張錫純

《醫學衷中參西錄》~ 三、醫論 (119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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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、醫論 (119)

1. 73.論黃疸有內傷外感及內傷外感之兼證並詳治法

黃疸之證又有先受外感未即病,迨釀成內傷而後發現者。歲在乙丑,客居滄州,自仲秋至孟冬一方多有黃疸證。其人身無大熱,心中滿悶,時或覺熱,見飲食則噁心,強食之恆作嘔吐,或食後不能下行,劇者至成結證,又間有腹中覺涼,食後飲食不能消化者。愚共治六十餘人,皆隨手奏效。

其脈左似有熱,右多郁象,蓋其肝膽熱而脾胃涼也。原因為本年季夏陰雨連旬,空氣之中所含水分過度,人處其中,臟腑為濕所傷。肝膽屬木,稟少陽之性,濕鬱久則生熱,脾胃屬土,稟太陰之性,濕鬱久則生寒,此自然之理也。為木因濕鬱而生熱,則膽囊之口腫脹,不能輸其汁於小腸以化食,轉溢於血分,色透肌表而發黃。為土因濕鬱而生寒,故脾胃火衰,不能熟腐水穀,運轉下行,是以恆作脹滿,或成結證。

為疏方用茵陳、梔子、連翹各三錢,瀉肝膽之熱,即以消膽囊之腫脹;厚朴、陳皮、生麥芽各二錢,生薑五錢開脾胃之郁,即以祛脾胃之寒;茯苓片、生薏米、赤小豆、甘草各三錢,瀉臟腑之濕,更能培土以勝濕,且重用甘草即以矯茵陳蒿之劣味也(此證聞茵陳之味多噁心嘔吐故用甘草調之)。服一劑後,心中不覺熱者,去梔子,加生杭芍三錢,再服一劑。

若仍不能食者,用乾薑二錢以代生薑。若心中不覺熱轉覺涼者,初服即不用梔子,以乾薑代生薑。涼甚者,乾薑可用至五六錢。嘔吐者,加赭石六錢或至一兩。服後吐仍不止者,可先用開水送服赭石細末四五錢,再服湯藥。胃脘腸中結而不通者,用湯藥送服牽牛(炒熟)為末三錢,通利後即減去。

如此服至能進飲食,即可停藥。黃色未退,自能徐消。此等黃疸,乃先有外感內伏,釀成內傷,當於《傷寒論》、《金匱》所載之黃疸以外另為一種矣。

或問:醫學具有科學性質,原貴證實,即議論之間,亦貴確有實據。仲景治黃疸雖云膽脾並治,不過即其所用之藥揣摩而得。然嘗考之《傷寒論》,謂「傷寒脈浮而緩,手足自溫,是為系在太陰,太陰者,身當發黃。」是但言發黃證由於脾也。又嘗考之《金匱》,謂「寸口脈浮而緩,浮則為風,緩則為痹,痹非中風,四肢苦煩,脾色必黃,瘀熱以行」,是《金匱》論黃疸亦責重脾也。夫古人立言原多渾括,後世註疏宜為詳解。

當西醫未來之先,吾中華方書之祖述仲景者,亦有顯然謂黃疸病由於膽汁溢於血中者乎?答曰:有之。明季喻嘉言著《寓意草》,其論錢小魯嗜酒成病,謂膽之熱汁滿而溢於外,以漸滲於經絡,則身目俱黃,為酒疸之病云云。豈非顯然與西說相同乎?夫西人對於此證必剖驗而後知,喻氏則未經剖驗而已知。

非喻氏之智遠出西人之上,誠以喻氏最深於《金匱》、《傷寒論》,因熟讀仲景之書,觀其方中所用之藥而有所會心也。由斯觀之,愚謂仲景治黃疸原膽脾並治者,固非無稽之談也。

白話文:

這種黃疸的病症,有的是先受到外感,但當時沒有發病,等到內傷形成後才顯現出來的。乙丑年時,我客居在滄州,從仲秋到孟冬這段時間,很多人都得了黃疸。這些人身上沒有明顯發高燒,只是覺得心裡悶脹,有時會覺得發熱,看到食物就噁心想吐,勉強吃下去就吐出來,或吃下後不能順利消化,嚴重的甚至會便秘。也有人覺得肚子裡發涼,吃東西後無法消化。我總共治療了六十多人,都很快就見效了。

他們的脈象左邊感覺有點熱,右邊大多呈現鬱滯的現象,這是因為肝膽有熱而脾胃虛寒的緣故。原因是當年夏天陰雨連綿,空氣中水分過多,人們處在這種環境下,臟腑受到濕氣的傷害。肝膽屬木,具有少陽的特性,濕氣鬱積久了就會產生熱;脾胃屬土,具有太陰的特性,濕氣鬱積久了就會產生寒,這是自然的道理。因為木受到濕氣鬱積而生熱,就會使膽囊的開口腫脹,無法將膽汁輸送到小腸來幫助消化食物,膽汁反而溢到血液中,顏色透到皮膚表面就形成了黃疸。因為土受到濕氣鬱積而生寒,所以脾胃功能衰弱,不能消化食物,運送食物下行,因此常常會覺得腹脹,甚至便秘。

我開的藥方是:茵陳、梔子、連翹各三錢,用來瀉肝膽的熱,消除膽囊的腫脹;厚朴、陳皮、生麥芽各二錢,生薑五錢,用來疏通脾胃的鬱滯,去除脾胃的寒氣;茯苓片、生薏米、赤小豆、甘草各三錢,用來去除臟腑的濕氣,又能加強脾胃的功能來克服濕氣,並且重用甘草來調整茵陳的苦味(因為這種病的人聞到茵陳的味道會覺得噁心想吐,所以用甘草來調和)。服藥一劑後,如果心裡不再覺得發熱,就去掉梔子,加上生杭芍三錢,再服一劑。

如果仍然吃不下東西,就用乾薑二錢代替生薑。如果心裡不再覺得發熱反而覺得發涼,一開始服藥就不要用梔子,用乾薑代替生薑。如果覺得很涼,乾薑可以用到五六錢。如果嘔吐,就加上赭石六錢,甚至到一兩。如果服藥後仍然吐個不停,可以先用開水送服赭石細末四五錢,再服湯藥。如果胃脘腸道阻塞不通,就用湯藥送服炒熟的牽牛子末三錢,通利後就減量。

這樣服藥到能吃下東西就可以停藥。黃疸顏色還沒完全消退,自然會慢慢消退。這種黃疸,是先有外感潛伏在體內,之後才形成內傷,應該算是《傷寒論》、《金匱》所記載的黃疸以外的另一種。

有人問:醫學具有科學性,講求證據,議論之間也應該要有確切的根據。《傷寒論》、《金匱》裡說的黃疸,雖然說是肝膽脾胃都要治療,不過是從他們使用的藥物推測出來的。曾經研究《傷寒論》中說:「傷寒脈象浮而緩,手腳溫暖,這是病在太陰,太陰病會出現黃疸。」這只說黃疸病是脾的問題。《金匱》中說:「寸口脈浮而緩,浮是風邪,緩是痹證,這個痹證不是中風,是四肢煩躁,脾的顏色必然是黃色,這是體內有瘀熱所致」,可見《金匱》說黃疸也是強調脾的問題。古代的人說話比較籠統,後代的註解應該加以詳細解釋。

在西醫還沒傳入之前,我們中國醫書中繼承張仲景學說的,有沒有明顯說黃疸病是因為膽汁溢到血液中的?答案是有的。明朝的喻嘉言所著的《寓意草》中,談到錢小魯因為嗜酒成病,說膽中的熱汁滿溢出來,逐漸滲到經絡,導致身體和眼睛都發黃,這是因為喝酒引起的黃疸。這不就是明顯和西醫的說法相同嗎?西方人對於這種病,一定要解剖驗證後才明白,喻嘉言則是沒有經過解剖就已經知道了。

並不是喻嘉言的智慧遠遠超過西方人,而是因為喻嘉言對《金匱》、《傷寒論》研究很深,他熟讀張仲景的書,從藥方中體會到其中的道理。由此看來,我認為張仲景治療黃疸是肝膽脾胃並治,並不是沒有根據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