章楠

《醫門棒喝》~ 卷之四 (1)

回本書目錄

卷之四 (1)

1. 評《痘科正宗》

著《痘科正宗》者,蓋未深究人生稟賦之原,先天后天之辨,陰陽五行之理,與夫古今氣化變遷,南北風土強弱。而所值痘證,適多稟強毒盛,或兼時疫外邪,形勢暴厲,皆為有餘實證,遂以攻瀉得效。乃竟不察常變之理,輒憑一時閱歷,硬斷古今天下之痘,有實無虛,立歸宗湯方,用大黃生地為君。言治痘始終,必以此方為主。

既不識虛證用補之道,妄詆古今天下治痘用補為非,不自覺其說之偏也。以一處一時之治驗,而欲為古今天下之定理定法,盡非古今天下之治痘者,而有古人之誤、今人之誤等論。嗚呼!見解若是,亦淺陋矣,昧者又從而讚揚之,將遺禍於無窮哉。

今觀其序文中雲,考其法,培元者,百之一;瀉毒者,十之九。何耶?蓋體之強弱虛實不同,而痘之為陽毒則一。去賊,即所以安良。譬之寇攘竊發,隨輕重撲滅之,閭閻安堵。不幸而凶鋒猖獗,尤當堅壁清野以御之。若怯懦首鼠,陽剿陰撫,未有不蔓延鼎沸,朝野為之塗炭也。

予按此說,止可論六氣外邪之病,止可論元氣強旺而受外邪者;不可以論虛弱之人,更不可以論痘證也。外邪可瀉而去,痘毒不能瀉之而去,必疏利氣血,使毒宣發成痘灌膿而始去也。瀉者,通其腸胃,故有形積滯之外邪,可瀉而去。無形之外邪,若暑濕等類,雖在腸胃,亦必化其氣而能出,非攻擊之藥所能瀉去也。

而況痘毒,發於先天,而流於後天血氣之中,絕無形質。與血氣混而為一,內自臟腑,外至皮毛,無不周遍。全賴身中元陽鼓舞,則毒氣外達。以其與血氣混合,遂攬血氣以成痘粒。故痘之紅盤,血也;白頂,氣也。氣血和平依附,則盤頂分明,而毒始化。氣血不足,而散漫不勝毒氣,則毒肆而內攻為害矣。

氣血有形而毒則無形,無形之毒既周遍,而不專在腸胃,豈大黃等藥,能瀉其毒哉。若因腸胃積垢壅毒不能發越,以大黃等去其積垢,使腑氣通暢,毒氣因而宣達,實非大黃能瀉其毒也。倘腸胃無積垢,而妄用攻瀉,則有形之氣血受傷,而無形之毒仍在。元氣既傷,毒必益肆,其害遂有乘虛內陷立變危殆者矣。

予故曰,痘毒不能瀉之而去,此「瀉毒」二字不通之極也。

既以病邪喻病,今即喻以明其理。人之一身,喻如一城。元氣強旺,如城中富足,百姓安堵。六氣外邪,若外賊破關而入。城中既富足,則但舉兵,殺賊驅賊,賊除則百姓仍安。雖然獲安,亦不免受創,故必清補調養,始能復元。至於虛弱之人,如城中匱乏,百姓生計已蹙,一旦外賊入寇,先自張惶欲竄。

若不資其糧餉,而遣餓兵驅賊,既無力以敵賊,必倒戈以自戕。若是者,可謂其知用兵之道乎?攻伐之藥,兵也;補正之藥,糧也。用兵必以糧為先,藥之入胃,必賴元氣運化。倘不分元氣虛實,而投攻伐之藥,則外邪不去,元氣先亡,無異倒戈自戕。若是者,可謂其知醫理者乎?予故曰,止可論元氣強旺而受外邪者,不可以論虛弱者也。

白話文:

寫《痘科正宗》這本書的人,大概沒有深入研究人天生的體質差異,不了解先天和後天的區別,也不明白陰陽五行的道理,以及古今氣候變遷、南北方水土差異的影響。他遇到的痘症,剛好大多是體質強壯、毒性猛烈,或者兼有時疫外邪,症狀來勢兇猛,都屬於有餘的實證,所以用攻下的方法就能見效。

但他卻不明白疾病常規和變化的道理,只憑藉一時的經驗,就斷定古今天下的痘症都只有實證而沒有虛證,於是堅持以宗湯方,用大黃、生地作為主藥。他認為治療痘症從頭到尾都必須以這個方子為主。

他既不了解虛證需要用補的方法,還妄自批評古今天下用補的方法治療痘症是錯誤的,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說法太過偏頗。他只憑藉一處一時的經驗,就想把它當作古今天下的定理和法則,並且否定所有古今治療痘症的方法,還說古人和今人都錯了。唉!見解如此,真是太淺薄了,而那些不明事理的人還跟著讚揚他,將來必定會遺禍無窮啊。

現在看看他在序文裡說,考究他的方法,培補元氣的只佔十分之一,攻瀉毒邪的卻佔十分之九。這是為什麼呢?因為人的體質有強弱虛實的差別,但是痘症的陽性毒性卻是一樣的。去除賊寇,才能安定良民。這就像盜賊突然出現,應該根據情況輕重來撲滅他們,這樣百姓才能安居樂業。如果盜賊兇猛猖狂,更應該堅守城池,並清除野外可能讓敵人藏身的地方來抵禦他們。如果膽怯懦弱,做事首鼠兩端,一方面假裝攻打,另一方面又暗中安撫,那麼盜賊必定會蔓延滋長,導致國家動盪不安,人民遭受苦難。

我認為這種說法,只能用來討論六氣外邪引起的疾病,也只能討論元氣強盛而受到外邪侵襲的人;不能用來討論身體虛弱的人,更不能用來討論痘症。外邪可以通過瀉的方法去除,但是痘毒卻不能通過瀉的方法去除,必須要疏通氣血,使毒氣宣發成痘,長出膿皰才能去除。所謂的瀉,是疏通腸胃,所以對於有形的積滯外邪,可以通過瀉的方法去除。而對於無形的外邪,比如暑濕之類,即使在腸胃中,也必須要將其化為氣才能排出,不是靠攻伐的藥物就能夠瀉出的。

更何況痘毒,是發於先天,然後流竄到後天的血氣之中,根本沒有形質。它與血氣混為一體,從內臟到皮膚毛孔,無處不在。完全依靠身體內的元陽鼓舞,毒氣才能夠向外發散。因為它與血氣混合在一起,所以會帶動血氣形成痘粒。因此,痘痘的紅暈是血,白色的頂部是氣。氣血和平依附,痘暈和頂部就會分明,毒才能開始消散。如果氣血不足,散漫而不能抵擋毒氣,那麼毒氣就會更加肆虐,轉而向內侵襲,造成危害。

氣血有形,而毒無形,無形的毒已經遍佈全身,並不是單單存在於腸胃中,難道大黃等藥物,能夠瀉掉這些毒嗎?如果因為腸胃積聚了污垢導致毒不能發出來,用大黃等藥物去除積垢,使腸胃通暢,毒氣從而得以宣達,這其實不是大黃瀉掉了毒,而是大黃幫助了毒的排出。如果腸胃沒有積垢,卻隨意用攻下藥,那麼有形體的氣血就會受到傷害,而無形的毒仍然存在。元氣既然受損,毒氣必定會更加猖獗,其害處就會導致虛弱的人,毒邪內陷而迅速變得危險。

所以我說,痘毒不能用瀉的方法去除,這個「瀉毒」的說法是極其錯誤的。

既然他用病邪來比喻疾病,那麼我也用一個比喻來闡明道理。把人的身體比作一座城池,元氣強盛,就像城中富足,百姓安居樂業。六氣外邪,就像外賊攻破關口入侵。如果城中富足,那麼只要出兵,殺賊驅賊,賊寇被除,百姓就能恢復安寧。雖然獲得安寧,但也難免會受傷,所以必須要通過清補調養,才能恢復元氣。至於身體虛弱的人,就像城中匱乏,百姓生活困苦,一旦外賊入侵,就會驚慌失措,想著逃跑。

如果不給予糧餉,就派遣飢餓的士兵去驅趕盜賊,既沒有力量與盜賊對抗,必定會倒戈自相殘殺。這樣的人,可以說他懂得用兵之道嗎?攻伐的藥物,就像是兵器;補養正氣的藥物,就像是糧食。用兵必須要以糧食為先,藥物進入胃裡,必須依靠元氣來運化。如果分不清元氣的虛實,就投用攻伐的藥物,那麼外邪不僅沒有被去除,元氣反而先被耗盡,無異於倒戈自相殘殺。這樣的人,可以說他懂得醫理嗎?所以我說,這種說法只適用於元氣強盛而受到外邪侵襲的人,不適用於身體虛弱的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