章楠

《醫門棒喝》~ 卷之三 (14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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卷之三 (14)

1. 論景岳書

故必洞曉天地人身陰陽五行之理,而後方能善其術。誠正治心,心中誠正,出於天理之自然,故必克己,復其天理之常,而後方能行其權。是故伊尹放太甲,乃行權之一事。若執為儒道綱領,豈不大謬乎哉。扶陽抑陰,為治病之一法,若舉為醫學綱領,豈不大謬乎哉。

且夫軒岐大旨,猶似易明,仲景之法,實難領會。蓋軒岐論陰陽五行病變之理,為道之體,然明體而不達用者多矣。所謂有明其理,而不能善其術者也。仲景辨經絡臟腑、病邪淺深、陰陽虛實;參藥性氣味、溫涼補瀉,以立治法。窮盡變化,仍合軒岐之旨。為道之用,用不可執,應變無方,故難領會。

景岳未明軒岐之道體,焉能達仲景之用,所謂未有不明其理,而能善其術者也。由是觀之,則景岳非仲景之徒也。千百年來,繼仲聖者,實難其人。

曰,嘗聞河間論溫熱,丹溪主滋陰,東垣扶脾胃,皆補仲景所未備,故合為四大家,則是繼仲聖者矣。

答曰,此後世之膚見,可哂也。夫仲景之書,無法不備,其旨合乎軒岐,而窮變化,為萬世規則,與聖道一脈相承。書雖殘缺,理法自全,豈待後人補之哉。若三子,雖有發明,各舉一隅以立言,執之則偏,皆未達中和之道,尚不足為仲景之徒。顧並而尊之,不倫極矣。

曰,然則子反以近時葉氏,為傳仲聖之心印,豈真賢於三子乎,得毋阿其所好耶?

答曰,道者,天下古今之公器,余豈得而私之。朱子敘道統,以濂溪周子接孟子,豈漢唐之盛,竟無人物可取乎。正如孔門三千之多,自顏子早逝後,傳心印者,惟曾子一人,非箇中人,誰能領略此意也。葉氏辨證設方,無不參乎陰陽五行之理,則合軒岐之道矣。取古方之善者,因宜裁製,變化隨時,歸於恰當,則達仲景之用矣。

明體達用,庶幾可傳心印乎。自非諸子舉一隅之見可同論也,然非箇中人則又難言耳。

曰,然則三子之說,執之則偏,而景岳亦有一節之長,何故子獨以景岳為異端乎。

答曰,三子一隅之說易辨,故昔人謂其補古未備,而非全書。其偏易辨,則惑人少而害道輕,其發明處,則有功焉。若景岳者,以東垣論補同於己,則褒之;劉朱異於己,則貶之。三子本皆各舉《內經》一節之旨,無所軒輊。景岳偏見而有褒貶,又以道統自任,名為《全書》,妄稱「典謨」。

更引易理聖言,曲證其扶陽抑陰,陰多陽少之偏見,強辭雄辯。雖知醫學者,不敢輕議其非,或更稱頌而讚揚之,所以惑人深而害道大。余竊窺軒岐之旨,傷俗弊之害,輒不自揣,思以補救將來。聊陳其概,非敢以訐為直也。

夫醫家治病,莫不欲其速愈,斷無害人之心。但醫理幽微,學識難到,則必虛心謹慎,而不剛愎自是,或可寡過。其患病之人,不知醫理,焉能辨別醫之優劣,惟隨聲而趨。人情皆然,古今一轍。世之誦景岳者,不分內傷外感,但云補正即可去邪,偏執己見,傷人而不自覺,良由篤信景岳之說,不明至理故也。若是見篇,而能悔悟,痛改舊轍,研究軒岐仲景之旨,歸於中和,庶可補過從前。

白話文:

論景岳書

要精通醫術,必須透徹理解天地人身、陰陽五行之理。唯有以誠正之心行醫,才能遵循自然規律。因此,必須克己復禮,才能掌握醫術的權衡之道。伊尹放逐太甲,是權衡之術的例子,若將其視為儒家綱領,豈不謬誤?同樣,扶陽抑陰是治療疾病的方法之一,但若將其作為醫學綱領,也是謬誤。

軒轅黃帝、岐伯的醫學大旨,看似容易理解,但張仲景的醫術卻難以領悟。軒轅黃帝、岐伯論述陰陽五行與疾病變化的道理,是醫學的本體,然而很多人只明了其理,卻不能善用其術,也就是說,他們明白道理,卻不能精通醫術。仲景則精細辨析經絡臟腑、病邪的深淺、陰陽的虛實,並參酌藥物的性味、溫涼、補瀉,建立治療方法。他窮盡醫學變化,卻仍然符合軒轅黃帝、岐伯的醫學大旨。醫學之道在於運用,運用不能死板,要隨機應變,所以難以領悟。

景岳沒有明白軒轅黃帝、岐伯醫學的本體,怎能掌握張仲景醫學的運用?從未有人不明白道理卻能精通醫術。由此可見,景岳並非張仲景的真正傳人。千百年來,真正繼承仲景衣鉢者,實屬罕見。

有人說,河間學派論述溫熱病,丹溪學派注重滋陰,東垣學派強調扶助脾胃,這些都是張仲景未曾涉及的,所以將他們並列為四大醫家,算是繼承了仲景的衣鉢。

我認為這是後世膚淺的看法,可笑之極。張仲景的著作,醫理方法已無所不備,其大旨符合軒轅黃帝、岐伯的醫學思想,並窮盡醫學變化,成為萬世醫學規範,與聖人之道一脈相承。雖然書中有所殘缺,但醫理方法卻是完整的,何需後人來補充?河間、丹溪、東垣三位雖然各有發明,但他們只是從某一方面立論,執著於此就會偏頗,都未能達到中和之道,不足以稱為張仲景的傳人。將他們與仲景並列尊崇,簡直荒謬。

有人說,那麼你為何認為近世的葉氏是繼承張仲景衣鉢的人,難道他真的比河間、丹溪、東垣三位更優秀嗎?難道你只是偏袒他嗎?

醫學之道是古今皆宜的,我豈能有所偏袒?朱熹闡述道統,認為濂溪、周敦頤承繼孟子的思想,難道漢唐盛世就沒有值得借鑑的人物嗎?如同孔門三千弟子,自顏回早逝之後,真正繼承孔子思想的只有曾子一人,不是內行人,誰能領會這個意思呢?葉氏辨證施治,都參照陰陽五行之理,符合軒轅黃帝、岐伯的醫學思想。他取用古方中的優點,因時制宜,隨機應變,恰到好處,達到了張仲景醫學運用的境界。

明了醫學本體,又精通其運用,才能算得上是真正的傳承者。這與河間、丹溪、東垣三位只從某一方面立論是不同的,但這也非內行人所能理解的。

有人說,河間、丹溪、東垣三位醫家的學說,執著於某一方面就會偏頗,而景岳也有其獨到之處,為何你獨獨認為景岳是異端呢?

河間、丹溪、東垣三位醫家一隅之說容易辨別,所以古人認為他們只是補充了古醫學的不足,而不是完整的醫學體系。因為他們偏頗易辨,所以迷惑人的程度較輕,其學術上的發明,還是有功勞的。但景岳卻以東垣學派來補充自己的學說,就加以讚揚;而對劉完素、朱丹溪的學說與自己不同,就加以貶低。河間、丹溪、東垣三家的學說,都各自闡述了《內經》中的某一方面,彼此並無高下之分。景岳卻因為偏見而褒貶不一,又自詡為醫學道統,將自己的著作命名為《全書》,妄稱“典謨”,並引用易理聖言,曲解扶陽抑陰、陰多陽少之說,強詞奪理。即使是懂醫學的人,也不敢輕易批評他的錯誤,甚至會讚揚他,因此迷惑人的程度更深,危害也更大。我私下揣摩軒轅黃帝、岐伯的醫學精髓,想糾正醫學界的弊端,並非故意挑剔。

醫家治病,都希望病人快速痊癒,絕沒有害人之心。但醫學道理深奧,難以完全掌握,因此必須虛心謹慎,不可剛愎自用,這樣才能少犯錯誤。而病人不懂醫理,又怎能分辨醫生的優劣呢?只能隨聲附和。這是人之常情,古今皆然。世人學習景岳的醫學,不分內傷外感,只認為補正就能祛邪,執迷不悟,傷害病人而不自知,這是因為盲目相信景岳的學說,不明白醫學至理造成的。希望讀到這篇文章的人,能夠悔悟,痛改前非,深入研究軒轅黃帝、岐伯、張仲景的醫學精髓,歸於中和之道,才能彌補以往的過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