張錫純

《醫學衷中參西錄》~ 一、醫方 (47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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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、醫方 (47)

1. 5.通變大柴胡湯

治傷寒溫病,表證未罷,大便已實者。

柴胡(三錢),薄荷(三錢),知母(四錢),大黃(四錢)

此方若治傷寒,以防風易薄荷。

《傷寒論》大柴胡湯,治少陽經與陽明府同病之方也。故方中用柴胡以解在經之邪,大黃以下陽明在府之熱,方中以此二藥為主,其餘諸藥,可加可減,不過參贊以成功也。然其方宜於傷寒,而以治溫病、與表證不在少陽者,又必稍為通變,而後所投皆宜也。

或問:其表果系少陽證,固宜用柴胡矣。若非少陽證,既加薄荷、防風以散表邪,何須再用柴胡乎?答曰:凡表證未罷,遽用降藥下之,恆出兩種病證:一為表邪乘虛入里,《傷寒論》所載,下後胸滿心下痞硬,下後結胸者是也;一為表邪乘虛入里且下陷,《傷寒論》所謂,下之利不止者是也。此方中用防風、薄荷以散之,所以防邪之內陷,用柴胡以升之,所以防邪之下陷也。

一人,年二十餘。傷寒六七日,頭疼惡寒,心中發熱,咳吐黏涎。至暮尤寒熱交作,兼眩暈,心中之熱亦甚。其脈浮弦,重按有力,大便五日未行。投以此湯,加生石膏六錢、芒硝四錢,下大便二次。上半身微見汗,諸病皆見輕。惟心中猶覺發熱,脈象不若從前之浮弦,而重按仍有力。

擬投以白虎加人參湯,恐當下後,易作滑瀉,遂以生山藥代粳米,連服兩劑全愈。

2. 6.加味越婢加半夏湯

治素患勞嗽,因外感襲肺,而勞嗽益甚,或兼喘逆,痰涎壅滯者。

麻黃(二錢),石膏(三錢,煅搗),生山藥(五錢),寸麥冬(四錢,帶心),清半夏(三錢),牛蒡子(三錢,炒搗),玄參(三錢),甘草(一錢五分),大棗(三枚,擘開),生薑(三片)

《傷寒論》有桂枝二越婢一湯,治太陽病發熱惡寒,熱多寒少。《金匱》有越婢湯,治受風水腫。有越婢加半夏湯,治外感襲肺,致肺中痰火壅滯,脹而作喘。今因其人素患勞嗽,外感之邪與肺中蘊蓄之痰,互相膠漆,壅滯肺竅而勞嗽益甚。故用越婢加半夏湯,以祛外襲之邪,而復加山藥、玄參、麥冬,牛蒡子,以治其勞嗽。此內傷外感兼治之方也。

一叟,年近七旬。素有勞嗽,初冬宿病發動,又兼受外感,痰涎壅滯胸間,幾不能息。劇時昏不知人,身軀後挺。診其脈,浮數無力。為制此湯,一劑氣息通順,將麻黃、石膏減半,又服數劑而愈。

或問:子嘗謂石膏宜生用,不宜煅用。以石膏寒涼之中,原兼辛散,煅之則辛散之力,變為收斂,服之轉可增病。乃他方中,石膏皆用生者,而此獨用煅者何也?答曰:此方所主之病,外感甚輕,原無大熱。方中用麻黃以祛肺邪,嫌其性熱,故少加石膏佐之。且更取煅者,收斂之力,能將肺中痰涎凝結成塊,易於吐出。

此理從用煅石膏點豆腐者悟出,試之果甚效驗。後遇此等證,無論痰涎如何壅盛、如何杜塞,投以此湯,須臾,藥力行後,莫不將痰涎結成小塊,連連吐出,此皆煅石膏與麻黃並用之效也。若以治寒溫大熱,則斷不可煅。若更多用,則更不可煅也(煅石膏用於此方,且止三錢,自無妨礙。

然愚後來志願,欲全國藥房,皆不備煅石膏,後有用此方者,若改用生石膏四錢更佳)。

3. 1.清解湯

治溫病初得,頭疼,周身骨節痠疼,肌膚壯熱,背微惡寒無汗,脈浮滑者。

荷葉(四錢),蟬蛻(三錢,去足土),生石膏(六錢,搗細),甘草(一錢五分)

《傷寒論》曰:「太陽病,發熱而渴,不惡寒者,為溫病。若發汗已,身灼熱者,名曰風溫。風溫為病,脈陰陽俱浮,自汗出,身重,多眠睡,息必鼾,言語難出。」此仲景論溫病之提綱也。乃提綱詳矣,而後未明言治溫病之方。及反復詳細觀之,乃知《傷寒論》中,原有治溫病方,且亦明言治溫病方,特涉獵觀之不知耳。六十一節云:「發汗後,不可更行桂枝

汗出而喘,無大熱者,可與麻黃杏仁、甘草、石膏湯主之。」夫此證既汗後不解,必是用辛熱之藥,發不惡寒證之汗,即溫病提綱中,所謂若發汗已也(提綱中所謂若發汗,是用辛熱之藥強發溫病之汗)。其汗出而喘,無大熱者,即溫病提綱中,所謂若發汗已,身灼熱及後所謂自汗出、多眠睡、息必鼾也。睡而息鼾,醒則喘矣。

此證既用辛熱之藥,誤發於前,仲景恐醫者見其自汗,再誤認為桂枝湯證,故特戒之曰:不可更行桂枝湯,而宜治以麻杏甘石湯。此節與溫病提綱遙遙相應,合讀之則瞭如指掌。然麻杏甘石湯,誠為治溫病初得之的方矣。而愚於發表藥中不用麻黃,而用薄荷、蟬蛻者,曾於葛根黃芩黃連湯解後詳論之,茲不再贅。

今者論溫病之書甚夥,而鄭衛紅紫,適足亂真。愚本《內經》、仲景,間附以管見,知溫病大綱,當分為三端。今逐端詳論,臚列於下,庶分途施治,不至錯誤。

一為春溫。其證因冬月薄受外感,不至即病。所受之邪,伏於膜原之間,阻塞脈絡,不能宣通,暗生內熱。迨至春日陽生,內蘊之熱,原有萌動之機,而復薄受外感,與之相觸,則陡然而發,表裡俱熱,《內經》所謂「冬傷於寒,春必病溫」者是也,宜治以拙擬涼解湯。熱甚者,治以拙擬寒解湯

有汗者,宜仲景葛根黃連黃芩湯,或拙擬和解湯,加生石膏。若至發於暑月,又名為暑溫,其熱尤甚。初得即有脈洪長,渴嗜涼水者,宜投以大劑白虎湯,或拙擬仙露湯

一為風溫。猶是外感之風寒也,其時令已溫,外感之氣已轉而為溫,故不名曰傷寒、傷風,而名風溫,即《傷寒論》中所謂風溫之為病者是也。然其證有得之春初者,有得之春暮者,有得之夏秋者,當隨時序之寒熱,參以脈象,而分別治之。若當春初秋末,時令在寒溫之間,初得時雖不惡寒,脈但浮而無熱象者,宜用拙擬清解湯,加麻黃一二錢,或用仲景大青龍湯。若當暑熱之日,其脈象浮而且洪者,用拙擬涼解湯,或寒解湯。

若有汗者,用拙擬和解湯,或酌加生石膏。

一為濕溫。其證多得之溽暑。陰雨連旬,濕氣隨呼吸之氣,傳入上焦,窒塞胸中大氣。因致營衛之氣不相貫通,其肌表有似外感拘束,而非外感也。其舌苔白而滑膩,微帶灰色。當用解肌利便之藥,俾濕氣由汗與小便而出,如拙擬宣解湯是也。仲景之豬苓湯,去阿膠,加連翹亦可用。

至濕熱蓄久,陽明府實,有治以白虎湯,加蒼朮者,其方亦佳。而愚則用白虎湯,以滑石知母,又或不用粳米,而以生薏米代之。至於「冬不藏精,春必病溫」,《內經》雖有明文,其證即寓於風溫、春溫之中。蓋內虛之人,易受外感,而陰虛蘊熱之人,尤易受溫病。

故無論風溫、春溫之兼陰虛者,當其發表、清解、降下之時,皆宜佐以滋陰之品,若生山藥生地黃玄參、阿膠、生雞子黃之類均可酌用,或宜兼用補氣之品,若白虎湯之加人參竹葉石膏湯之用人參,誠以人參與涼潤之藥並用,不但補氣,實大能滋陰也。

上所論溫病,乃別其大綱及其初得治法。至其證之詳悉,與治法之隨證變通,皆備於後之方案中。至於疫病,乃天地之癘氣,流行傳染,與溫病迥異。

方中薄荷葉,宜用其嫩綠者。至其梗,宜用於理氣藥中,若以之發汗,則力減半矣。若其色不綠而蒼,則其力尤減。若果嫩綠之葉,方中用三錢即可。

薄荷氣味近於冰片,最善透竅。其力內至臟腑筋骨,外至腠理皮毛,皆能透達,故能治溫病中之筋骨作疼者。若謂其氣質清輕,但能發皮膚之汗,則淺之乎視薄荷矣。

蟬蛻去足者,去其前之兩大足也。此足甚剛硬,有開破之力。若用之退目翳消瘡瘍,帶此足更佳。若用之發汗,則宜去之,蓋不欲其於發表中,寓開破之力也。

蟬蛻性微涼、味淡,原非辛散之品,而能發汗者,因其以皮達皮也。此乃發汗中之妙藥,有身弱不任發表者,用之最佳。且溫病恆有兼癮疹者,蟬蛻尤善托癮疹外出也。

石膏性微寒,《神農本草經》原有明文。雖系石藥,實為平和之品。且其質甚重,六錢不過一大撮耳。其涼力,不過與知母三錢等。而其清火之力則倍之,因其涼而能散也。嘗觀後世治溫之方,至陽明府實之時,始敢用石膏五六錢,豈能知石膏者哉!然必須生用方妥,煅者用至一兩,即足僨事。又此方所主之證,或兼背微惡寒,乃熱鬱於中,不能外達之徵,非真惡寒也。

白虎湯證中,亦恆有如此者,用石膏透達其熱,則不惡寒矣。

或問:外感中於太陽則惡寒,中於陽明則不惡寒而發熱。時至春、夏,氣候溫熱,故外感之來,不與寒水相感召,而與燥金相感召,直從身前陽明經絡襲入,而為溫病。後世論溫病者,多是此說。而《傷寒論》溫病提綱,冠之以太陽病者何也?答曰:溫病初得,亦多在太陽,特其轉陽明甚速耳。

曾治一人,年二十餘。當仲夏夜寢,因夜涼,蓋單衾凍醒,發懶,仍如此睡去。須臾又凍醒,晨起微覺惡寒。至巳時已覺表裡大熱,兼喘促,脈洪長而浮。投以清解湯,方中生石膏,改用兩半,又加牛蒡子(炒搗)三錢,服後得汗而愈。由斯觀之,其初非中於太陽乎,然不專在太陽也。

人之所以覺涼者,由於衣衾之薄。其氣候究非寒涼,故其中於人不專在太陽,而兼在陽明。且當其時,人多蘊內熱,是以轉陽明甚速也,然此所論者風溫耳。若至冬受春發,或夏發之溫,恆有與太陽無涉者。故《傷寒論》溫病提綱中,特別之曰:風溫之為病,明其異於「冬傷於寒,春必病溫」之溫病也。

又杏仁與牛蒡子,皆能降肺定喘,而杏仁性溫、牛蒡子性涼,傷寒喘證,皆用杏仁,而溫病不宜用溫藥,故以牛蒡子代之。

附錄:

直隸鹽山孫××來函:

一九二五年春,一人來津學木工。因身體單薄,又兼天熱,得溫病,請為診視。脈浮數而滑,舌苔白厚,時時昏睡。為開清解湯,生石膏用一兩,為其脈數,又加玄參五錢,一劑病愈。

斯年仲春,俞××之三位女兒皆出瘟疹。生為診視,皆投以清解湯,加連翹、生地、滑石而愈。同時之患此證者,勢多危險。惟生投以此方,皆能隨手奏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