章楠

《醫門棒喝》~ 卷之三 (4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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卷之三 (4)

1. 論景岳書

是稿甫就,有同道者見之。才寓目,即勃然大怒曰:才學如景岳,前古罕有,後世無及者,誠醫門之柱石,子何人而敢妄議!有頃,余徐謂之曰:君少安無躁,試細閱終篇,如果余言為妄,不妨一一指駁。余最虛心,不敢自負,若承指示至理,必當終身師事於君。乃翻閱終篇,不發一語,逡巡而去。

倘蒙當世明賢,指余疵謬而教誨之,誠斯道之幸,不獨余之幸也。

竊觀景岳先生,才宏學博,平生著作數十萬言。如《傳忠錄》中,發明頗多,有功醫學。惜乎自矜博洽,少反約之功,率憑臆見,逞筆武斷,不覺毫釐千里之差。雖懷濟世之心,不免功過相半。跡其《醫易》《大寶論》等篇,皆似是而非之說,全書之病,實原於此。以至理未明,故不識陰陽六氣變化、人生稟賦源流。

不識六氣之變,故論外邪證治,不切於理,而偏涉於補;不明稟賦源流,故論先天后天皆錯,而內傷證治,偏執扶陽。雖有發明之處,不過《內經》一節之旨,其陰悖《經》義者實多,余故謂其功過相半也。特以議論風生,滔滔不絕,淺學讀之,目眩心驚,無不歎服,奉為圭臬。

且如景岳之論虛損,猶有似損非損之辨,戒勿誤補。乃今之誦景岳者,不分內傷外感,但云補正,即可去邪,遺人殃禍,又為景岳之罪人也。猥余淺陋,何敢妄議先輩,因見流弊日深,莫可底止,略舉數則以表之。俾誦景岳者,取其長而舍其短,則其道益彰,而流澤無盡,自亦先生濟世之本懷也。

即如其論瘟疫云:《經》曰,冬傷於寒,春必病溫,是溫病即傷寒也。然傷寒有四時不同,如冬感寒邪而即病者,為真傷寒。其有寒毒內侵,而未至即病者,必待春溫氣動,真陰外越,再觸寒邪,其病則發。故至春犯寒,則發為溫病;至夏犯寒,剛發為熱病。亦猶傷氣者,遇氣則病;傷食者,遇食則發,其義一也。

夫冬傷於寒,春必病溫,此言伏邪內發,與瘟疫之由時氣穢惡釀成者迥異。余於溫暑提綱分析已明,豈可混論。其伏邪化熱,乘春夏陽升,自然病發,豈待感寒而後發哉。且夏令焉有如冬之寒氣乎。乃比之以傷氣、傷食,不切於理,且未知六氣變化之道也。

又云:瘟疫本即傷寒,無非外邪之病。但染時氣,而病無少長率相似者,是即瘟疫之謂。

既名傷寒,則非瘟疫。雖同為外邪,有陰陽六氣之分,氣殊病異,治法迥別。若時氣者,春風、夏暑、秋燥、冬寒。暑病、風病、燥邪、寒邪,各有本名。豈可概指為瘟疫,使牽混誤治,害難言盡。

又曰:傷寒瘟疫,俱外侮之證,惟內實者能拒之。即有所感,而邪不勝正,雖病無害。最畏者,惟內虛之人,正不勝邪,邪必乘虛深入,害莫大矣。且今人虛弱者多,強實者少,設遇挾虛傷寒,而不知速救根本,則百無一生。故《傷寒》書曰,陽證得陰脈者死,正以陰脈即虛證也。

白話文:

這篇文章剛寫好,有個同道中人看到了。他才看了一眼,就勃然大怒說:「像張景岳這樣學問淵博的人,前代罕有,後世也難以比肩,實在是醫學界的棟樑,你又是什麼人,竟敢妄加評論!」 過了一會兒,我慢慢地對他說:「您稍安勿躁,試著仔細看完這篇文章,如果我說的沒有道理,儘管一一反駁。我最虛心,不敢自以為是,如果能承蒙您指教正確的道理,我一定會終身向您學習。」 他於是翻閱了整篇文章,一句話也沒說,猶豫了一下就走了。

如果能有當世賢明的人,指出我的錯誤並加以教誨,這實在是醫學界的幸事,不僅是我個人的幸事。

我私下觀察景岳先生,他才華橫溢,學識淵博,一生著作數十萬字。例如《傳忠錄》這本書,有很多獨到的見解,對醫學有很大的貢獻。可惜的是,他自恃學識廣博,很少反思精簡,常常憑著主觀臆斷,逞筆墨的犀利,不知不覺中產生了毫釐之差,最終卻謬以千里。雖然有濟世救人的心,卻也難免功過參半。從他的《醫易》、《大寶論》等文章來看,都是似是而非的說法,整本書的錯誤,其實根源於此。由於沒有真正明白事理,所以不了解陰陽六氣的變化、人生稟賦的來源。

不了解六氣的變化,所以他對外感邪氣的辨證論治,不切實際,而且偏重於補益;不明白稟賦的來源,所以他對先天和後天的看法都錯了,對於內傷的治療,也偏執於扶助陽氣。雖然有些獨到的見解,也不過是《內經》中的一部分道理,他違背《內經》的地方其實很多,所以我才說他的功過參半。只是因為他議論起來滔滔不絕,淺學的人讀了,眼花繚亂,心驚膽跳,無不嘆服,將他的說法奉為圭臬。

例如景岳論述虛損,還能區分相似虛損卻不是虛損的情況,告誡人們不要誤用補藥。可是現在那些推崇景岳的人,不分內傷外感,只說補益正氣就能祛除邪氣,這會給人帶來災禍,也是為景岳先生背黑鍋啊!我這樣淺薄的人,本不敢隨意評論前輩,只是看到流弊日益加深,無法阻止,所以略舉幾點來表達我的看法。希望那些推崇景岳的人,能學習他的優點,捨棄他的缺點,這樣他的學說就能更加發揚光大,流傳後世,這也是先生濟世救人的本意啊。

就拿他論述瘟疫來說,他說:「《內經》說,冬天感受寒邪,春天一定會生溫病,所以溫病就是傷寒。」 但是傷寒在四季各有不同,例如冬天感受寒邪就立刻發病的,是真正的傷寒。而有些寒毒潛伏在體內,沒有立刻發病,一定等到春天氣溫回暖,真陰外洩,再次感受寒邪,這種病才會發作。所以在春天感受寒邪,就會發為溫病;在夏天感受寒邪,就會發為熱病。就像傷了氣,遇到氣就發病;傷了食,遇到食物就發病,道理是一樣的。

冬天感受寒邪,春天一定會生溫病,這說的是伏邪在體內發作,跟瘟疫是時令不正的穢濁之氣造成的,完全不同。我已經在溫暑提綱中分析得很清楚了,怎麼能混為一談呢?潛伏的邪氣化為熱,趁著春夏陽氣上升,自然會發病,難道還要等待感受寒邪才發病嗎?況且夏天哪裡會有像冬天那樣的寒氣呢?拿傷氣、傷食來比喻,既不合道理,也說明他不知道六氣變化的道理啊。

他又說:「瘟疫本來就是傷寒,無非是外邪引起的疾病。只是感染了時令不正的氣,所以發病的人無論年紀大小,症狀都差不多,這就是所謂的瘟疫。」

既然叫做傷寒,就不是瘟疫。即使都屬於外邪,也有陰陽六氣的區別,氣不同,病也不同,治療方法也大不相同。所謂時令之氣,指的是春天的風、夏天的暑、秋天的燥、冬天的寒。暑病、風病、燥邪、寒邪,各有自己的名稱,怎麼能全都歸類為瘟疫呢?這樣混淆誤治,造成的危害難以言說。

他又說:「傷寒瘟疫,都是外邪侵犯身體的疾病,只有身體強壯的人才能抵抗。即使感染了,只要正氣能勝過邪氣,即使生病也沒有大礙。最可怕的是身體虛弱的人,正氣不能勝過邪氣,邪氣就會趁虛而入,危害就大了。而且現在身體虛弱的人多,強壯的人少,如果遇到挾帶虛弱的傷寒,卻不知道趕緊扶助正氣的根本,那就百無一生了。所以《傷寒論》說,陽證出現陰脈的就會死亡,正是因為陰脈代表虛證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