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洄溪醫案按》~ 失魂 (4)
失魂 (4)
1. 畏風
嘉善許閣學竹君夫人抱疾,醫過用散劑以虛其表,繼用補劑以固其邪,風入營中,畏風如矢,閉戶深藏者數月,與天光不相接,見微風則發寒熱而暈,延余視。余至臥室,見窗槅皆重布遮蔽,又張帷於床前,暖帳之外,周以氈單。診其脈,微軟無陽,余曰:先為藥誤而避風太過,陽氣不接,衛氣不閉,非照以陽光不可,且曬日中,藥乃效。
閣學謂:見日必有風,奈何?曰:姑去其瓦,令日光下射曬之何如?如法行之,三日而能啟窗戶,十日可見風,諸病漸愈。明年閣學挈眷赴都,舟停河下,邀余定常服方,是日大風,臨水窗候脈,余甚畏風,而夫人不覺也。蓋衛氣固,則反樂於見風,此自然而然,不可勉強也。
雄按:論證論治,可與戴人頡頏。
白話文:
[畏風]
嘉善地方的許閣學竹君夫人生病了,醫生過度使用散發風邪的藥物,導致她的身體表面變得虛弱,之後又使用補藥,反而讓邪風深鎖在體內。風邪進入她的血營之中,使她對風就像箭一樣害怕,幾個月來她一直躲在密閉的房間裡,完全不見天日,只要一遇到微風,就會感到寒冷、發燒甚至頭暈,後來請我去幫她看病。
我到了她的臥室,看到所有的窗戶都被厚重的布料遮蔽住,牀前還拉起了帷幔,暖和的被褥外面,圍繞著毛毯。我把脈後發現,她的脈象微弱而軟弱,沒有陽氣的跡象,我說:這應該是先前用藥失誤,再加上過度躲避風邪,導致陽氣無法接觸到她,防衛氣機無法正常運作,如果不讓陽光照耀她是不行的,而且要在日光下曬一曬,藥效才能發揮。
許閣學說:但是,見到日光一定會有風,那該怎麼辦呢?我回答:不如先移除一些屋頂的瓦片,讓日光可以直接照射進來,讓她接受日照,這樣如何?按照這個方法進行,三天後她就能打開窗戶,十天後就可以見到風,各種病狀逐漸好轉。第二年,許閣學帶著家眷前往京城,船停泊在河邊,他邀請我幫他夫人調配日常服用的藥方,那天風很大,我在靠近水面的窗邊為她把脈,我對風感到很害怕,但她卻毫無感覺。這是因為當防衛氣機鞏固時,反而會樂於見到風,這是自然而然的反應,不是可以勉強的。
雄按:對於病症的討論及治療,可與戴人匹敵。
2. 痰
嘉興朱宗周,以陽盛陰虧之體,又兼痰凝氣逆,醫者以溫補治之,胸膈痞塞,而陽道痿。群醫謂脾腎兩虧,將恐無治,就余于山中。余視其體豐而氣旺,陽升而不降,諸竅皆閉,笑謂之曰:此為肝腎雙實證。先用清潤之品,加石膏以降其逆氣;後以消痰開胃之藥,滌其中宮;更以滋腎強陰之味,鎮其元氣。陽事即通,五月以後,妾即懷孕,得一女。
又一年,復得一子。惟覺周身火太旺,更以養陰清火膏丸為常饌,一或間斷,則火旺隨發,委頓如往日之情形矣。而世人乃以熱藥治陽痿,豈不謬哉!
雄按:今秋藩庫吏孫位申,積勞善怒,陡然自汗凜寒,脘疼咳逆,嘔吐苦水,延余診之,脈弦軟而滑,形瘦面黧,苔黃不渴,溲赤便難,以二陳去甘草,加沙參、竹茹、枇杷葉、竹葉、黃連、蔞仁為劑。渠雲陽痿已匝月矣,恐不可服此涼藥。余曰:此陽氣上升,為痰所阻,而不能下降耳。
一服逆平痛定,嘔罷汗止,即能安穀。原方加人參,旬日陽事即通,諸恙若失。
蘇州府治東首楊姓,年三十餘,以狎遊私用父千金,父庭責之,體虛而兼鬱怒,先似傷寒,後漸神昏身重。醫者以為純虛之證,惟事峻補,每日用人參三錢,痰火愈結,身強如屍,舉家以為萬無生理。余入視時,俱環而泣。余診畢,又按其體,遍身皆生痰核,大小以千計,余不覺大笑,泣者盡駭。
余曰:諸人之泣,以其將死耶?試往府中借大板重打四十,亦不死也。其父聞之,頗不信曰:如果能起,現今吃人參費千金矣,當更以千金為壽。余曰:此可動他人,余無此例也,各盡其道而已。立清火安神極平淡之方,佐以末藥一服,三日而能言,五日而能坐,一月而行動如常。
其時牡丹方開,其戚友為設飲花前以賀,余適至,戲之曰:君服人參千金而幾死,服余末藥而愈,藥本可不償乎?其母舅在旁曰:必當償先生,明示幾何?余曰:增病之藥值千金,去病之藥自宜倍之。病者有驚惶色,余曰:無恐,不過八文錢買蔔子為末耳。尚有服剩者,群取視之,果蔔子也。
相與大笑,其周身結核,皆補住痰邪所凝成者,半載方消,邪之不可留如此,幸而結在膚膜,若入臟則死已久矣。
雄按:今夏劉午亭,年六十三歲,久患痰喘自汗,群醫皆以為虛,補劑備施,竟無效。徐月岩囑其浼余視之,汗如雨下,扇不停揮,睛凸囟高,面浮頸大,胸前痞塞,脈滑而長,妻女哀求,慮其暴脫。余曰:將塞死矣,何脫之云?與導痰湯加旋覆、海石、澤瀉、白前,一飲而減,七日後囟門始平,匝月而愈。繼有顧某年五十六歲,肥白多痰,因啖蓮子匝月,漸覺不飢,喘逆自汗無眠,以為虛也。
屢補之後,氣逆欲死,速余視之,苔黃溲赤,脈滑不調,以清肺滌痰治之而愈,旋以茯苓飲善其後。
白話文:
內容翻譯如下:
嘉興的朱宗周,他的身體狀況是陽氣過盛而陰氣不足,同時伴有痰凝和氣逆的問題。醫生採用溫補的方式治療他,但反而讓他的胸口感到窒礙,甚至導致他出現男性功能障礙。眾多醫生認為他是脾腎兩虛,恐怕無法治療,後來他找到我在山中。我檢查他的身體,發現他體型壯碩,氣色旺盛,陽氣上昇卻無法下降,所有孔道都像是被封閉。我笑著告訴他,這是肝腎雙實的症狀。首先我用清潤的藥物,加上石膏來降低他的逆氣;然後再用化痰和開胃的藥物,清洗他的消化系統;接著再用滋養腎臟和強化陰氣的藥物,安定他的元氣。很快的,他的男性功能恢復了,五月之後,他的妾室懷孕,生了一個女兒。
又過了一年,他又有了兒子。只是他感覺全身的火氣太旺,所以我就讓他長期服用養陰清火膏丸,一旦中斷,火氣就會再度旺盛,身體狀況也會回到過去那樣。然而,世上的人卻用熱性的藥物來治療陽痿,這不是很荒謬嗎?
雄按:今年秋天,藩庫吏孫位申因為長期勞累和易怒,突然間自汗凜寒,胃部疼痛,咳嗽逆氣,嘔吐苦水,找我診治。他的脈象弦軟而滑,身形瘦弱,面色黧黑,舌苔黃色但不口渴,小便色赤,大便困難。我為他開了二陳湯去甘草,再加入沙參、竹茹、枇杷葉、竹葉、黃連、蔞仁等藥物。他說他已經有一個月的陽痿問題,擔心不能服用這種涼性藥物。我告訴他,這是因為他的陽氣上昇,被痰所阻擋,無法下降。
服用一次後,他的逆氣平息,疼痛消失,嘔吐和汗出都停止了,也能夠開始進食。在原方中加入人參,十天後,他的男性功能恢復,所有的症狀都消失了。
蘇州府東邊的楊姓男子,年約三十多歲,因為私生活浪費父親的千金,父親在公堂上責備他,他的身體虛弱且伴隨著鬱怒。起初看起來像得了感冒,後來逐漸變得精神恍惚,身體沉重。醫生認為他是純粹虛弱的症狀,只進行了劇烈的補充治療,每天使用三錢的人參,結果痰火越結越多,身體僵硬如同屍體,全家人都以為他毫無生機。我去探視的時候,他們全都圍繞在他身邊哭泣。我診斷完畢後,又檢查了他的身體,發現他全身到處都是痰核,數量多達上千個,我不禁大笑,哭聲頓時變為驚嚇。
我說:你們哭是因為他快死了嗎?試著去府裡借一塊大木板重重地打他四十下,他也不會死的。他的父親聽了,有些不相信地說:如果真能治好他,現在光是吃人參就花了千金了,應該再給你千金作為報酬。我回答:這種事情可以感動別人,但我從來沒有這樣的規矩,我只是盡我的本分罷了。我開了清火安神的非常平淡的藥方,再輔以粉末藥物一服,三天後他就能說話,五天後他就能坐起來,一個月後,他的行動就恢復正常。
當時牡丹正盛開,他的親朋好友為了慶祝,在花前設宴款待,我剛好也在場,開玩笑地對他說:你吃了價值千金的人參,差點死掉,服用了我的粉末藥物纔好轉,藥錢還不該償還嗎?他母親的兄弟在一旁說:當然要償還先生,請問多少錢?我回答:加重病情的藥物值千金,治病的藥物自然應該加倍。病人露出驚慌的表情,我安慰他:別害怕,不過是花八文錢買的薺菜種子磨成粉末罷了。還有剩下的,大家都取來一看,果然是薺菜種子。
大家相視大笑,他全身的結節,都是由痰邪凝結而成,半年後才完全消散,邪氣的不可停留就是如此,幸運的是這些結節都在皮膚表面,如果進入內臟,他早就死了。
雄按:今年夏天,劉午亭,年六十三歲,長期患有痰喘和自汗的問題,許多醫生都認為他是虛弱,各種補充藥物都用上了,但都沒有成效。徐月岩請他來找我診治,他汗如雨下,扇子不停地揮舞,眼球突出,頭頂凹陷,臉部浮腫,頸部增大,胸口窒礙,脈象滑而長,妻子和女兒悲傷地請求我,擔心他突然死亡。我說:他快要窒息死了,哪有什麼突然死亡?我給他喝了導痰湯,再加入旋覆、海石、澤瀉、白前,他喝下去後症狀減輕,七天後頭頂的凹陷才消失,一個月後他痊癒了。接下來有一位顧姓男子,年五十六歲,肥胖白皙,痰多,因為連續一個月食用蓮子,漸漸地不再感到飢餓,喘逆自汗,失眠,以為自己虛弱。
補充藥物多次後,他氣逆到幾乎要死,急忙找我診治,他的舌苔黃色,小便色赤,脈象滑而失調,我用清肺化痰的方式治療他,他痊癒了,然後我再用茯苓飲來鞏固他的身體。
3. 痰喘
松江王孝賢夫人,素有血證,時發時止,發則微嗽,又因感冒變成痰喘,不能著枕,日夜俯幾而坐,竟不能支持矣。是時有常州名醫法丹書,調治無效,延余至。余曰:此小青龍證也。法曰:我固知之,但弱體而素有血證,麻、桂等藥可用乎?余曰:急則治標,若更喘數日,則立斃矣。且治其新病,愈後再治其本病可也。
法曰:誠然。然病家焉能知之?治本病而死,死而無怨。如用麻、桂而死,則不咎病本無治,而恨麻、桂殺之矣。我乃行道之人,不能任其咎,君不以醫名,我不與聞,君獨任之可也。余曰:然,服之有害,我自當之,但求先生不阻之耳。遂與服,飲畢而氣平就枕,終夕得安。
然後以消痰潤肺、養陰開胃之方以次調之,體乃復舊。法翁頗有學識,並非時俗之醫,然能知而不能行者,蓋欲涉世行道,萬一不中,則謗聲隨之,余則不欲以此求名,故毅然用之也。凡舉事一有利害關心,即不能大行我志,天下事盡然,豈獨醫也哉!
雄按:風寒外束,飲邪內伏,動而為喘嗽者,不能捨小青龍為治。案中雲感冒,是感冒風寒,設非風寒之邪,麻、桂不可擅用,讀者宜有會心也。
白話文:
【痰喘】
松江有一位名叫王孝賢的夫人家中,她長期患有出血症狀,病情時好時壞,每次發作都會輕微咳嗽。後來因為不小心受涼,病情轉變為嚴重的痰喘,到了晚上,她已經無法平躺睡覺,只能日夜彎腰坐在桌旁,身體狀況每況愈下,似乎撐不下去了。
當時有一位來自常州的名醫法丹書,雖然竭力調理,卻始終無法改善她的病情。最後,請我來診治。我一看便說:「這是小青龍湯的適應症。」法丹書回應:「我當然知道,但她體質虛弱,又有出血的舊疾,使用像麻黃、桂枝這類強烈的藥物,真的合適嗎?」我回答:「在危急情況下,應該先治標,如果再喘息幾天,恐怕就會喪命。而且,我們應該先治療新的疾病,等到病情好轉後,再處理舊疾也不遲。」
法丹書表示:「你說得對,但是病人和家屬怎麼可能理解呢?如果我們治療舊疾導致她死亡,就算他們無怨言;但如果用了麻黃、桂枝這類藥物而她死亡,他們不會怪罪病情本來就難以治癒,反而會歸咎於這些藥物奪去了她的生命。我只是一個行醫之人,無法承擔這樣的責任。你既然不是靠醫術成名,我也不參與其中,你一個人承擔這個風險就好。」我答應:「好吧,如果藥物對她有害,我願意負責,只是希望先生不要阻止。」於是,我讓她服用了藥物,喝完之後,她的呼吸逐漸平穩,終於能夠安然入睡。
之後,我開始使用化痰潤肺、滋陰開胃的藥方,逐步調整她的身體狀況,最終她恢復了健康。法丹書老先生很有學識,絕非一般的庸醫,但他雖然明白道理,卻不敢實踐。他想在社會上行醫救人,但萬一出現失誤,就會招致批評,而我並不追求名利,因此纔敢大膽地使用藥物。無論做任何事情,一旦牽扯到利害關係,往往無法順利實現自己的願望,這在任何領域都是一樣的道理,何止醫學呢!
雄按:當風寒侵襲體外,飲食不當引發的邪氣潛藏於體內,導致喘息咳嗽時,不能放棄使用小青龍湯來治療。案例中提到的「感冒」,指的是風寒引起的感冒。如果不是風寒所導致的疾病,麻黃、桂枝等藥物就不能隨意使用,讀者應該能理解這一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