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谷蓀醫話》~ 谷蓀醫話(卷一) (1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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谷蓀醫話(卷一) (12)

1. 夏月伏陰在內

夏月常有附桂證,故古人有伏陰在內之語,然此乃熱度放散太過,身中反見虛寒,非先有陰邪預伏在內也,伏陰不守,既幹事理不合,且殊足以誤人。丹溪乃強為之解曰:此陰字有虛之義,不得作陰看,妄投溫熱,語意殊欠明瞭,且又不知夏月實有陰證。景岳起而駁之,解伏陰是虛寒內伏,此雖是正解,多未免為古人遂非,丹溪遷就為解,又似為古人文過,此正梅聖愈所云,聞氣爭古先也,予亦別有一解,取以質諸有道。

蓋陰者人身之元陰也,人身非此元陰,無以維身中之元陽,無以敵外來之邪陽,夏月六陽之氣,發越於外,大汗淋漓,不致亡陽者,恃此元陰以維繫之也,如煎水然,薪燃於下,氣騰於上,水不竭則氣不盡,氣,陽也,水,陰也,氣根於水,陽根於陰也。此陰能維陽之理也。

炎暑懊蒸,流金爍石,而人得以安生者,恃此元陰以抵敵之也。如草木然,雨露以溉之,水泉以滋之,苟根發不絕,在烈日中,愈見發榮,而斷不致於枯槁,此陰能敵陽之理也。然則元陰內伏,正是人身立命之根,治暑熱症,步步照顧伏陰,何嘗不是據要之道,不知此解,與古人原意,尚能遷就否?

2.

古人稱暑、暍、熱一也。沈堯封論之最詳,潔古妄分中暑為陰,中熱為陽,創動得靜得之說。東垣以大順散治靜而得之中暑,以蒼朮白虎湯治動而得之中熱,此等謬見,《溯洄集》辨之已詳。王孟英曰,動靜惟人,豈能使暑氣隨人而判別,此又矯枉過正之論。予謂動得靜得,亦非全無判別,惟判別動靜則可,以動靜判別陰陽,則不可。

蓋同是熱邪,動得者,熱發於外面易見;靜得者,熱鬱於中而難明,至治法則一以辛涼為主,海藏《此事難知》謂動而傷暑者火勝,用白虎加人參湯;靜而傷暑者濕勝,用白虎加蒼朮湯,二證同主白虎,雖主動靜立說,絕無暑陰熱陽之謬見,似為智過其師。陸粲《說聽》載洞庭葉翁,冬月遭疾幾殆,群醫咸以痰火治之,王時勉後至,獨雲中暑也,眾掩口,時勉曰:諸君莫嗤,定是初寒服夏藏曬衣,偶觸其熱氣耳。

問翁果然,投以香薷飲而愈,按此當名伏暑,不當名中暑,與夏藏曬衣無涉,立論故作矜奇,難以傳信後世,然據細菌學家之言,凡衣服、飲食,無一不可為其潛伏之巢穴,則三伏曬衣,冬時觸之而病,或亦事之所有乎。

3.

張景岳言,汗有六要,用辛散取汗,特其一端耳,俗醫溫時證,陰液已傷而又非汗不解者,愈發散則愈不得汗,蓋汗之源已涸,不落其源,汗何自而來,故用辛散不得汗者,改投甘涼、甘寒,則反能得汗,甚至用冷水,亦能得汗。景岳曰:冷水稟天一之性,甘而不苦,大能清熱解煩,滋陰壯水,凡火盛水涸,大渴便結,榮衛熱閉不能作汗者,最宜用之。此說未免太過,然出自此老之口,實為難得,亦可以見至理之不可昧也。

丹溪云:「在內為血,在外為汗。」景岳駁之曰:「汗為人身之津液,津液蒸發再為汗,當云在內為氣,在外為汗,可以氣言,不可以血類。」斯言初若近理,然證以生理學家之說,汗乃從血液中排出,丹溪之言,原自不謬,但謂汗從血出則可,謂汗即是血,則不可耳。

4. 亡陰

陽加於陰則為汗,故汗多是亡陰證,陰亡不止,然後陽乃隨之,如薪燼則火熄,油干則燈滅,其理一也。今人不知汗多是亡陰,又不知亡陽是陽隨陰亡,往往誤治。故徐洄溪有亡陰、亡陽之論,並申明辨證之法,云亡陽脈微汗冷如膏,手足厥逆,而舌潤;亡陰脈洪汗不黏,手足溫和而舌乾,其救治之法,則云亡陽之藥,宜熱,亡陰之藥宜涼。數語寥寥,明白簡捷,真有功後世之言。

然亡陰之用涼藥,是正治法,無容躊躇者也;亡陽之用熱藥,乃權宜救急之法不可過劑,過劑則前功盡棄,蓋陽不自亡,以陰先亡而陽無依耳,故亡陰是本病,陽既回而陰不復,則方回者亦必復去,如浪子思家,而已無家可歸矣。故洄溪治蘆墟迮耕石暑熱壞證,先用參附回陽,陽既回,即以西瓜啖之,更飲以清暑養胃之劑而愈。

非深契造化之微者,不能知也,然此法亦本之仲景,按傷寒論證象陽旦,誤用附子而亡陽者,更飲甘草乾薑湯回其陽,重與芍藥甘草湯養其陰,後與承氣湯止其譫語,此中奧旨,未易窺測。喻嘉言陰病論云,陽既安堵,即宜休養其陰。正從此等悟出,若洄溪則又神而明之者也,亡陽有兩證,有陰竭陽厥,有陰盛格陽,右所論者是陰竭陽厥,故治法如是。若陰盛格陽,則又不在此例。

5.

吳鞠通痙瘛辨,謂痙病為寒,瘛為熱。以《金匱》治痙之法,不合今人之用,故強分二證,謂仲景只言痙病,未嘗議及瘛病,夫瘛者收引之謂,《金匱·痙病門》內,明明有身蜷足蜷之證,不得謂非瘛病,是《金匱》之痙,本兼瘛言,其方則不適於今用者,蓋古方今病,本難盡通,此不必為仲景諱也。

吳氏之辨,徒覺詞費,喻氏於痙病內,分出陰陽二證,謂三陰三陽皆有痙病,引《靈樞》陽病不能俯,陰病不能仰之說,以為陰陽二痙之辨。謂仲景所云,項強、脊強,即不能俯之陽痙;身蜷、足蜷,即不能仰之陰痙。謂王海藏所云:「低頭視下,肘膝相構者,亦正不能仰之謂,不得誤認為陽明。

」此說似為近理,蓋人身筋脈,熱則伸張,寒則收縮,陽痙之不能俯,熱則伸張之象。此說與吳氏正相反,吳氏之所謂痙,正是不能俯之陽痙,所謂瘛,正是不能仰之陰痙,循吳氏之說,於陽痙用剛劑,陰痙用柔劑,豈不大誤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