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醫門棒喝》~ 卷之三 (7)
卷之三 (7)
1. 論景岳書
是以持滿捧盈,君子懼之,故聖人作《易》,至於消長之際,淑慝之分,則未嘗不致其扶陽抑陰之意。
消長淑慝三句,朱子解坤卦爻辭,為治世之術而言,非陰陽之理,固有淑慝而當扶抑也。聖人作《易》,有象無辭,扶抑之意安在哉。若謂人身陰多陽少,必當扶抑,始能生存,則人稟天地陰陽之氣而生,天人非二理也。天地之陰陽,固生化不息,誰為扶抑而能然耶?何不思之甚乎!
非故惡夫陰也,亦畏其敗陽德,而戕伐乎乾坤之生意耳。
乾為陽,坤為陰。陰敗陽德,乃又自戕其坤陰之生意乎?
以故一陰之生,譬如一賊(奇談,夏至一陰生,可名一賊生也)。履霜堅冰至,貴在謹乎微。此誠醫學之綱領,生命之樞機也(一味助陽,恐樞機偏絕奈何)。是以《易》之為書,一言一字,皆藏醫學之指南,一象一爻,咸寓尊生之心鑑。雖不言醫,而義盡其中矣(以扶陽抑陰為醫學綱領,故義盡其中)。
又曰:易天地之易誠難,易身心之易還易(不知天地,焉識身心,何有難易),豈不可燮理陰陽(扶陽抑陰,即謂之燮理乎)?故以易之變化參乎醫,則有象莫非醫,醫盡迴天之造化。以醫之運用贊乎易,則一身都是易,《易》真系我之安危。故曰:易具醫之理,醫得易之用。
此數語,教學醫者,走入黑暗窟中,摸索一生,不知頭南頭北,未見一點光明,於是嘆景岳先生道高,非後學能領其旨。或有見解者,將卦象爻辭,寫在藥方上,自謂深明醫易,持以傲物。嗟乎!學醫人廢,豈不信哉。甚矣,先生昧於易也。昧於易,斯昧於醫矣。昔人言學道最怕理障,理障者,幽微難明,似理非理,認其影而昧其體也。
愈聰明則障愈重,蓋由博而不約,詳而不精,自負聰明博洽,終身不悟其非也。欲論陰陽變化之理,千百言足以盡之。乃泛騖廣喻,葛蔓至六千言之多,俗學見之,驚心動魄,嘆為希有。其實只有陽少陰多、扶陽抑陰,八字而已。扶陽抑陰,《內經》論病變治法之一端,今以為醫學綱領,名為尊經,實則悸經。
若粗淺之文,是非易辨,害道尚輕。今以博洽之才,出之以韓蘇之筆,引經據典,浩瀚其文,雖精通文墨者,讀之莫不深信歎服,此害道所以為甚也。楊墨之道不息,孔子之道不彰。為其似是而非,紫之亂朱也。若景岳者,豈不為醫門之楊墨乎。余之不避罪愆而為是言也,實痛夫軒岐之道,將墜於地,非敢自鳴以爭勝也。
知我罪我,其在斯乎!
夫醫者,必宗軒岐。軒岐論陰陽常變之理,原與羲聖一揆。但羲聖止有卦象以表理,並無文字語言。儒者取象,以陰陽進退消長,喻世道治亂盛衰,而治世之術,莫先於進賢退不肖。乃又以陽喻君子,陰喻小人,故曰扶陽抑陰。設或當時以陰喻君子,陽喻小人,則勢必曰扶陰抑陽矣。
白話文:
論景岳書
因此,滿盈的狀態,君子都感到畏懼。所以聖人作《易經》,探討陰陽消長、善惡的區分,都體現著扶陽抑陰的思想。
然而,將消長、善惡這幾句話,套用朱熹對《坤卦》爻辭的解釋,來闡述治世之道,則與陰陽的根本道理有所出入。治理國家固然有善惡之分,需要扶正抑邪,但聖人作《易經》,重在卦象,並無明確文字說明扶抑之意。如果說人體陰多陽少,就必須扶陽抑陰才能生存,那麼人既然是稟受天地陰陽之氣而生,天人本就一理,天地陰陽本來就生生不息,又何須人為扶抑呢?這不正是過度思考了嗎?
並不是故意厭惡陰,而是擔心陰氣過盛會損害陽氣,戕害乾坤生機。
乾為陽,坤為陰。陰氣損害陽氣,豈不是也自毀坤陰的生機?
所以,一陰之生,就像一個賊(這是比喻,夏至一陰生,可以比喻為一個賊出現)。如同踩到霜凍,最終導致堅冰,關鍵在於及時防範細微之處。這正是醫學的綱領,生命的樞紐(單純助陽,恐怕會使樞紐失衡)。所以,《易經》的每一句話,都蘊含著醫學的指導,每一卦每一爻,都體現著珍視生命的智慧。雖然沒有直接談醫,但其道理都包含其中了(將扶陽抑陰作為醫學綱領,所以道理都包含其中)。
又說:改變天地容易,改變身心卻不容易(不懂天地,怎能了解身心,何來難易之分),難道不可以調和陰陽嗎(扶陽抑陰,就是調和陰陽)?所以用《易經》的變化參悟醫學,那麼萬物景象都與醫學相關,醫學就包含了天地造化的奧妙。用醫學的運用來體會《易經》,那麼自身就是《易經》的體現,《易經》真正決定著我們的安危。所以說:《易經》包含了醫學的道理,醫學體現了《易經》的運用。
這幾句話,教導學習醫學的人,如同走進黑暗的洞穴,摸索一生,不知方向,不見光明,於是感嘆景岳先生道行高深,後學難以領會其旨意。有些人自以為精通,將卦象爻辭寫在藥方上,自詡深明醫易,以此自傲。唉!醫學的學習者荒廢了,難道不可信嗎?真是太過分了,先生不懂《易經》!不懂《易經》,就必然不懂醫學!古人說學習道家最怕理障,理障就是指那些幽微難明,似是而非的道理,只抓住表象,而忽略了本質。
人越聰明,障礙反而越大,因為博而不精,詳而不專,自以為聰明博學,終生都無法明白自己的錯誤。想要闡述陰陽變化的道理,千言萬語足以表達。卻泛泛而談,冗長到六千字之多,普通的學者看到,都會心驚膽戰,讚嘆其希奇罕見。其實,只有「陽少陰多,扶陽抑陰」八個字而已。扶陽抑陰,《內經》中論述疾病變化和治療方法的一個方面,現在卻把它作為醫學綱領,說是尊崇經典,實際上卻是違背了經典。
如果是淺顯的文章,是非很容易辨別,對道的危害比較輕微。現在卻用博學的才能,運用韓愈、蘇軾的文風,引經據典,文章浩瀚,即使精通文墨的人,讀了也都會深信不疑,讚嘆不已,這就是它對道的危害極其嚴重的原因。楊朱、墨子的學說一直存在,孔子的學說卻不彰顯,就是因為似是而非,混淆了是非。景岳先生,難道不也是醫學界的楊朱、墨子嗎?我不怕冒犯,說出這些話,是因為我痛心軒轅、岐伯的醫道,將要墜落於地,並不是想炫耀自己的才能。
知道我的人,責備我的人,都在於此了!
醫生,必須以軒轅、岐伯為宗師。軒轅、岐伯論述陰陽常變的道理,本來與伏羲、文王的思想是一致的。但是伏羲、文王只是用卦象來表達道理,並沒有文字語言。儒家學者根據卦象,用陰陽的進退消長,來比喻世道的治亂盛衰,而治理國家的方法,最重要的是提拔賢才,淘汰不肖之輩。又用陽比喻君子,陰比喻小人,所以說扶陽抑陰。如果當時用陰比喻君子,陽比喻小人,那麼就必然會說扶陰抑陽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