章楠

《醫門棒喝》~ 卷之四 (5)

回本書目錄

卷之四 (5)

1. 附誤用蔞仁治案

城東有徐姓人,種園為業,年近五旬。丙戌夏初,患溫病六七日。云醫者回覆不治,懇余視之。其人昏憒不省人事,大便流糞水不止。按脈,寸關散漫不應,尺部擺盪下垂。輕按皮膚則涼,重按肌肉,熱如火。其妻言病初起時,發熱畏寒而口渴,今泄利不止,口即不渴,而神昏矣。

余意必因服蔞仁等涼藥,脾氣滑泄,熱邪陷入太陰也。病家檢方出,果系柴薄羚羊知芩枳半蔞仁等藥。因思貧苦人勞力,非同內傷,或可救治。隨告病家曰,若服余藥,必要仍然發熱口渴,及有汗出,方有生機。遂用生黨參三錢,加柴葛升麻蘇樸甘草薑蔥兩劑。次日視之,脈弦數,身熱汗出,而口大渴。

即於前方去蘇樸薑蔥,加生石膏一兩,知母五錢,又進兩劑。大汗淋漓,下利止而神漸清,遂思粥食。乃減黨參錢半,加鮮生地根生地,連服數劑,調理漸安。

按是證救回後,脈弦數,左尺甚微,右尺獨大,數如沸湯。此因貧苦人,力食衣單,冬受寒冷,邪伏少陰。至春陽旺,郁邪化熱,劫爍腎陰,故尺脈如此,即余《溫暑提綱》中所論之證也。熱蘊少陰,乘春升少陽之氣而動,兼外感虛風,表裡俱病。故初起畏寒發熱者,外感風邪也;口渴者,內熱勃發也。

《內經》云,火鬱則發之,木鬱則達之。先須辛甘微溫,升散其鬱,使外風解而汗出,則內熱透發,然後清之可愈。若不透達,見其口渴,即投涼藥,遏其內發之火。又見大便不解,以蔞仁滑之,脾氣下泄不止,火邪內陷,變成壞證矣。夫熱邪在經,必從汗解,既無實積腹脹,其大便不解本無妨礙,何必通之,反使外邪內陷乎。

總因不究仲聖六經治法,但以吳又可《瘟疫論》為規則,不辨邪之淺深,人之虛實,謂通大便,即可退病。或不效而變壞證,未知其故,則云不治。反謂仲聖之法,止可治傷寒,不可治溫病,而不思傷寒溫病雖不同,其辨邪之淺深,人之虛實豈有異乎。若又可之論,偏執一隅,未達至理。

余於《溫暑提綱》已辨其弊,豈可師法。且仲聖麻桂、四逆、理中、真武、白通等湯,則為治傷寒之法。若黃芩、白虎、瀉心、大小柴胡、承氣等法,豈不可以治溫熱乎。而傷寒、溫病皆有虛實不同。故如理中、桂枝新加、小柴胡、人參白虎、半夏瀉心、復脈等湯,皆用人參,補瀉兼備。

又如後世之參蘇飲、人參敗毒散、溫脾湯、黃龍湯等法,或發表,或和中,或攻裡。而參地芩連,大黃姜附,錯雜並用者,不可枚舉。良由正虛挾邪,不得不攻補兼施。但必審其虛之多少,邪之淺深,而使藥病相當,方能奏功,不比純虛純實之易治耳。

今也則不然,無論體之虛實,邪之淺深,總以柴、薄、知、芩、枳、樸、杏、半、連翹、梔子、鬱金、豆蔻、犀角、羚羊等為主。一聞大便不解,不論寒熱,先用蔞仁。如不應,繼以大黃。更不辨有無實積,總謂通便可以去病。若諸藥用遍不效,反見壞證者,即言不治。凡見身熱頭痛之病,即用前藥,名為時方。

白話文:

城東有位姓徐的人,以耕種為生,年近五十。丙戌年初夏,他患了溫病六七天。醫生說這病沒法治,他於是請我去診視。病人神智不清,大便一直拉稀水。我替他把脈,寸關脈散亂,尺脈搖晃下垂。輕摸皮膚覺得冷,但用力按壓肌肉卻熱得像火。他的妻子說,剛生病的時候,他發燒怕冷,口渴,現在拉肚子不停,雖然不再口渴,但已經昏迷。

我認為一定是因為服用了蔞仁等寒涼的藥物,導致脾氣下滑,熱邪深入太陰。病人家屬拿出藥方,確實是柴胡、薄荷、羚羊角、知母、黃芩、枳實、半夏、蔞仁等藥。我想到辛苦勞動的人與內傷不同,或許還有救。我告訴病人家屬,如果服用我的藥,可能會再次發燒口渴,並且會出汗,這樣纔有生機。我用了三錢生黨參,加上柴胡、葛根、升麻、蘇葉、厚朴、甘草、薑、蔥兩劑藥。第二天去看,脈象弦數,身體發熱出汗,口渴非常嚴重。

我刪去了蘇葉、厚朴、薑、蔥,加入了一兩生石膏,五錢知母,再喝了兩劑藥。他大汗淋漓,拉肚子停了,精神也漸漸清醒,開始想吃粥。我減少了黨參的用量,加入新鮮的生地根,連服幾劑,慢慢恢復。

這種病治好後,脈象弦數,左手尺脈很弱,右手尺脈獨大,脈搏如沸騰的水。這是因為他生活艱苦,穿得單薄,冬天受凍,邪氣藏在少陰。到春天陽氣旺盛,邪氣轉化為熱,損耗腎陰,所以尺脈會這樣。熱邪在少陰,趁著春天少陽氣升之際活動,加上外感虛風,表裡都生病。剛開始發冷發燒,是因為外感風邪;口渴,是因為內熱爆發。

根據《內經》,火鬱則發,木鬱則達。首先需要用辛甘微溫的藥,疏解鬱結,讓外風消散,出汗,這樣內熱才能透發出來,然後才能清熱。如果不透達,只看到口渴就用涼藥,阻止了內火的發散。又看到大便不通,用蔞仁滑腸,脾氣下滑不止,火邪內陷,病情惡化。熱邪在經絡中,必須通過汗液排出,既然沒有實積腹脹,大便不通本來無所謂,何必一定要通,反而讓外邪深入。

總的來說,因為不理解張仲景的六經治法,只把吳又可的《瘟疫論》作為標準,不分辨邪氣的深淺,人體的虛實,以為通大便就能退病。有時候效果不好,病情惡化,不知道原因,就說不能治。反而認為張仲景的方法只能治傷寒,不能治溫病,卻不去思考傷寒和溫病雖然不同,但在判斷邪氣的深淺,人體的虛實上,難道有什麼不同嗎?如果按照吳又可的理論,固執己見,未能理解更深的道理。

我在《溫暑提綱》中已經指出這種觀點的問題,怎麼能作為學習的範例。而且,張仲景的麻黃湯、桂枝湯、四逆湯、理中湯、真武湯、白通湯等,都是治傷寒的方法。黃芩湯、白虎湯、瀉心湯、大小柴胡湯、承氣湯等方法,難道不能治溫熱嗎?傷寒和溫病都有虛實之分。比如理中湯、桂枝新加湯、小柴胡湯、人參白虎湯、半夏瀉心湯、復脈湯等,都含有人參,既能補也能瀉。

另外,像後世的參蘇飲、人參敗毒散、溫脾湯、黃龍湯等方法,有的發汗,有的和胃,有的攻裡。參地芩連、大黃薑附等藥物,混合使用,數不勝數。這是因為正氣虛弱,邪氣夾雜,不得不攻補兼施。但是必須要判斷虛的程度,邪的深淺,讓藥物和病情相匹配,這樣纔能有效,不像純虛純實那樣容易治療。

現在的情況不同,無論人體虛實,邪氣深淺,總是用柴胡、薄荷、知母、黃芩、枳實、厚朴、杏仁、半夏、連翹、梔子、鬱金、豆蔻、犀角、羚羊角等藥為主。一旦聽到大便不通,不論寒熱,先用蔞仁。如果不起作用,再用大黃。不論有無實積,總認為通便就可以治病。如果各種藥物都試過,效果不好,出現惡化,就會說不能治。只要看到發燒頭痛的病,就會用這些藥,叫做時方。

如果有人摻入其他藥物,就會說這個方子不合時宜,大家一定會譏笑他,不敢服用。如果有風寒邪氣,也會混稱為風溫濕溫,然後用這些藥。風寒被涼藥封閉,人體萎靡,氣化停止,大便反而結實,也一定會用蔞仁和大黃來通便,直到無法挽救才罷手。像這樣的冤枉,多得數不清。唉!黃帝、岐伯和張仲景的醫學之道,竟淪落到這種地步,真是讓人痛心。我學識淺薄,年老力衰,無法挽回這種局面。

或者因為我的粗淺之言能開個頭,引申出更多相關的例子,讓聖人的道理逐漸清晰,這就是我對後來君子的期待。我現在再次跪拜,哭訴當代的明智之士,一定要學習黃帝、岐伯和張仲景的醫學,研究歷代的古法。看病開藥,千萬不要盲目跟風時方,作為行醫的捷徑,不顧人體的虛實,邪氣的深淺,導致傷害。這樣積累的功德無量,獲得的福報也是無窮的,希望如此,祈禱如此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