝之熱,改用麻黃之寒,祛邪從營中出也,從來治風之藥,未嘗不寒者,以寒藥散寒邪,似乎可疑,今以寒散熱,又何疑乎。

或問麻黃氣溫,而吾子曰氣寒,繆仲醇又曰味大辛,氣大熱,何者為是乎?曰:麻黃氣寒,而曰微溫猶可,曰熱則非也。蓋麻黃輕揚發散,雖是陽藥,其實氣寒。若是大熱,與桂枝之性相同,用桂枝散太陽寒邪,不必又用麻黃散太陽熱邪矣。惟其與桂枝寒熱之不同,雖同入太陽之中,而善散熱邪,與桂枝善散寒邪迥別。

故桂枝祛衛中之寒,而麻黃解營中之熱。不可因桂枝之熱,以散太陽之邪,而亦信麻黃為大熱也。

或疑麻黃性溫,而吾子辨是性寒,得毋與仲景公傷寒之書異乎?夫仲景夫子何曾言麻黃是溫也。觀其用麻黃湯,俱是治太陽邪氣入營之病。邪在衛為寒邪,入營中為熱,此仲景夫子訓也,鐸敢背乎。此所以深信麻黃是寒,而斷非熱也。

或問麻黃髮汗,而麻黃根節止汗,何也?此一種而分兩治者,亦猶地骨皮瀉腎中之火,而枸杞子補精而助陽也,原無足異。惟是麻黃性善行肌表,引諸藥至衛分,入腠理,則彼此同之,故一用麻黃之梗,發汗甚速,一用麻黃之根節,而止汗亦神也。

或問麻黃世有用之數兩以示奇者,宜乎?不宜乎?此殺人之醫也。麻黃易於發汗,多用未有不亡陽者,安能去病而得生哉。然而世人敢於多用者,必鬱結之症,有可解之狀,多用麻黃,以泄其汗,則汗出而鬱亦解,猶可。倘見身熱無汗,絕非鬱症,而多用麻黃,未有不汗出如雨,氣喘而立亡者,可不慎哉!

或問人不善用麻黃,以致發汗亡陽,將何藥同麻黃共用。以救其失乎?夫麻黃,發汗之藥也,制之太過,則不能發汗矣。宜汗而制之使不汗,本欲制麻黃以救人,反制麻黃以殺人乎。無已則有一法,遇不可不汗之症,而又防其大汗,少用麻黃,多用人參,同時煎服,既得汗之益,而後無大汗之虞,則庶乎其可也。

或問王好古論麻黃治營實,桂枝治衛虛,是以二物為營衛之藥也。又曰心主營為血,肺主衛為氣,故以麻黃為手太陰肺之劑,桂枝為手少陰心之劑,即李時珍亦以麻黃為肺分之藥,而不以為太陽經之藥。其論可為訓乎?曰:不可也。蓋桂枝入衛,而麻黃入營,雖邪從皮毛而入,必從皮毛而出,但邪由皮毛既入於衛,必由衛而非於營矣。是邪在太陽,而不在肺也。

傳經傷寒,無由營衛而入心者。若入於心,且立死矣,桂枝亦何能救乎,若二人之論,皆似是而實非,子不得不辨之以告世也。

白話文:

麻黃,味道甘甜、辛辣,性質寒涼,藥性輕清而向上浮散,屬於陽性,沒有毒性。主要作用於手足太陽經、手太陰肺經以及陽明經。它既是能調和營衛的藥物,也能進入足太陽膀胱經和手少陰心經。麻黃能發汗解表、驅散風邪,可以治療春季的溫病,消除黑斑紅腫疼痛,驅除營分寒邪,解除心熱頭痛,也能治療夏秋季節的寒性疫病。雖然可以用作君藥,但不能過量使用。因為麻黃容易發汗,用多了恐怕會導致陽氣耗散。

有人問,麻黃既然是太陽經散發營分邪氣、解表肌膚的良藥,凡是太陽經有營分邪氣未散,表症未解的情況,似乎應該多用才對,為何你卻告誡人不要多用呢?一般來說,君藥不論用量多少。太陽營分有邪,能用麻黃,它就是君藥,用了就能讓邪氣從體表排出,不必多用。因為麻黃用量少,邪氣反而容易散去;用多了反而不散邪,而是耗損正氣。

有人問,麻黃容易發汗,用什麼藥來制約它,使其只散邪而不發汗呢?答:麻黃最怕的藥是人參。使用麻黃時少量配伍人參,就能讓邪氣排出,又不損傷正氣,怎麼會有發汗過多的顧慮呢?如果懷疑邪氣旺盛時不宜用人參,那就錯了。邪氣輕微時,反而忌用人參。而邪氣嚴重時,更需要用人參。在麻黃湯中加入人參,可以防止發汗過多導致陽氣耗散,這說明一定是病情嚴重的邪氣,又何必顧慮呢?

有人問,如果因誤用麻黃導致發汗過多,陽氣耗散,用什麼藥可以救治?答:除了人參沒有別的藥。人參是止汗的藥,怎麼能救治麻黃發汗過多呢?因為汗液是由血液產生的,而血液是由氣產生的,汗液向外排出,血液在體內損耗,如果不急用人參來固護元氣,體內就沒有津液來滋養心臟,輕則煩躁,重則發狂。這個時候想要用補血的藥,血液不容易生成;這個時候想要用止汗的藥,汗液也難以止住。只有用人參來補氣,在無中生有,才能讓氣生血,血生汗,可以挽救危在旦夕的生命。否則,汗液不停排出,陽氣耗盡,陰氣也隨之消亡。

有人問,麻黃用得好可以散邪,用不好會耗損正氣,為什麼不告訴人們一個固定的用法,免得誤用呢?使用麻黃確實有一定的方法,只是世人不知道而已。麻黃是散發營分邪氣的藥。見到營分有邪,就用麻黃,又怎麼會錯呢?只是因為不能明確辨別營分有邪,所以才會一動手就錯。而營分有邪,其實很容易辨別。凡是傷寒頭痛已經消除,但身體發熱沒有退去,就是邪氣進入營分了,這時候使用麻黃,邪氣就會隨之消散,又哪裡會有發汗導致陽氣耗散的顧慮呢?

之所以會出現陽氣耗散的症狀,是因為邪氣還沒有進入營分,就先用麻黃打開營分的門戶,而方劑中又沒有加入桂枝來解除衛分的邪氣,也沒有加入石膏來抑制胃中的火氣,這樣邪氣沒有阻礙,汗液就會肆無忌憚地大量排出。如果能同時使用桂枝、石膏、麻黃三味藥,一定不會有陽氣耗散的禍患。

有人懷疑,單獨使用麻黃已經導致發汗亡陽,為什麼和桂枝、石膏一起使用,反而沒有死亡的禍患呢?這是因為藥物單獨使用時功效專一,而一起使用時功效會被分散。麻黃單獨使用時,沒有其他藥物制約,會專注於發汗。如果有桂枝一起使用,麻黃性寒,桂枝性熱,兩者互相牽制,會減弱各自的功效。如果有石膏一起使用,石膏厚重,麻黃輕清,兩者互相牽制,會分散各自的藥效,雖然會發汗,但不會導致陽氣耗散,又怎麼會有暴亡的慘劇發生呢?

有人懷疑,謹慎使用麻黃,應該少量而不應該多用,為什麼也有少量使用而導致陽氣耗散的情況呢?這是因為使用不當,即使少量,陽氣也會耗散。所以,醫生貴在辨證分明,而不在於用藥謹慎。

有人懷疑,麻黃有初病傷寒就用的,也有久病傷寒仍然用的,又是什麼原因呢?這是因為營分的風邪還沒有消散。而營分的風邪還沒消散,又怎麼辨別呢?身體發熱但又怕冷就是。凡是見到傷寒的症狀,即使時間很久了,但身體發熱沒有退去,又怕風寒,不是之前的邪氣還沒退,就是後來的邪氣又重新侵入,應該仍然使用麻黃來驅散它,但要告誡不要過量使用。因為初次感受的邪氣勢頭強盛,再次感受的邪氣勢頭衰弱。邪氣強盛的,少量使用邪氣難以排出;邪氣衰弱的,多用邪氣容易變化。

有人懷疑,麻黃容易產生變化,用什麼方法來安定這種變化呢?其實麻黃從來不會自己變化,是人讓它產生變化的。比如應該發汗卻沒有發汗,不用麻黃,一旦用上麻黃就大量出汗,甚至汗出不止,邪氣也難以消退,沒有死的人算是幸運的。可見,防止變化之道,不在於麻黃不發汗,而在於麻黃發汗過多。適合用麻黃發汗的,發汗就不會產生變化;不適合用麻黃發汗的,發汗就一定會產生很嚴重的變化。那麼,應該防止發汗過多,何必去防備麻黃,而去尋求安定變化的方法呢?

有人問,麻黃性質寒涼,卻善於治療風邪,實在讓人費解。傷寒剛開始侵入衛分的時候,原本是寒邪。因為進入衛分,受到衛氣的熱力作用,寒邪就轉變為熱邪了。邪氣已經轉變為熱邪,如果仍然使用桂枝湯,想要用熱來驅散熱,怎麼可能不變得更熱呢?所以張仲景才不用桂枝的熱性,改用麻黃的寒性,把邪氣從營分排出。自古以來治療風邪的藥物,沒有不寒涼的,用寒性藥物驅散寒邪,似乎讓人懷疑,現在用寒性藥物驅散熱邪,又有什麼可懷疑的呢?

有人問,麻黃的氣是溫性的,而你卻說是寒性的,繆仲醇又說它味大辛,氣大熱,到底哪個是對的呢?答:麻黃的氣是寒性的,說微溫還可以,說是熱性就不對了。因為麻黃輕清上浮,發散性強,雖然是陽性的藥物,但實際上是寒性的。如果它是大熱的,和桂枝的性質相同,用桂枝散太陽的寒邪,就不需要再用麻黃散太陽的熱邪了。正因為它和桂枝的寒熱性質不同,雖然都作用於太陽經,但它善於散熱邪,與桂枝善於散寒邪截然不同。所以,桂枝祛除衛分的寒邪,而麻黃解除營分的熱邪。不能因為桂枝是熱性的,可以散發太陽的邪氣,就相信麻黃也是大熱的藥物。

有人懷疑,麻黃的性質是溫性的,而你卻辨別說它是寒性的,是不是和張仲景的《傷寒論》不一樣呢?張仲景先生哪裡說過麻黃是溫性的呢?看他使用的麻黃湯,都是治療太陽邪氣侵入營分的疾病。邪氣在衛分是寒邪,進入營分就變成熱邪了,這是張仲景先生的教導,我怎麼敢違背呢?所以我深信麻黃是寒性的,絕對不是熱性的。

有人問,麻黃可以發汗,而麻黃的根節卻能止汗,這是為什麼?同一種藥物卻有兩種不同的作用,就好像地骨皮能瀉腎中的火,而枸杞子能補精氣助陽一樣,本來就不足為奇。只是麻黃的藥性善於通行於肌膚表面,引導其他藥物到達衛分,進入毛孔,這點是相同的。所以,使用麻黃的莖梗,發汗速度很快;而使用麻黃的根節,止汗效果也很好。

有人問,世上有人用麻黃數兩來顯示自己用藥奇特,這樣做合適嗎?不合適,這是害人的醫生。麻黃容易發汗,用多了沒有不導致陽氣耗散的,怎麼能去除疾病而獲得生命呢?然而世人敢於多用麻黃,一定是遇到鬱結的病症,有可以通過發汗來解決的情況,多用麻黃來發汗,汗出後鬱結也會解開,還可以。如果看到身體發熱沒有汗,絕不是鬱結的病症,卻多用麻黃,必然會汗出如雨,氣喘,很快就會死亡,能不謹慎嗎!

有人問,如果有人不善於使用麻黃,導致發汗過多而亡陽,用什麼藥和麻黃一起使用,可以補救這個錯誤呢?麻黃是發汗的藥,制約過度,就不能發汗了。應該發汗卻制約它不發汗,本意是制約麻黃來救人,反而制約麻黃來害人嗎?實在沒有辦法,那麼只有一個方法,遇到不得不發汗的病症,又要防止發汗過多,就少量用麻黃,多用人參,同時煎服,既能得到發汗的好處,又沒有發汗過多的顧慮,這樣才算可以。

有人問,王好古認為麻黃治療營分實證,桂枝治療衛分虛證,因此把這兩種藥當作營衛的藥。他又說心主營為血,肺主衛為氣,所以認為麻黃是手太陰肺經的藥,桂枝是手少陰心經的藥。李時珍也認為麻黃是肺部的藥,而不是太陽經的藥。這些理論可以遵循嗎?答:不可以。因為桂枝進入衛分,而麻黃進入營分,雖然邪氣從皮毛侵入,也一定從皮毛排出,但邪氣從皮毛既然已經進入衛分,一定是由衛分而不是由營分進入的。這邪氣是在太陽經,而不是在肺經。傳經的傷寒,沒有從營衛進入心臟的。如果進入心臟,就立刻死亡了,桂枝又怎麼能救治呢?這兩人的論述,都看似有道理,實際上是不對的,我不得不辨別清楚來告訴世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