張錫純

《醫學衷中參西錄》~ 一、醫方 (50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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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、醫方 (50)

1. 9.滋陰固下湯

治前證服藥後,外感之火已消,而渴與瀉仍未全愈。或因服開破之藥傷其氣分,致滑瀉不止。其人或兼喘逆,或兼咳嗽,或自汗,或心中怔忡者,皆宜急服此湯。

山藥(兩半),懷熟地(兩半),野臺參(八錢),滑石(五錢),生杭芍(五錢),甘草(二錢),酸石榴(一個,連皮搗爛)

上藥七味,用水五盅,先煎酸石榴十餘沸,去滓再入諸藥,煎湯兩盅,分二次溫飲下。若無酸石榴,可用牡蠣(煅研)一兩代之。汗多者,加山萸肉(去淨核)六錢。

寒溫諸證,最忌誤用破氣之藥。若心下或胸脅疼痛,加乳香沒藥、楝子、丹參諸藥,腹疼者加芍藥,皆可止疼。若因表不解,束其鬱熱作疼者,解表清熱,其疼自止。若誤服檳榔青皮鬱金枳殼諸破氣之品,損其胸中大氣,則風寒乘虛內陷,變成結胸者多矣。即使傳經已深,而腸胃未至大實,可降下者,則開破與寒涼並用,亦易使大便滑瀉,致變證百出。愚屢見此等醫者誤人,心甚惻怛。

故與服破氣藥而結胸者,制蕩胸湯以救其誤。服破氣藥而滑瀉者,制此湯以救其誤。究之,誤之輕者可救,誤之重者實難挽回於垂危之際也。

2. 10.猶龍湯

治胸中素蘊實熱,又受外感。內熱為外感所束,不能發泄。時覺煩躁,或喘、或胸脅疼,其脈洪滑而長者。

連翹(一兩),生石膏(六錢,搗細),蟬蛻(二錢,去足土),牛蒡子(二錢,炒搗)

喘者,倍牛蒡子。胸中疼者加丹參沒藥各三錢。脅下疼者,加柴胡川楝子各三錢。

此方所主之證,即《傷寒論》大青龍湯所主之證也。然大青龍湯宜於傷寒,此則宜於溫病。至傷寒之病,其胸中煩躁過甚者,亦可用之以代大青龍,故曰猶龍也。

一婦,年三十餘。胸疼連脅,心中發熱。服開胸、理氣、清火之藥不效。後愚診視,其脈浮洪而長。知其上焦先有鬱熱,又為風寒所束,則風寒與鬱熱相搏而作疼也。治以此湯,加沒藥、川楝子各四錢,一劑得汗而愈。

一叟,年過七旬。素有勞病。因冬令傷寒,勞病復發,喘而且咳,兩三日間,痰涎壅盛,上焦煩熱。診其脈,洪長浮數。投以此湯,加玄參、潞參各四錢,一劑汗出而愈。

門人劉××,曾治一人,年四十。外感痰喘甚劇。四五日間,脈象洪滑,舌苔白而微黃。劉××投以此湯,方中石膏用一兩,連翹用三錢。一劑周身得汗,外感之熱已退,而喘未全愈。再診其脈,平和如常,微嫌無力。遂用拙擬從龍湯,去蘇子,加潞參三錢,一劑全愈。愚聞之喜曰:外感痰喘,小青龍湯所主之證也。

拙擬猶龍湯,原以代大青龍湯,今並可代小青龍湯,此愚之不及料也。將方中藥味輕重,略為加減,即能另建奇功,以斯知方之運用在人,慧心者自能變通也。

按:,連翹原非發汗之藥,即諸家本草,亦未有謂其能發汗者。惟其人蘊有內熱,用至一兩必然出汗,且其發汗之力緩而長。為其力之緩也,不至為汪洋之大汗,為其力之長也,晚睡時服之,可使通夜微覺解肌。且能舒肝氣之郁,瀉肺氣之實,若但目為瘡家要藥,猶未識連翹者也。用連翹發汗,必色青者方有力。蓋此物嫩則青,老則黃。凡物之嫩者,多具生髮之氣,故凡發汗所用之連翹,必須青連翹。

3. 1.仙露湯

治寒溫陽明證,表裡俱熱,心中熱,嗜涼水,而不至燥渴,脈象洪滑,而不至甚實,舌苔白厚,或白而微黃,或有時背微惡寒者。

石膏(三兩,搗細),玄參(一兩),連翹(三錢),粳米(五錢)

上四味,用水五盅,煎至米熟,其湯即成。約可得清汁三盅,先溫服一盅。若服完一劑,病猶在者,可仍煎一劑,服之如前。使藥力晝夜相繼,以病愈為度。然每次臨服藥,必詳細問詢病人,若腹中微覺涼,或欲大便者,即停藥勿服。候兩三點鐘,若仍發熱未大便者,可少少與服之。若已大便,即非溏瀉而熱猶在者,亦可少少與服。

《傷寒論》白虎湯,為陽明府病之藥,而兼治陽明經病。此湯為陽明經病之藥,而兼治陽明府病。為其所主者,責重於經,故於白虎湯方中,以玄參之甘寒(《神農本草經》言苦寒,細嚼之實甘而微苦,古今藥或有不同),易知母之苦寒,又去甘草,少加連翹。欲其輕清之性,善走經絡,以解陽明在經之熱也。

方中粳米,不可誤用糯米(俗名漿米)。粳米清和甘緩,能逗留金石之藥於胃中,使之由胃輸脾,由脾達肺,藥力四布,經絡貫通。糯米質黏性熱,大能固閉藥力,留中不散,若錯用之,即能誤事。

一叟年七十有一,因感冒風寒,頭疼異常,徹夜不寢。其脈洪大有力,表裡俱發熱,喜食涼物,大便三日未行,舌有白苔甚厚。知系傷寒之熱,已入陽明之府。因頭疼甚劇,且舌苔猶白,疑猶可汗解。治以拙擬寒解湯,加薄荷葉一錢。頭疼如故,亦未出汗,脈益洪實。恍悟曰:此非外感表證之頭疼,乃陽明經府之熱,相併上逆,而沖頭部也。

為制此湯,分三次溫飲下,頭疼愈強半,夜間能安睡,大便亦通。復診之,脈象餘火猶熾,遂用仲景竹葉石膏湯,生石膏仍用三兩,煎汁一大碗,分三次溫飲下,盡劑而愈。

按:竹葉石膏湯,原寒溫大熱退後,滌餘熱、復真陰之方。故其方不列於六經,而附載於六經之後。其所以能退餘熱者,不恃能用石膏,而恃石膏與參並用。蓋寒溫餘熱,在大熱鑠涸之餘,其中必兼有虛熱。石膏得人參,能使寒溫後之真陰頓復,而餘熱自消,此仲景制方之妙也。又麥冬甘寒黏滯,雖能為滋陰之佐使,實能留邪不散,致成勞嗽。而惟與石膏、半夏並用,則無忌,誠以石膏能散邪,半夏能化滯也。或疑炙甘草湯(亦名復脈湯)中亦有麥冬,卻無石膏、半夏。然有桂枝生薑之辛溫宣通者,以駕馭之,故亦不至留邪。彼惟知以甘寒退寒溫之餘熱者,安能援以為口實哉!

溫病中,有當日得之,即宜服仙露湯者。一童子,年十六。暑日力田於烈日之中,午飯後,陡覺發熱,無汗,煩渴引飲。診其脈,洪而長,知其暑而兼溫也。投以此湯,未盡劑而愈。

按:,此證初得,而胃府之熱已實。彼謂溫病入手經,不入足經者,何夢夢也!

上焦煩熱太甚者,原非輕劑所能療。而投以重劑,又恐藥過病所,而病轉不愈。惟用重劑,徐徐飲下,乃為合法。曾治一人,年四十餘。素吸鴉片,於仲冬得傷寒,兩三日間,煩躁無汗。原是大青龍湯證,因誤服桂枝,煩躁益甚。迎愚診視,其脈關前洪滑,兩尺無力。為開仙露湯,因其尺弱,囑其徐徐飲下,一次只飲藥一口,防其寒涼侵下焦也。

病家忽愚所囑,竟頓飲之,遂致滑瀉數次,多帶冷沫。上焦益覺煩躁,鼻如煙燻,面如火炙。其關前脈,大於前一倍,又數至七至。知其已成戴陽之證,急用人參一兩,煎好兌童便半茶蠱,將藥碗置涼水盆中,候冷頓飲之。又急用玄參、生地、知母各一兩,煎湯一大碗,候用。

自服參後,屢診其脈,過半點鐘,脈象漸漸收斂,至數似又加數。遂急將候用之藥燉熱,徐徐飲下,一次飲藥一口,閱兩點鐘盡劑,周身微汗而愈。此因病家不聽所囑,致有如此之失,幸而救愈,然亦險矣。審是,則凡藥宜作數次服者,慎勿頓服也。蓋愚自臨證以來,無論內傷、外感,凡遇險證,皆煎一大劑,分多次服下。

此以小心行其放膽,乃萬全之策,非孤注之一擲也。

《傷寒論》陽明篇中,白虎湯後,繼以承氣湯,以攻下腸中燥結,而又詳載不可攻下諸證。誠以承氣力猛,倘或審證不確,即足誤事。愚治寒溫三十餘年,得一避難就易之法。凡遇陽明應下證,亦先投以大劑白虎湯一兩劑。大便往往得通,病亦即愈。即間有服白虎湯數劑,大便猶不通者,而實火既消,津液自生,腸中不致乾燥,大便自易降下。用玄明粉三錢,加蜂蜜柿霜兩許,開水沖調服下,大便即通。

若仍有餘火未盡,而大便不通者,單用生大黃末一錢(若涼水調服生大黃末一錢,可抵煮服者一兩),蜜水調服,通其大便亦可。且通大便於服白虎湯後,更無下後不解之虞。蓋下證略具,而脈近虛數者,遽以承氣下之,原多有下後不解者,以其真陰虧、元氣虛也。惟先服白虎湯或先服白虎加人參湯,去其實火,即以復其真陰,培其元氣,而後微用降藥通之,下後又何至不解乎。此亦愚百用不至一失之法也。

間有用白虎湯潤下大便,病仍不解,用大黃降之而後解者,以其腸中有匿藏之結糞也。曾治一媼,年七十餘,季冬得傷寒證,七八日間,延愚診視。其脈洪長有力,表裡俱熱,煩渴異常,大便自病後未行。投以白虎加人參湯二劑,大便遂通,一日降下三次,病稍見愈,而脈仍洪長。

細審病情,當有結糞未下,遂單用大黃三錢,煮數沸服之,下結糞四五枚,病遂見愈,仍非脈淨身涼,又用拙擬白虎加人參以山藥代粳米湯,服未盡劑而愈。然此乃百中之一二也。臨證者,不可因此生平僅遇之證,遂執為成法,輕視白虎,而重視承氣也。

重用石膏以退火之後,大便間有不通者,即可少用通利之藥通之。此固愚常用之法,而隨證制宜,又不可拘執成見。曾治一少年,傷寒已過旬日,陽明火實,大便燥結,投一大劑白虎湯,一日連進二劑,共用生石膏六兩,至晚九點鐘,火似見退,而精神恍惚,大便亦未通行,再診其脈,變為弦象,夫弦主火衰,亦主氣虛。知此證清解已過,而其大便仍不通者,因其元氣虧損,不能運行白虎湯涼潤之力也。

遂單用人參五錢,煎湯俾服之,須臾大便即通,病亦遂愈。蓋治此證的方,原是白虎加人參湯,因臨證時審脈不確,但投以白虎湯,遂致病有變更。幸迷途未遠,猶得急用人參,繼所服白虎湯後以成功。誠以日間所服白虎湯,盡在腹中,得人參以助之,始能運化。是人參與白虎湯,前後分用之,亦無異於一時同用之也。

益嘆南陽制方之神妙,誠有令人不可思議者也。吳又可謂:「如人方肉食而病適來,以致停積在胃,用承氣下之,惟是臭水稀糞而已,於承氣湯中,單加人參一味,雖三四十日停積之物於是方下。蓋承氣借人參之力鼓舞胃氣,宿物始動也。」又可此論,亦即愚用人參於白虎湯後,以通大便之理也。

附錄:

湖北天門縣崔××來函:

丁卯仲夏,何某,身染溫病。他醫以香薷飲藿香正氣散治之,不效。迎僕診視,遵用清解湯,一劑而愈。時因溫病盛行,以書中清解湯、涼解湯、寒解湯、仙露湯、從龍湯餾水石膏飲,有嘔者,兼用代赭石。本此數方,變通而用,救愈三千餘人,共用生石膏一千餘斤,並未僨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