章楠

《醫門棒喝》~ 卷之三 (26)

回本書目錄

卷之三 (26)

1. 論易理

余則支離穿鑿,臆說橫陳,每必牽引《易經》作門面,竊祖師名目為標幟。甚至千奇百怪,流於邪僻,未曾潛心參悟者,無不為其所惑。是以旁門左道,邪教繁興,流毒於世,實堪太息。如景岳之大言煌煌,不外丹書作藍本,將《易經》、《靈》《素》之文,牽合附會,眩惑於人,良可悼也。

夫歷聖心傳指示者,止有「惟精惟一,允執厥中」,八字而已,未聞有扶陽抑陰之說也。精一者,即至誠無息之旨也。執中者,即致中和,位天地,育萬物之道也。是故《中庸》為歷聖相傳之心,《大學》為歷聖相傳之道。道不出乎心,心不離乎道。而其源,皆出於伏聖之易象也。

既曰執中,又曰中和,更曰中庸,再曰君子而時中,則無論先天后天,陰陽氣化流行,生成萬物,斷無偏倚一邊之理;既為聖人,斷無偏倚一邊之言。扶陽抑陰四字,偏倚已權,原是後人為君子小人設喻,豈可硬作易理,誣為聖人之說乎。若不為治世設喻,試向先天后天,陰陽生化自然之道,人將何法以扶之抑之乎。

於此亦可省悟其理矣。

猶之佛家,教外密傳,凡夫安得知之。若云為治世而言,抑何談之容易。靜讀《繫辭》上下傳,自然見得耳。

余固凡夫,雖靜讀《辭》傳至終身,實亦一無見得也。若有一毫見得,即有一毫執著,即不可論易理也。先生此言,必有見得儒家之教外別傳乎。教外別傳,是在易理之外,更非余所能領略矣。佛家稱教外別傳,為釋迦秘旨,自達摩始傳中國,以非語言所能指授,故稱教外別傳。而以棒喝、豎指、擎乂、滾球等點化人,並非密傳也。想先生亦系平日所誤聞耳。

且夫用之則行,舍之則藏,一日克己復禮,天下歸仁。則聖人治國平天下,正是儘性至命功夫。所以言能盡其性,則能盡人之性。能盡人之性,則能盡物之性,是體用一貫之理也。明德為體,親民為用。止於至善,則體用完全。然明體尚易,達用尤難。體者,道也;用者,權也。

故曰,可與適道,未可與權。又曰,執中無權,猶執一也。今將體用打作兩橛,以難者,反視為淺易,看得儘性至命四字,如買古董者。但見其希奇寶重,不知其用處。嗚呼!如斯談儒理者,訓詁之學也。不知儒理,焉能知易理哉。

嗟乎,道之不明也久矣。景岳昧於易理,執迷丹書先天為陽,後天為陰之言,又要穿鑿扶陽抑陰四字,遂臆造陰多陽少陽弱陰強等似是而非之說,使人難辨。大壞軒岐宗旨,為醫門魔障,遺害不淺。余故辨之,以明軒岐之正道也。今先生拘執《易辭》,言陽大陰小,為天地間至理。

陽既大矣,又要扶陽,陰既小矣,又要抑陰。自覺剌謬,不得已去丹書中尋出先天為陽,後天為陰二語來。言扶陽者,扶先天之陽;抑陰者,抑後天之陰。觀起首言乾坤、言泰否、言天地日月、男女老少、陽大陰小,原說後天之陽。辯論到理屈難申,忽改言先天之陽。先天既不可稱陽,而前後自相牴牾,此所謂遁辭也。

白話文:

論易理

我常常牽強附會,信口開河,總愛拿《易經》來做門面,盜用祖師的名號當招牌。甚至言論奇奇怪怪,偏向邪僻,那些沒有用心鑽研的人,都被迷惑了。因此旁門左道、邪說異端盛行,禍害人間,實在令人嘆息。像張景岳那樣大言不慚,不過是拿道家丹書當藍本,把《易經》、《靈樞》、《素問》的文句牽強附會,迷惑眾人,實在令人惋惜!

歷代聖賢傳下來的指導思想,只有「惟精惟一,允執厥中」八個字而已,從未聽說過什麼扶陽抑陰的說法。精一,就是至誠不懈的意思;執中,就是達到中和,居於天地之間,滋養萬物之道。所以《中庸》是歷代聖賢相傳的中心思想,《大學》是歷代聖賢相傳的修身方法。道不出於心,心不離於道,而其根本都源於伏羲氏的易象。

既然說執中,又說中和,還說中庸,再說君子要時中,那麼無論先天後天,陰陽氣化流行,生成萬物,都不可能有偏向一邊的道理;既然是聖人的話,也不會有偏向一邊的言論。扶陽抑陰四個字,本身就偏向一邊,原本是後人用來比喻君子小人的,怎麼能硬說這是易理,誣陷為聖人的說法呢?如果不是為了治理社會設喻,試問在先天後天,陰陽生化自然之道中,人又用什麼方法去扶持它抑製它呢?

從這裡也可以明白這個道理了。

這就像佛家的教外密傳,普通人怎麼可能知道呢?如果說是為了治理社會而說的,那又怎麼這麼容易就說出來呢?靜下心來讀讀《繫辭》上下傳,自然就會明白了。

我不過是普通人,即使終身研讀《繫辭》,實際上也一無所獲。如果有一點點心得,就會有一點點執著,那就不可以論述易理了。先生這話,想必是見到了儒家的教外別傳吧?教外別傳,是在易理之外的,更不是我能領會的了。佛家稱教外別傳為釋迦牟尼的秘密旨意,從達摩開始傳入中國,因為不是語言所能指點的,所以稱為教外別傳。而用棒喝、豎指、擎拳、滾球等來點化人,並不是密傳啊。我想先生也是平時聽錯了吧。

況且,應用它就實踐,捨棄它就隱藏,一天克己復禮,天下就會歸於仁。那麼聖人治理國家平定天下,正是盡性至命的功夫。所以說能盡其性,就能盡人之性;能盡人之性,就能盡物之性,這就是體用一貫的道理。明德是體,親民是用。止於至善,則體用完全。然而明體容易,達用卻很難。體,是道;用,是權。

所以說,可以與人共議道,卻不可以與人共議權。又說,執中無權,就如同執一一樣。現在把體用分作兩截,把難的反而看作容易的,把盡性至命四個字,看作買古董一樣,只看見它稀奇珍貴,卻不知道它的用途。唉!這樣談論儒家道理的人,只是做訓詁之學而已。不懂儒家道理,怎麼能懂易理呢?

唉,道的不明已經很久了。張景岳不明白易理,執迷於丹書「先天為陽,後天為陰」的說法,又要牽強附會扶陽抑陰四個字,於是臆造出陰多陽少、陽弱陰強等等似是而非的說法,使人難以辨別,大大破壞了軒岐(指軒轅黃帝和岐伯)的宗旨,成為醫學的障礙,禍害不淺。所以我才辯駁它,以闡明軒岐的正道。現在先生拘泥於《易繫辭》,說陽大陰小是天地間的至理。

陽既然大了,又要扶陽;陰既然小了,又要抑陰。這自覺荒謬,不得已從丹書中找出「先天為陽,後天為陰」這句話來。說扶陽,是扶持先天之陽;抑陰,是抑製後天之陰。看一開始說乾坤、說泰否、說天地日月、男女老少、陽大陰小,原來說的是後天之陽。辯論到理屈詞窮,忽然又改說先天之陽。先天本來就不能稱為陽,前後自相矛盾,這就是所謂的遁辭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