翟竹亭

《湖岳村叟醫案》~ 八、幼科門(凡三十案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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八、幼科門(凡三十案)

1. 八、幼科門(凡三十案)

【幼科雜證總論】

古云:「寧治十男子,不治一婦人,寧治十婦人,不治一嬰兒」。甚言小兒之病不易治也。因小兒脈不可憑,問不可問,一見生人,啼哭不止,聞之一道無可用矣。惟望之一道可用,乘小兒不哭,看氣血之剛柔,神情之勝餒,稟賦之厚薄。再察天時之寒溫,時證之有無。問其父母,得病新久,何時輕重,寒熱多寡,乳食何如,再參以三關之經紋,詳推細看,與彼所言合否。憑我閱歷,運用在心,大概小兒之病無大實者,不可妄攻。

因小兒初生,如二月萌芽,怕經風寒暴日,保護尚慮不及,何能任其克伐!嬌嫩臟腑,果鐵石乎。常見今之醫家,一見小兒之病,不曰食積,便云驚嚇,竟為幼科通套,如此誤治,豈不終歸於敗。余治小兒獨遵《幼幼集成》一書,可為幼科之慈航,濟世之寶筏。餘臨證四十寒暑,見誤治者極多,不覺情動於中,為之辯論數案。

知我者必能亦宥我也。

馨山按:今之行醫者,皆曰大人病易治,小兒病難理。以大人氣血病多實,小兒氣血恒虛,大人病能望聞問切,小兒惟三關虎口,所以古今相傳「能治十男子,不治一婦人,能治十婦人,不治一嬰兒」。噫!此世之行醫者,通例語也,而抑知不然,天下千病萬狀,不外內傷七情,外感六淫。

以內傷外感相較,則外感為客邪易治,內傷為主邪難醫。小兒之性情無善惡,故知簡單,飲食以外,毫無他求,不過嬉戲液耍而已。無七情之病,其所病者,皆風寒暑濕燥火之六淫也。至若嬰兒赤子,生不滿歲,雖臟腑嬌嫩,而乳食不缺,寒溫得當,六淫亦不易侵。偶爾侵之,則外來之邪,較大人之內傷為治易。

然而初生之嬰,赤遊、胎毒、鵝口、天花、痘疹者多。果能初生時,用藥以去胎毒,則百病不生。特後人不知用,以致小兒多疾,惜哉。況望聞問切,知脈之浮沉遲數,病之寒熱虛實,治大小病固不可少,治小兒病更不可離,何則?小兒臟腑與大人同,臟腑同而治病亦同。病同而脈亦同,脈同而望聞問切不得分也。

而或者曰:小兒未過周歲者,可以不切脈。籲!此不通之論也。要知脈生於氣血,氣血生於臟腑,大人有臟腑,小兒獨無臟腑乎!既有臟腑,則切脈一層更為要端。不過小兒之脈,則一指定三關。再望其顏色,聞其聲音,問其父母,或強或弱,或虛或實,然後用藥,未有不愈者。

若過此以往,小兒之臟腑漸強,氣血漸旺,此時人事不接於世,浮沉七情毫無,焉有內傷!無內傷氣血何虛!即有外感,隨手奏效。由此視之,小兒之病與大人之病,何虛何實?治小兒之證與大人之病,孰難孰易?當必有辨之者矣。

【醫案】

【案一】

邑庠生魏馨山先生,余厚友一也,少難子嗣,年四十餘,始舉一子,七八日內啼哭不止,乳食減少,約餘往視。但聞兒聲壯厲,滿面紅光,身有微熱,此乃胎毒,決非風證。當用清熱化毒之品,以解胎毒。愈後,更免赤遊丹、鵝口等證。此防患未然之良法也。先生閱余之論,深信不疑。遂用二花連翹湯

金銀花6克,川黃連1.5克,生地3克,連翹3克,丹皮1.5克,木通1.5克,大黃1.5克,生甘草3克

煎成兩酒杯,二次服下。一時許,小兒瀉下黑黃臭糞,胎毒已去,由此一帖而愈。

按:凡小兒在周歲內有病者,多為胎毒,但胎毒有胎熱、胎寒之分。本例患兒哭聲壯厲,面紅,身熱,顯為胎熱,故翟氏用清熱化毒之品,自擬二花解毒湯解之。方中金銀花、連翹、木通清氣分熱毒;生地、丹皮、大黃清血分熱毒,甘草瀉火和中。藥投病機,所以僅服一劑,瀉下黑臭糞,胎熱隨之而消。

【案二】

邑西邵凹村邵姓之子,年未周歲。適患腹疼,嘔吐乳食。腹膨脹滿,四膚發涼,啼哭不止。邀餘往視,面色淡白,口唇微青。哭聲低微,問其大便色白,形證相參,確係胎寒脾虛之症。餘用參朮湯加減

黨參6克,白朮4.5克,茯苓6克,白扁豆4.5克,炙甘草3克,薏苡仁4.5克,肉桂3克,炮薑2克,砂仁4克。

煎成一小茶杯,來日病減四五,原方又服一帖,不日痊癒。

按:上例為胎熱,本例為胎寒。辨證要點為:肢涼唇青,面色淡白,其大便色白尤為胎寒之明證。故翟氏選用四君湯健脾益氣,肉桂、炮薑、丁香溫中散寒,又增薏苡仁、扁豆加強健脾止瀉作用,服後果然如期。

【案三】

鬍子厚舉一子,甫七日,啼哭口噤。有老嫗曰:「是七天瘋證,非針不可」。伊不通醫,任其亂治,針十餘處,又服牛黃丸、一攝金等藥,幾瀕於危。老嫗術窮,絕跡不往。又延餘往診,見小兒聲音洪亮,稟賦甚厚,知屬胎熱使然。經曰:「脾開竅於口」。兒口緊乃陽明經熱甚,宗筋脹急。

啼哭者,心火炎上,煩躁不寧。以上諸症,總歸胎毒。餘用黃連犀角湯

當歸3克,黃連2克,木通2克,金銀花3克,梔子2克,生地2克,犀角2克,連翹3克,甘草2克,大黃2克。

水煎,服二酒杯,瀉下紅黑糞二次,諸症如失。

按:小兒七日,啼哭口噤,多係胎中受熱,兼風邪流入心脾二經所致。老嫗用針刺、丸藥並治,法無非議,疑為選穴不應,丸藥效緩,翟氏用黃連犀角湯清泄實熱,乃釜底抽薪之法,足見病急不可緩治。

【案四】

本邑廣濟院內高姓,賣蔔為業。舉一子,生半月面黃肌瘦,氣色虛餒,乳食減少,哭聲低微,延餘往視,餘云:「此兒種種虛象俱現,定是胎元不足之故,倘作風證治,悔之何及。」遂用參苓白朮散加減:

黨參5克,茯苓3克,油桂2克,附子1.5克,枸杞子3克。

煎成徐徐飲下,一日夜共服五六酒杯,越日病狀減輕,又投一帖,氣血充足,乳食大進。古云「治小兒如啞科」。只因脈不可憑,又無可問,愚父愚母,妄言病源,如同呆子說夢。醫者無所適從,再無閱歷,捕風捉影,虛實顛倒,嬰兒之命,豈可問乎!

按:本例為脾虛證。翟氏用鍵脾補腎,益氣養血法,實得治虛之要。案中所用之藥,為桂附四君子湯合當歸補血湯加味,已失參苓白朮散意,故方名不妥。

【案五】

和寨張奇峰女,周歲餘,咳嗽發悶,潮熱不乳,虛汗淫淫。迎餘視療,但見小兒鼻竅壅塞,偎藏母懷,此屬外感傷風之症。當用仲景桂枝湯

桂枝尖4克,白芍3克,甘草4克,大棗1個去核,生薑兩片。

煎成令兒飲兩酒杯,病減半,又服二酒杯,諸症皆愈。

按:發熱汗出,太陽、陽明二經均可見之。此患兒兼有鼻塞,更有「偎藏母懷」,此為惡風狀,故按太陽中風證治之,服桂枝湯一劑而盛。

【案六】

北郭外李莊李芳春女,一歲有餘,患剛痙,即俗云「急驚風」是也。迎餘往療,但見小兒二目天吊,口噤吐沫,兩手握拳,堅固不可開,面紅氣喘,身熱如火,小便色赤,實熱實象,一時齊發。看服過藥方,大概羌活、麻黃、防風之類。正如火上加油,爐中添炭。籲!誤矣。餘用犀角地黃湯加減

當歸10克,生地10克,羚羊角1克,龍膽草4克,胡黃連4克,丹皮5克,木通3克,大黃6克,鉤藤5克,生白芍5克,生甘草5克。

水煎徐服下,一時許,瀉二次,諸症漸止。又服養陰退熱之藥二帖痊癒。李某問曰:「此女病經三醫,皆曰急驚風證,而針藥罔效,閣下不用針,而用涼藥見效何也?」餘曰:「經云諸風掉眩,皆屬於肝,而動象屬於陽,此明係肝熱火炎之證。彼用除風之燥藥,火借風勢,風助火威,此女不死者幸也。

余用涼瀉藥,如金風送暑,炎熱自消,不逐風而風自熄。沾沾除風,豈不誤治。」李某聞言唯唯。

按:痙病有剛柔之分,剛痙主涼瀉,柔痙主溫補。本例明為剛痙,為熱證、實證、陽證,他醫誤作風治,用麻、防、羌類藥,實為火上加油,爐中添炭。翟氏依證尊經,遂用犀角地黃湯加味治療,二帖痊癒,並指出治剛痙「用涼瀉藥,如金風送暑,炎熱自消」,甚有見地。

【案七】

南黃義崗黃文祥之子,年方歲佘,患腫病三月,面黃身腫,飲食僅可養命。消食消腫之藥,服二十餘帖皆無效。迎余診療,小兒脈如懸絲,聲音低餒。此乃先天薄弱,非本實症,又服克伐藥太多,所以重上加重。若再不改用溫補,速收散失之元氣,決無生機,余用十全大補湯加減治之。

服兩帖稍效,又服二帖腫漸消,飲食加增,共服十餘帖,月餘氣血紅和,肌肉復生,由是方獲痊癒。古云「病傷可療,藥傷難醫」,信矣。

十全大補揚

黨參6克,炙甘草5克,白朮5克,茯苓10克,大熟地6克,當歸5克,白芍4克,炙黃耆6克,油桂4克,芡實6克,白扁豆6克,西砂仁10克,附子1.5克,薏苡仁6克,遼五味子3克,水煎服。

按:面黃身腫,若無實證可及者,可按虛證論治。不可一見腫證,陡用消散藥。本例診為虛證,其據有二,脈細、聲低、面黃一也,服消藥不效二也,故改用溫補劑取效。案中以服消腫藥不效為鏡,足見問診之重要。

【案八】

南關張善初女,年兩歲餘。患慢脾風證,即《幼幼集成》所謂柔痙也。諸醫皆作風治,以致瘈瘲搐搦,二目天吊,虛汗類雨,面白氣喘,四肢厥逆,腹內腸鳴,大便泄瀉,晝夜二、三十次。迎余診視,餘見凶證俱現,恐難挽回,辭不治。女子父母苦求敦懇,餘曰:「此病九死一生,倘治之不愈如何?」伊曰:「不愈者命也,安敢歸咎。」投以桂附回陽湯,戌時服下,至明日來告曰:「此女病證雖未痊癒,已愈二三。

」原方又服數帖,漸收全功。噫!凡小兒剛柔二痙而作風治者,讀《幼幼集成》書,可以憬然悟矣。

桂附回陽湯加減

熟地10克,黨參10克,白朮6克,丹皮5克,油桂4克,炙甘草6克,附子5克,龍骨10克,山萸肉6克,炮薑5克,肉豆蔻6克,巴戟天6克,山藥6克,破故紙5克,水煎服。

按:《幼幼集成》云:「痙有剛柔,剛痙無汗,柔痙有汗。小兒剛痙少,柔痙多。而且肌膚薄,腠理疏,不勝發表,惟宜解肌治痙。」本案原為柔痙而作風治,風藥傷津損陽,以致變證蜂起。患者四肢厥逆,晝夜腹瀉二、三十次,顯係脾腎陽虛,所以翟氏從健脾溫腎入手,數帖竟收全功。誠為不治風而風自止的範例。

【案九】

邑北李莊李玉林女,三歲餘。於二月間隨母探親,偶受大寒,由此得病。寒熱往來,腹疼咳嗽,吐痰日多,至五月肉脫骨立,臥床不起,飲食大減,服某醫藥無效,迎餘往診。六脈沉緊,重取微滑,此乃大寒積於腸胃,非溫中散寒元氣何從而復。余用桂附湯

附子6克,油桂5克,白朮10克,炙甘草6克,炮薑10克,荊芥子7克,丁香2克,破故紙7克,半夏6克,砂仁5克,黨參6克,巴戟天10克,礞石6克。

煎成早晨服下,至晚腹疼咳嗽略減,又服二帖,寒熱已去,飲食漸進,共服七帖,漸收全功。又調養月餘,方能步行。

按:「大寒積於腸胃,非溫中散寒則元氣何從而復」,即《內經》「寒者熱之」之法。元氣之本在腎,其源在脾,故舍溫補脾腎則元氣難復。翟氏從脈沉緊著眼,診為大寒證,這與《金匱要略》寒疝病的「脈沉緊」同義。

【案十】

馬南莊王姓,家甚貧,其子近三歲,終日衣不當寒,食不充饑。初病時發寒熱,四肢懶惰,漸至腹大疼痛。迎餘診治,六脈沉而有力,浮取不見,外虛而內實,即大實有羸狀也。余用補中消積湯

黨參10克,白朮10克,穿山甲6克,鱉甲10克,川大黃10克,枳實6克,厚朴6克,焦山楂10克,炮薑10克,芒硝3克,巴豆霜0.1克,京三棱5克。

水煎服。午時用下,至晚亦無動靜,又將二煎服下,至天明腹中痛甚,欲大便,自覺有物到肛門,苦不得下,兒母用物挖之,始出粗二指、長三寸之糞便,破開細看,不知何時所食之糠饃也,由此諸病癒。

按:此例為虛實夾雜證,攻之恐正氣不支,補之虛實積愈增,故擬補中消積湯攻補兼施,足見翟氏立法精當,遣藥適宜。

【案十一】

高陽周鳳書之子,三歲餘,與他兒戲耍,木棍誤觸頭面,破皮出血甚多。六七日後,漸覺口噤,言語賽澀。又二日,兩手握固而難伸,角弓反張,飲食難進。邀餘往治,六脈浮緊,此為破傷風也。餘曰:「此證最為兇險,十中不過愈其四五。」周曰:「此證雖凶,情屬父子,人事不忍不盡。

乞先生念餘年四十餘,惟有此子,萬一痊癒,沒齒難忘。」憐其懇切,遂制一方,名曰逐風丹

全蠍一條,麝香0.3克,艾葉3克,蓖麻子2個,天麻5克,羌活6克,防風6克,荊芥5克,當歸5克。

共為細末,香油調抹患處,每日十餘次,內服活血除風湯。外抹內服。二日口漸開能言,諸症皆輕,五日共服四帖,竟獲十全。

活血除風湯

當歸10克,黃耆10克,羌活6克,川芎6克,防風10克,生白芍10克,荊芥10克,全蠍2條,白芷6克,天麻5克,秦艽6克,生地10克,甘草6克,水煎服。

按:《幼幼集成》云:「小兒或因跌撲或刀斧破傷,風邪暗襲,傷處發腫,謂之破傷風,速宜治之,不然,則發痙矣。內服疏風血散,外以紫金錠塗之。」翟氏深得其要,外擬丹敷,內以湯療,內外分消,力專功宏。由於方證合拍,所以不幾日竟獲痊癒。縱觀方藥,乃循「治風先治血,血活風自滅」而設。

【案十二】

北關江姓一小兒,甫六月,胎毒未去,偶然大啼不止,乳食減少。迎余往視,見小兒手背紅點如豆,餘命寬衣細看,左腿膝上紅如雲片,此是赤遊丹毒。古云「此證起於四肢,入於腹者死」。急用二花解毒湯,以免後患。一劑即效,二劑痊癒。

二花解毒湯

金銀花5克,荊芥4克,防風5克,生地5克,當歸5克,紫草3克,連翹6克,木通2克,玄參5克,知母4克,乳香2克,甘草3克,水煎服。

按:明?萬密齋曰:「小兒赤游丹毒,雖有十種,皆由心火內盛,熱與血搏,其熱如火,痛不可言,赤如丹砂,故名丹毒。自腹出四肢者,易治,自四肢入腹者難治。」翟氏自擬二花解毒湯清熱涼血解毒,佐以除風活血,該方是從萬氏防風升麻湯化裁而來。若作風治,誤用辛溫,轉生他變,必致難挽。

【案十三】

西關劉明言女,歲餘,患赤遊丹毒三日,始請餘調治。但見小兒滿面紅光,腹背盡成赤色,聲音已啞,二目直視,肝肺己絕。未治即歿。

按:聲啞為肺絕,直視為肝絕。前人有「先發丹而後驚者,此毒氣由外入內者,多死不治。」此案可為佐證。

【案十四】

北羅莊魏信三,小兒半歲余,大病後忽起鵝口白,身熱不退,諸醫不曰濕熱,便曰邪火,屢進寒涼,無稍效,日近危篤,請餘起屙。但見小兒面青氣喘,四肢厥涼,誤作真熱治之,殆矣。華元化曰:「虛其虛實其實而死者,醫殺之也」。余用桂附地黃湯,水煎冷服,遵《內經》用熱遠熱之法,一帖遂效,二帖全廖。

桂附地黃湯:

熟地6克,山藥5克,山萸肉5克,油桂2克,附子2克,茯苓5克,川牛膝3克,丹皮5克,巴戟天5克,杞果5克,五倍子2克,炙甘草2克,水煎服。

按:鵝口白即鵝口瘡,多由心脾蘊熱所致。但此證屢進寒涼,重傷陽氣,遂見面青氣喘,四肢厥冷,疑寒藥傷陽之誤。翟氏用桂附地黃湯加補腎收斂劑,熱藥冷服,二劉全廖。從此看出,若無正確的辨證,就無有效的治療。

【案十五】

王性初,邑北王莊人。其子三歲時,患泄瀉症,每日夜五、六次,自二月至八月不愈,寒熱藥服過數十帖,均不效。迎餘往診。脾脈滑數,它脈和平,此證因脾有濕痰積熱作泄。古云:「五泄皆屬於濕」,又云:「火瀉者腸鳴」。問兒之父母,果然。遂用化痰清熱湯,連服二帖,病去六七,又服二帖痊癒。

化痰清熱湯

半夏10克,膽南星6克,橘紅6克,荊芥子6克,黃連5克,陳皮6克,黃芩5克,甘草6克,水煎服。

按:《醫宗必讀》提出治瀉有九法,即淡滲、升提、清涼、疏利、甘緩、燥脾、酸收、溫腎、固澀。本例是清涼與燥脾兩法的合用。惟診為濕痰積熱作泄,僅憑脾脈滑數理由似欠不足,以藥測證,當有瀉而腸鳴,大便不爽,糞黃而臭,舌苔黃膩等。

【案十六】

朱本良女,於十一歲時,患瘧疾半載方愈。腹內左脇有塊,其大如碗,按之則疼,飲食日減,面目黃腫,每日午後冷熱,肚大青筋,消積破塊之藥服二、三十劑,如石投水,一毫無效,臥床不起。邀餘診療,六脈虛細欲絕,元氣虧損已極,徜不急補養,女命休矣。余自製一方

常山30克,白朮60克,炙甘草15克,紅棗300克與藥同煎,去藥食棗,每日早晚各服15枚。

食完一料,腫漸消,元氣漸充,塊自消。朱曰:不用消腫藥而腫自除,其理安在?請指示以釋餘惑。餘曰:「此證原因得於瘧疾之後,故用常山仍是攻瘧疾之專藥,白朮、炙甘草二味甘溫和平,大健脾土,脾土漸旺,氣血充足,腫塊自消」。東垣先生云:「溫中即是發表,補正即是消積」,味此二句,真千古而定論也。

按:翟氏重視小兒的體質特點,對於痼疾,主張辨證施治,扶正祛邪。如本例腹內痞塊,實中有虛,他醫用攻劑罔效,翟氏立足於補,補中寓消,尤妙在藥、棗同煮,食棗棄湯。這種扶正消積、藥變為食的靈便用法,對於小兒尤為重要。

【案十七】

邑西蓮坡村,工廣文子,年七歲,六月間隨母弔喪,歸家即病。上吐下瀉,指甲微青,精神昏憒,如中鬼祟狀。某醫以為霍亂,針十餘處,又服霍香正氣散,病如故。迎餘診治,六脈離亂,毫無統緒。王肯堂先生云:「脈無統緒離亂者,乃客忤病也」。餘想客忤屬穢惡之氣,人中此氣,閉塞心竅,神明昏亂。

奈小兒正在吐瀉,藥不能進,欲辭不治。兒母含淚苦求,餘不得已,忽憶古云「香能辟穢氣」。遂用:

麝香0.3克,廣木香6克,蒼朮6克,白芷10克,山柰10克,牙皂3克,辰砂6克,明雄10克,丁香3克,鬱金10克。

共十味,研為細末。用一火盞,置小兒面前,藥面頻頻撒之,煙衝兒面,一時許,忽得四五噴嚏,吐出稠痰盅餘,遂能言,不數日痊癒。

按:以六脈離亂毫無統緒,悟到客忤穢惡證;從患兒正在吐瀉,悟出用藥末熏面法,堪為診治之妙。

【案十八】

縣西趙崗村,趙瑞祥子,半歲餘。出溫疹後周身生瘡,皆已饋爛,如蛇退皮,處處皆臭穢難聞,惟頭部獨重,日夜啼哭,乳食已減,中西兩醫,屢治不效,就診於餘。見小兒面目浮腫,氣色暗淡,哭聲低微。餘曰:「此因陽氣虧損,不能攝血,血不歸經之故。」遂用參附回陽湯,每日一帖,五、六日後膿水稀少,啼哭已止。

共服藥十二帖,諸症遂愈。今之習外科而不明內科者,均不免顧此失彼之誚也。

參附回陽湯

黨參6克,白朮5克,茯苓6克,炙甘草5克,炙黃耆16克,白芍5克,熟地6克,附子4克,當歸身6克,油桂2克,炮乾薑4克,破故紙4克,水煎服。

按:參附回陽湯係十全大補湯加味,有補氣養血、溫經化濕作用。乃是翟氏常用的扶正祛邪方劑之一。

【案十九】

本城大士閣街路西,馮先生女,年六歲。三月患泄瀉證,百治不愈,九月瘦至肉脫骨存,命如懸絲,二目上視,口緊不開,兩手握固,濕汗淫淫,抽搐頻作,他醫誤作風治,幾瀕於危,始請餘調治。餘見此證,診其脈,斷為柔痙。馮某乃辨為風,餘引證前醫為之辨論,以釋其惑。

仲聖曰:「太陽病,發熱汗出,而不惡寒者,名曰柔痙。」王肯堂先生云:「小兒大病後,抽搐口噤身有汗者,人曰慢驚,即柔痙也。」宋太醫賈才云:「小兒柔痙而作風治,未有不斃者。」李東垣先生云:「小兒柔痙,多見於吐瀉、天花、痘疹、大病後,庸醫誤作風治,實殺之耳。

」伊曰:「先生既云非風,因何有抽搐口噤現象?」餘云:「胃屬陽明而榮於口,主宗筋,至於口噤、四肢抽搐,皆陽明血虛不能榮宗筋故也,二目上吊者,足太陽膀胱脈起於目內眥,行頭後而走脊,上視者證明是膀胱氣血雙虧也。」伊聞餘言,請賜妙方。遂用參附回陽湯加味,水煎成,令徐徐服之。

投一帖少效,二帖諸症均減半。原方共服五帖,方獲十全。

參附回陽湯:

西洋參5克,杞果6克,遼五味子3克,川牛膝5克,油桂4克,附子5克,巴戟天6克,砂仁5粒,茯神5克,炙甘草6克,熟地10克,炒棗仁6克,當歸身6克,山藥6克,茯苓10克,杭白芍6克,白朮6克,山萸肉5克,大胡桃1個(連老皮打如泥),丹皮6克,川芎5克,水煎服。

按:此方溫腎健脾,補肝養心,名曰回陽,實則溫陽益氣、養血填精俱備,非至虛不得用之。

【案二十】

南郭外臘梅莊,卞鳳魁次子,乳名二成。二歲時患痞塊症,肚大青筋外露,每日午後發熱,消積破塊之藥,服過無數。飲食漸少,形容日見憔悴,無奈就診於餘。六脈緊細,乃虛中挾實之證,攻之元氣不支,補之塊從何消。左右掣肘,忽憶李東垣先生枳朮丸,誠古今消積之妙方。

遂用枳朮丸加穿山甲15克,三味藥共為細末,摻入飯內。日服10-12克,初服60克,發熱稍減,飲食漸增。又服120克,腹塊消去四、五,似有若無。後又服120克,大便膿血四、五次,由此塊無體胖,氣色紅融,已復原狀。兒父十分感激。

按:小兒痞塊,虛中挾實者多,攻之元氣不支,補之塊從何消。翟氏推李東垣積術丸健脾消滯,另加穿山甲破積化痞,製成丸劑,以圖緩治,使積消正復。這種治法值得我們效法。

【案二十一】

南郭外八卦亭村,王姓,年五十二得一子,三月餘,患赤遊丹毒。迎余往視,見小兒腹背紫,聲音己啞,絕證俱現,辭不治。後聞請老嫗於患處針百餘針,外擦以金黃散,香油調抹,竟日而亡。此證本在不治之例,又用此法逼毒內歸,實是小兒催命符也。噫!病豈可妄治哉。

【案二十二】

余毗鄰張姓,與餘素有小隙,伊女五歲,四月染瘧疾,至十月百治無效。骨瘦如柴,面目浮腫,腹內左脇下有塊,大似碗許,按之微疼,伊無奈,托人求餘診治。診得脾肺脈有力,肝脈虛數。古云,瘧本屬肝。膽者肝之府,乃半表半裡,所以寒熱住來也。肝脈虛數者,可知肝病。

脾為肺母,肺為腎母,脾母受傷,腎肺二經有連帶關係,欲補腎子,先補脾母。余制一方,名子母兩援湯

白朮60克,熟地60克,常山30克,紅棗一斤,與藥同煮。去藥食棗,每日早晚各食15枚。

四天而瘧疾痊,食完一斤,塊消一半,原方又食一斤,諸症均愈,身體復元。張某置禮謝曰:「因當年冒犯,不敢請治,小女枉受數月之苦。」餘曰:「此些小事不足掛齒,餘豈能念舊隙者哉。」

按:子母兩援湯亦屬攻補兼施方。

【案二十三】

邑東南李樓村,李信義之子,年九歲。臘月出痘,迎余時見苗十二日。但見小兒周身之痘,色盡灰白,根盤紅暈,走散不收,其癢搔抓不停,痘內均含清水,毫無膿漿,皆是痘證大忌,辭不治。兒父泣啼懇求,余索服藥方,大概是涼血解毒、消風止癢之劑。始知藥誤治為害也。

餘曰:「此證只因誤治變逆,本在不治,恐未能挽回。倘若治之不愈,不歸咎我乎?」兒父曰:「即治不愈,焉敢歸咎。」餘遂遵《痘疹集要》溫中托毒湯大為加減,煎成一帖,早晨服下,午時又服一帖,至晚痘雖無起色,惟癢不止。又服一帖,來日早晨再看,癢已止,痘內清漿略變稠膿。

餘心暗喜,仍用此湯。日夜大劑連進,與以雞鴨魚肉與藥並吃,四天服藥六帖,大便一次,通體之痘盡成黃膿,顏色蒼老,飲食大進,醒睡兩安。又連進三帖,逐漸靨結癡,停藥三日,痂落而成功,共服十餘劑,竟轉危為安。後兒父問曰:「閣下純用大熱大補之劑,而收全功者何也?請示知以釋餘惑。

」餘曰:「痘發癢者,乃火衰之故,紅暈散漫不收者,乃元氣大虛、不能統攝營血歸根之理;痘內清漿者,氣虛不能化毒為膿也。如田地種豆,天熱地濕,豆苗三天可出。若陰晦天寒,六日亦不能出芽。又如氣球,氣足則起,氣虛者陷也。痘屬先天陰毒,非借陽氣而功不成。

」伊聞餘言,嘆服而退。

溫中托毒湯加減

黨參15克,白朮15克,炙甘草10克,熟地18克,山藥12克,油桂10克,炙黃耆24克,川芎10克,茯苓10克,紅棗5枚,當歸身10克,黃豆10克,水煎服。

按:說理明白,論證清楚,若不熟於方書、不富於經驗者,何克臻此。

【案二十四】

雎縣西嶺寺村,馬姓夫婦,家貧甚,夫以筆耕,妻以針耨,生一子,方四歲,得痿證,臥床年餘,調治乏資,終日憂慮,適逢臨證彼處,趁時請療。診得小兒肝肺脈均滑數,此屬濕熱為病,非清熱除濕不廖。遂開一方,名曰起廢湯,二帖見效,八帖痊癒。兒父曰:「此兒余以為終身作廢人,蒙先生一醫而愈,大德大恩,恨今生難報於萬一也。」

起廢湯

玄參12克,茯苓12克,郁李仁10克,黃柏6克,黃連3克,黃芩6克,葛根6克,蒼朮6克,生地12克,防風10克,木通5克,甘草6克,水煎服。

按:《素問?痿論篇》有筋痿、脈痿、肉痿、皮痿、骨痿之稱。並指出:「陽明者,五臟六府之海,主潤宗筋,宗筋主束骨而利機關也。」患兒肝肺脈均滑數,知是濕熱傷津所致。因此,翟氏從清熱利濕、柔筋養陰著手,自擬起廢湯治療。方用三黃、木通清熱,蒼朮、防風、茯苓祛濕,玄參、生地養陰,葛根柔筋,郁李仁潤筋。濕熱除,筋脈柔,則痿證自痊。

【案二十五】

友人李茂如令郎,八歲出痘,余診時已見苗,但見小兒壯熱發渴,苗色暗淡,明係元陽不足,倘不早補,痘必中變。余用溫中托毒湯

炙黃耆15克,白朮15克,炮薑12克,半夏7克,油桂10克,黨參12克,龍眼6克,紅棗3個,蒸酒一盅同煎。

伊父見方遲疑不決,餘知其畏藥熱之故,明告其理曰:「本先天陰毒,痘色暗淡陽虛也。非借熱藥以扶陽,則痘色灰暗不能灌漿成膿結痂,終歸於敗,餘閱歷此痘多矣。若有錯誤,甘願受咎。」伊始深信,共服藥五帖,以收全功。今已二十餘歲矣。

按:痘色暗淡不紅為陽虛,此為立法要據,故用溫中扶陽劑托毒外出而收功。

【案二十六】

西門內蘇姓一女,兩歲,偶出痘。迎余往治,見小兒頭面周身之痘盡成灰色,均已塌陷,且大便泄瀉無度,咬牙寒戰,敗證齊出,即神醫亦無措手矣。

【案二十七】

河北滑縣劉風春,家貧窮,親丁六口,赴湖南投親不遇,乞討返里,路過我杞,投宿東關泰山廟內。伊有女,年十八。於十一月出痘,迎余診治,餘見周身業已見苗,顏色暗淡,根暈散滿不收,骨節疼痛非常,大渴飲水,大便日夜三、四次,種種逆症齊現。餘曰:「係氣血雙虧,若不急補,毒氣賴何托送。

將來必變咬牙、寒戰、泄瀉、塌陷而死。」伊母問:「幾帖可愈。」餘曰:「十帖」。伊母聞言泣下曰:「每日非乞討無以為生,衣服盡典當,惟餘新褂一件,送先生以作藥資。」餘見比情,不覺鼻酸,慨然曰:「請將衣服自留,此證無論服藥多少,余不索分文。」又見患者躺臥磚地上,此年又冰天雪地,縱有醫藥,豈能得生。

遂送軟草一捆,令女睡臥。又與大錢八百,令其買面扶養。遂用舒馳遠先生溫中托毒湯加減,日夜兩帖,二日後諸逆症漸退。又服四帖,均有飽滿黃膿,顆粒鮮明,少有發癢,此因火衰之故。又投二站,漸靨而有結痂者,停藥五天,痂落而收功。後天晴,全家起身,女之父母偕女至餘處叩謝而別。

溫中托毒湯加減

黨參15克,茯神12克,白朮12克,熟地15克,炙黃耆18克,附子12克,肉桂10克,破故紙10克,當歸身12克,炙甘草10克,炮薑10克,陳皮10克,砂仁6克,遼五味子10克,山茱萸10克,川芎10克,山藥10克,黃豆6克,紅棗3枚(為引)

【案二十八】

韓君范五,余同道友也。二十餘歲時,十月出痘,餘至見通體之痘,平塌不起,神情昏憒,飲食少進,趁早調治,大補壯陽以固根本,托送痘毒以免將來費手。遂用舒馳遠先生溫中托毒湯加減,先服二帖,痘內均已生膿,又服六帖,痘有六分飽滿,忽於夜間大熱癲狂,赤身下床,似乎陽證發狂。

天初明餘再診,見痘色微有灰意,亦不如昨日飽滿,餘知痘出極稠,耗傷血氣太重,譬如五穀秀實,天旱無雨,穀糧豈能豐收。原方復加重,日夜連進,總不失手。又三帖,痘皆豐滿,形色俱足。餘喜曰:「得之矣。」住藥,避風寒,調理飲食,不數日而收功。

溫中托毒湯加減

熟地60克,黨參60克,炙黃耆60克,五味子50克,肉桂15克,山藥24克,當歸身12克,川芎6克,砂仁10克,山萸肉10克,陳皮6克,炮薑10克,炙甘草10克,黃豆6克,紅棗5枚(為引)水煎服。

按:痘為先天之毒,內伏命門,感不正之時氣而發,最損真元之氣。且灌漿結痂全賴元陽氣壯。觀翟氏案中,有因誤服寒藥而致痘色盡灰無漿者;有因先天元陽不足以致平塌不起者;有因延醫而致毒氣內陷者。翟氏抓住痘色暗淡,根暈散漫,依扶陽托毒外出論治,收效頗奇。

【案二十九】

范五初愈未十日,伊令正被染出痘,迎余至時,患者臥床如醉如夢,身有微熱,痘均塌陷,色似香灰,飲食發嗆,寒戰咬牙,大便滑泄。問其天數,已五、六日。此痘與範五均屬氣血雙虧。一服藥得生,一誤期至死。噫!可悲夫。

【案三十】

空桑高氏者業農,伊子三十二歲出痘。余至時痘出五日,診得六脈洪盛有力,沉取亦然。問其二便,大便秘澀,小便點滴極臊,其熱非常,口氣又臭,渴欲冷飲。痘色紫紅,板滯不起,形證相參,確係實證無疑。餘用二花解毒湯加大黃,煎成一帖,辰時服下,至申時病勢如故。

二煎又服一碗,天未曉大解一次,由此熱證均去三四,痘轉紅和,已有白膿,此藥不敢再服,恐傷元氣。經曰:「大毒治病,衰其半而止。」改用平淡之劑,又服三帖,結痂而愈。如此實證,治數百人,僅遇二、三。余用涼藥乃一時權變。敬告同道君子,勿謂涼藥解毒,即可治痘之逆證,以誤生民,當慎之。

二花解毒湯

金銀花12克,連翹10克,生地10克,紫草10克,玄參12克,知母10克,木通6克,白芍10克,紫花地丁10克,丹皮5克,紅花6克,梔子6克,荊芥6克,黃芩6克,秋桔梗6克,大黃10克,(酒炒)水煎服。

平淡之劑

黨參10克,當歸10克,茯苓10克,白朮6克,川芎6克,白芍10克,陳皮6克,炙甘草6克,柴胡12克,紫蘇10克,桔梗6克,水煎服。

按:痘疹屬實者甚少。此案六脈洪盛有力,便秘溲赤,渴欲冷飲,痘色紫紅,脈證相參,確係實證無疑。遂用自擬二花解毒湯清熱涼血,猶重解毒,不注重攻實,深得治痘之要。待熱毒衰其大半,改用平淡之劑,始終以顧護元氣為本,這正是翟氏的膽大心細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