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顧松園醫鏡》~ 醫道積習通弊論 (3)
醫道積習通弊論 (3)
1. 醫道積習通弊論
在昔軒轅帝而醫,岐伯相而醫,稚川洞賓仙而醫,弘景思邈隱君子而醫,仲景孟銑士大夫而醫。昔人云:通天地人者曰太醫,讀書窮理者曰儒醫。醫操性命之權,責極重而極難,故業醫者雖文理明通,尚嗟靈素之渾渾無涯,畏金匱之詰屈聱牙,今粗識文字,句解不明,偶拾幾方,專恃口給,詭言神授,假託秘傳,亦儼然自附為醫!試問其脈,果能辨浮沉遲數大小滑澀二十八脈之體象,及主用兼脈也?試問其藥,果能明諸品之升降寒熱溫平毒之性,及主治參互之宜遵,簡誤之宜避耶?試問其立方,果能別奇偶大小緩急復七方之應用何方,宣通補瀉輕重滑澀燥潤十劑之應投何劑,以及君臣佐使之義耶?試問其治病,果能分在表在裡,為寒為熱,屬實屬虛,是邪是正之八要,以及至虛似實,大實似虛,陰極似陽,陽極似陰之疑症也?若斯之人,一理不能徹其底蘊,一症不能考其究竟。而乃龐然自大,妄自稱醫,此可謂長嘆息者此弊一也。
昔狄梁公未第時,曾假以扶危,陸宣公解組歸,嘗集古方以惠世,前朝王節齋王宇泰聶六吾。皆名掇科甲,身居當路,猶且究心醫藥,集《明醫雜著》纂《症治準繩》著《活動心法》澤被當時,功及後代,夫醫誠士君子之經濟,其道不可不重,其品不可不立。故交際之間,不得不難於待下,而難於待上。
大凡富多任性,貴多自專,順之者是,逆之者非,自然之理。但病有虛實,故方立補瀉,虛者不可強而瀉也,實者不可強而補也,由我則愈,不由我則殆。設彼偏執已見,忠告弗聽,或倨傲鮮腆,禮貌不恭,則捲舌淵其術,默其志,悠然而去,是則明哲士耳。
若富貴之家,延醫滿座,主見各持,則是者從之,非者婉辭辨析之,倘疏不間親,寡不勝眾,道既不行,則寧為好好先生,唯唯而退,毋再較短論長,反貽妒賢嫉能量淺器小之譏!夫道之不明也。是我醜也,道既明而弗用,是彼醫之無良,病者之不遇也,吾何醜焉?今之醫則反是。
甚者巧言悅聽,諂媚取容,又甚者沿門求售,在市井之流,固不足論,而衣冠之輩,亦有蹈此者,雖因衣食交謫,然士人安貧樂道之謂何?而忍為之也!稽之宋朝,有茅山道士,工醫術,不輕售。
一士乃衣僕衣進謁,願供弟子職,而始得就診治,其重道立品乃至如此,何業醫者未之前聞,而更有為愈出愈奇,難述難言之舉動,乃至如此!貽學士大夫之恥笑,招庸人豎子之輕侮,醫風掃地,此可為長嘆息者其弊二也。至如縉紳家眷,每忌望問,而無聲色之參伍;惡詳問,而避多言之庸劣。
不知望、聞、問、切,古聖尚不偏廢,今舍三而取一,況有並一未明,而欲不失病情,萬萬不能。及有急性者遭遲病,每更醫雜投,欲速效而反速害;重病者用輕劑,如車薪杯水,不大膽而貽大禍。
白話文:
從前,黃帝創造醫學,岐伯輔佐他發展醫學,稚川、洞賓等仙人也行醫救人,陶弘景、孫思邈等隱士也以醫術濟世,張仲景、孟銑等士大夫也投入醫學。古人說:「通曉天、地、人道理的才能稱為太醫,讀書明理的才能稱為儒醫。」醫師掌握著人的性命,責任非常重大且非常艱難。因此,即使是學識通達的人,也感嘆《黃帝內經》的深奧無邊,《傷寒雜病論》的艱澀難懂。現在卻有一些人,只是粗略認識文字,對醫理一知半解,偶然撿到幾個藥方,就專靠能言善辯,謊稱是神仙傳授、秘方絕學,也儼然自詡為醫師!試問他們把脈時,真的能分辨浮、沉、遲、數、大、小、滑、澀等二十八種脈象的體象,以及主要脈象和兼脈嗎?試問他們用藥時,真的能明白各種藥材的升降、寒熱溫平毒性,以及主治的藥效和配伍宜忌、避免錯誤嗎?試問他們開藥方時,真的能區分單數方、雙數方、大小方、急方、緩方、複方等七種方劑的應用,以及宣通、補益、發散、瀉下、輕、重、滑、澀、燥、潤等十種藥劑的應用,以及君、臣、佐、使的配藥原則嗎?試問他們診治疾病時,真的能區分病在表或在裡、是寒症還是熱症、是實證還是虛證、是邪氣還是正氣等八大要點,以及虛弱到像實證、實證到像虛證、陰氣極盛像陽氣、陽氣極盛像陰氣等疑難雜症嗎?像這樣的人,連一個道理都不能徹底明白,連一個病症都不能深入研究,卻自以為是,妄稱自己是醫生,這真是令人長嘆的第一個弊端啊!
從前,狄梁公還沒有當官的時候,曾經用醫術幫助危難之人,陸宣公辭官回家後,也曾收集古方來幫助世人。前朝的王節齋、王宇泰、聶六吾等人,都是考取功名的人,身居要職,仍然專心研究醫學,編撰了《明醫雜著》,纂輯了《症治準繩》,寫出了《活動心法》,造福當時,功在後代。醫學確實是士大夫應該掌握的治世技能,它的道理不可不重視,它的品德不可不建立。因此,在與人交往時,不得不對待下屬嚴格,對待上級也謹慎。
一般來說,富人大多任性,貴人大多獨斷專行,順從他們的就是對的,違背他們的就是錯的,這是自然的道理。但是疾病有虛實之分,所以藥方才設立補瀉之法,虛弱的人不能強行瀉下,實證的人不能強行補益,由我來判斷就能治好,不聽我的就會危險。如果他們固執己見,不聽忠告,或者傲慢無禮,那麼就應該閉口不言,隱藏自己的想法,悠然離去,這才是明智之士。
如果富貴人家,請了很多醫生,大家意見不一,就應該採納正確的,委婉地分析錯誤的。如果關係疏遠,說了也不被採納,人少說不過人多,自己的醫道無法實行,那就不如當個好好先生,隨聲附和,退出就好,不要再爭論,反而會被譏諷為嫉賢妒能、氣量狹小!醫道如果不能被理解,那是我的問題;如果醫道明確卻不被採用,那是醫生沒有良知,病人沒有遇到好醫生,我又有什麼錯呢?現在的醫生卻正好相反。
有些醫生巧言令色、阿諛奉承,甚至上門推銷自己的醫術,在市井小民中這樣做,本來不足為怪,但是有些讀書人也這樣做。雖然是為了衣食而屈就,但士人安貧樂道的精神又在哪裡呢?怎麼能忍心這樣做呢?翻查宋朝的史料,有個茅山道士,醫術高明,但不會輕易替人看病。
有個讀書人穿著僕人的衣服去拜訪他,表明願意做他的弟子,才得以接受診治。他重視醫道,建立品德,竟然到了如此地步。為什麼現在的醫生沒有聽說過這樣的事,反而出現越來越離譜、難以言說的行為,到了如此地步!讓讀書人感到羞恥,招來庸人、小人的輕視,醫德敗壞,這真是令人長嘆的第二個弊端啊!至於那些達官貴人的家眷,每次都忌諱望診,不喜歡醫生觀察自己的氣色;討厭詳細問診,覺得多說話很庸俗。
他們不知道望、聞、問、切四種診斷方法,古代聖人都沒有偏廢,現在卻捨棄三種只取一種,更何況連一種都沒弄明白,想要不誤診病情,根本不可能。還有急性病的病人,因為延誤治療而病情加重,頻繁更換醫生、亂投藥物,想要快速見效反而加速死亡;重病患者使用輕劑量的藥,就像用一杯水去救一車著火的柴,不大膽用藥反而會造成大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