張錫純

《醫學衷中參西錄》~ 二、藥物 (1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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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、藥物 (12)

1. 24.柴胡解

柴胡:味微苦,性平。稟少陽生髮之氣,為足少陽主藥,而兼治足厥陰。肝氣不舒暢者,此能舒之;膽火甚熾盛者,此能散之;至外感在少陽者,又能助其樞轉以透膈升出之,故《神農本草經》謂其主寒熱,寒熱者少陽外感之邪也。又謂其主心腹腸胃中結氣,飲食積聚,誠以五行之理,木能疏土,為柴胡善達少陽之木氣,則少陽之氣自能疏通胃土之郁,而其結氣飲食積聚自消化也。

《神農本草經》柴胡主寒熱,山茱萸亦主寒熱。柴胡所主之寒熱,為少陽外感之邪,若傷寒瘧疾是也,故宜用柴胡和解之,山萸肉所主之寒熱,為厥陰內傷之寒熱,若肝臟虛極忽寒忽熱,汗出欲脫是也,故宜用山萸肉補斂之。二證之寒熱雖同,而其病因判若天淵,臨證者當細審之,用藥慎勿誤投也。

柴胡非發汗之藥,而多用之亦能出汗。小柴胡湯多用之至八兩,按今時分量計之,且三分之(古方一煎三服,故可三分)一劑可得八錢。小柴胡湯中如此多用柴胡者,欲借柴胡之力升提少陽之邪以透膈上出也。然多用之又恐其旁行發汗,則上升之力不專,小柴胡湯之去渣重煎,所以減其發汗之力也。

或疑小柴胡湯既非發汗之藥,何以《傷寒論》百四十九節服柴胡湯後有汗出而解之語?不知此節文義,原為誤下之後服小柴胡湯者說法。夫小柴胡湯,系和解之劑,原非發汗之劑,特以誤下之後,脅下所聚外感之邪,兼散漫於手少陽三焦,因少陽為遊部,手、足少陽原相貫徹也。

此時仍投以小柴胡和解之,則邪之散漫於三焦者,遂可由手少陽外達之經絡作汗而解,而其留於脅下者,亦與之同氣相求,借徑於手少陽而汗解,故於發熱汗出上,特加一卻字,言非發其汗而卻由汗解也。

然足少陽之由汗解原非正路,乃其服小柴胡湯後,脅下之邪欲上升透膈,因下後氣虛不能助之透過,而其邪之散漫於手少陽者,且又以同類相招,遂於蓄極之時而開旁通之路,此際幾有正氣不能勝邪氣之勢,故必先蒸蒸而振,大有邪正相爭之象,而後發熱汗出而解,此即所謂戰而後汗也。觀下後服柴胡湯者,其出汗若是之難,則足少陽之病由汗解,原非正路益可知也。

是以愚生平臨證,於壯實之人用小柴胡湯時,恆減去人參,而於經醫誤下之後者,若用小柴胡湯必用人參以助其戰勝之力。

用柴胡以治少陽外感之邪,不必其寒熱往來也。但知其人純系外感,而有噁心欲吐之現象,是即病在少陽,欲借少陽樞轉之機透膈上達也。治以小柴胡可隨手奏效,此病機欲上者因而越之也。又有其人不見寒熱往來,亦並不喜嘔,惟頻頻多吐黏涎,斯亦可斷為少陽病,而與以小柴胡湯。

蓋少陽之去路為太陰濕土,因包脾之脂膜原與板油相近,而板油亦脂膜,又有同類相招之義,此少陽欲傳太陰,而太陰濕土之氣經少陽之火鑠煉,遂凝為黏涎頻頻吐出,投以小柴胡湯,可斷其入太陰之路,俾由少陽而解矣。又:柴胡為瘧疾之主藥,而小心過甚者,謂其人若或陰虛燥熱,可以青蒿代之。

不知瘧邪伏於脅下兩板油中,乃足少陽經之大都會,柴胡能入其中,升提瘧邪透膈上出,而青蒿無斯力也。若遇陰虛者,或熱入於血分者,不妨多用滋陰涼血之藥佐之;若遇燥熱者,或熱盛於氣分者,不妨多用潤燥清火之藥佐之。是以愚治瘧疾有重用生地、熟地治愈者,有重用生石膏知母治愈者,其氣分虛者,又有重用參、耆治愈者,然方中無不用柴胡也。

【附案】,一人年過四旬,脅下掀疼,大便七八日未行,醫者投以大承氣湯,大便未通而脅下之疼轉甚。其脈弦而有力,知系肝氣膽火恣盛也,投以拙擬金鈴瀉肝湯加柴胡、龍膽草各四錢,服後須臾大便通下,脅疼頓愈。審是,則《神農本草經》謂「柴胡主腸胃中飲食積聚,推陳致新」者,誠非虛語也。且不但能通大便也,方書通小便亦多有用之者,愚試之亦頗效驗。蓋小便之下通,必由手少陽三焦,三焦之氣化能升而後能降,柴胡不但升足少陽實兼能升手少陽也。

2. 25.桂枝解

桂枝:味辛微甘,性溫。力善宣通,能升大氣(即胸之宗氣),降逆氣(如沖氣肝氣上衝之類),散邪氣(如外感風寒之類)。仲景苓桂朮甘湯用之治短氣,是取其能升也;桂枝加桂湯用之治奔豚,是取其能降也;麻黃、桂枝、大小青龍諸湯用之治外感,是取其能散也。而《神農本草經》論牡桂(即桂枝),開端先言其主咳逆上氣,似又以能降逆氣為桂枝之特長,諸家本草鮮有言其能降逆氣者,是用桂枝而棄其所長也。

小青龍湯原桂枝、麻黃並用,至喘者去麻黃加杏仁而不去桂枝,誠以《神農本草經》原謂桂枝主吐吸(吐吸即喘),去桂枝則不能定喘矣。乃醫者皆知麻黃瀉肺定喘,而鮮知桂枝降氣定喘,是不讀《神農本草經》之過也。桂枝善抑肝木之盛使不橫恣,又善理肝木之郁使之條達也。

為其味甘,故又善和脾胃,能使脾氣之陷者上升,胃氣之逆者下降,脾胃調和則留飲自除,積食自化。其宣通之力,又能導引三焦下通膀胱以利小便(小便因熱不利者禁用,然亦有用涼藥利小便而少加之作嚮導者),惟上焦有熱及恆患血證者忌用。

桂枝非發汗之品,亦非止汗之品,其宣通表散之力,旋轉於表裡之間,能和營衛、暖肌肉、活血脈,俾風寒自解,麻痹自開,因其味辛而且甘,辛者能散,甘者能補,其功用在於半散半補之間也。故服桂枝欲得汗者,必啜熱粥,其不能發汗可知;若陽強陰虛者,誤服之則汗即脫出,其不能止汗可知。

按:,《傷寒論》用桂枝,皆註明去皮,非去枝上之皮也。古人用桂枝,惟取當年新生嫩枝,折視之內外如一,皮骨不分,若見有皮骨可以辨者去之不用,故曰去皮,陳修園之侄鳴岐曾詳論之。

徐靈胎謂,受風有熱者,誤用桂枝則吐血,是誠確當之論。憶曾治一媼,年六旬,春初感冒風寒,投以發表之劑,中有桂枝數錢,服後即愈。其家人為其方靈,貼之壁上。至孟夏,復受感冒,自用其方取藥服之,遂致吐血,經醫治療始愈。

蓋前所受者寒風,後所受者熱風,故一則宜用桂枝,一則忌用桂枝,彼用桂枝湯以治溫病者可不戒哉!特是,徐氏既知桂枝誤用可致吐血,而其《洄溪醫案》中載,治一婦人外感痰喘證,其人素有血證,時發時止,發則微嗽(據此數語斷之,其血證當為咳血),因痰喘甚劇,病急治標,投以小青龍湯而愈。

用小青龍湯治外感痰喘,定例原去麻黃加杏仁,而此證則當去桂枝留麻黃,且仿《金匱》用小青龍湯之法,再加生石膏方為穩安。蓋麻黃、桂枝,皆能定喘,而桂枝動血分,麻黃不動血分,是以宜去桂枝留麻黃,再借石膏涼鎮之力以預防血分之妄動,乃為萬全之策,而當日徐氏用此方,未言加減,豈略而未言乎?抑用其原方乎?若用其原方,病雖治愈,亦幾等孤注之一擲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