張錫純

《醫學衷中參西錄》~ 一、醫方 (36)

回本書目錄

一、醫方 (36)

1. 6.三寶粥

治痢久,膿血腥臭,腸中欲腐,兼下焦虛憊,氣虛滑脫者。

山藥(一兩,軋細),三七(二錢,軋細),鴨蛋子(五十粒,去皮)

上藥三味,先用水四盅,調和山藥末煮作粥。煮時,不住以箸攪之,一兩沸即熟,約得粥一大碗。即用其粥送服三七末、鴨蛋子。

己巳之歲,愚客居德州,有盧姓婦,年五十六。於季夏下痢赤白,遷延至仲冬不愈。延醫十餘人,服藥百劑,皆無效驗,亦以為無藥可醫矣。後求愚診治,脈象微弱,至數略數,飲食減少,頭目時或眩暈,心中微覺煩熱,便時下墜作疼,然不甚劇。詢其平素,下焦畏涼。是以從前服藥,略加溫補,上即煩熱,略為清理,下又腹疼泄瀉也。

為擬此方,一日連服兩次,其病遂愈。後旬余,因登樓受涼,舊證陡然反復,日下十餘次,腹疼覺劇。其脈象微弱如前,至數不數。俾仍用山藥粥,送服生硫黃末三分,亦一日服兩次,病愈強半。翌日又服一次,心微覺熱。繼又改用前方,兩劑全愈。

戊午秋日,愚初至奉天,有李××,年二十八。下痢四十餘日,膿血雜以脂膜,屢次服藥,病益增劇,羸弱已甚。診其脈,數而細弱,兩尺尤甚。亦治以此方。服後兩點鐘腹疼一陣,下膿血若干。病家言:從前腹疼不若是之劇,所下者亦不若是之多,似疑藥不對證。愚曰:腹中瘀滯下盡即愈矣。

伸再用白蔗糖化水,送服去皮鴨蛋子五十粒。此時已屆晚九點鐘,一夜安睡,至明晨,大便不見膿血矣。後間日大便,又少帶紫血,俾仍用山藥粥送服鴨蛋子二十粒,數次全愈。

又:斯秋中元節後,有劉××者,下痢兩月不愈,求為診治。其脈近和平,按之無力,日便五六次,血液腐敗,便時不甚覺疼,後重亦不劇。亦治以此方,一劑病愈強半。翌日將行,囑以再接原方服兩劑當愈。後至奉,接其來函言:服第二劑,效驗不如從前;至三劑,病轉似增重。

因恍悟,此證下痢兩月,其脈毫無數象,且按之無力,其下焦當系寒涼。俾仍用山藥粥送服炒熟小茴香末一錢,連服數劑全愈。

或問:西人謂痢為腸中生炎。所謂炎者,紅熱腫疼,甚則腐爛也。觀此案與治盧姓之案,皆用熱藥成功,亦可謂之腸炎乎?既非腸炎,何以其腸亦欲腐爛乎?答曰:痢證,原有寒有熱。熱證不愈,其腸可至腐爛。寒證久不愈,其腸亦可腐爛。譬如瘡瘍,紅腫者陽而熱,白硬者陰而寒,其究竟皆可變為膿血。

賞觀《弢園隨筆錄》,言其曾患牙疳,醫者治以三黃犀角純寒之品,滿口肉爛盡,而色白不知疼。後醫者,改用肉桂附子等品,一服知疼,連服十餘劑而愈。夫人口中之肌肉,猶腸中之肌肉也。口中之肌肉,可因寒而腐爛,腸中之肌肉,獨不可因寒而腐爛乎?曾治一人,因久居潮濕之地,致下痢,三月不愈。所下者紫血雜以脂膜,腹疼後重。

或授以龍眼肉包鴨蛋子方,服之,下痢與腹疼益劇。後愚診視,其脈微弱而沉,左部幾不見。俾用生硫黃研細,摻熟面少許,作丸。又重用生山藥、熟地、龍眼肉煎濃湯送服。連服十餘劑,共計服生硫黃兩許,其痢始愈。由是觀之,即純系赤痢,亦誠有寒者,然不過百中之二三耳。

且嘗實驗痢證,若因寒者,雖經久不愈,猶可支持。且其後重、腹疼,較因熱者亦輕也。且《傷寒論》有桃花湯,治少陰病下利、便膿血者,原赤石脂乾薑並用,此為以熱藥治寒痢之權輿。注家不知,謂少陰之火傷陰絡所致,治以桃花湯,原系從治之法。又有矯誣藥性,謂赤石脂性涼,重用至一斤,乾薑雖熱,止用一兩,其方仍以涼論者。

今試取其藥十分之一,煎湯服之,果涼乎熱乎?此皆不知《傷寒論》此節之義,而強為註解者也。

2. 7.通變白虎加人參湯

治下痢,或赤、或白、或赤白參半,下重腹疼,周身發熱,服涼藥而熱不休,脈象確有實熱者。

石膏(二兩,搗細),生杭芍(八錢),生山藥(六錢),人參(五錢,用野黨參按此分量,若遼東真野參宜減半,至高麗參則斷不可用),甘草(二錢)

上五味,用水四盅,煎取清湯兩盅,分二次溫飲之。

此方,即《傷寒論》白虎加人參湯,以芍藥代知母、山藥代粳米也。痢疾身熱不休,服清火藥而熱亦不休者,方書多諉為不治。夫治果對證,其熱焉有不休之理?此乃因痢證夾雜外感,其外感之熱邪,隨痢深陷,永無出路,以致痢為熱邪所助,日甚一日而永無愈期。惟治以此湯,以人參助石膏,能使深陷之邪,徐徐上升外散,消解無餘。

加以芍藥、甘草以理下重腹疼,山藥以滋陰固下,連服數劑,無不熱退而痢愈者。

按:,外感之熱已入陽明胃腑,當治以苦寒,若白虎湯承氣湯是也。若治以甘寒,其病亦可暫愈,而恆將餘邪錮留胃中,變為骨蒸勞熱,永久不愈(《世補齋醫書》論之甚詳)。石膏雖非苦寒,其性寒而能散,且無汁漿,迥與甘寒黏泥者不同。而白虎湯中,又必佐以苦寒之知母。即此湯中,亦必佐以芍藥,芍藥亦味苦(《神家本草經》)微寒之品,且能通利小便。故以佐石膏,可以消解陽明之熱而無餘也。

一叟,年六十七,於中秋得痢證,醫治二十餘日不效。後愚診視,其痢赤白膠滯,下行時,覺腸中熱而且干,小便亦覺發熱,腹痛下墜並迫。其脊骨盡處,亦下墜作痛。且時作眩暈,其脈洪長有力,舌有白苔甚厚。愚曰:此外感之熱挾痢毒之熱下迫,故現種種病狀,非治痢兼治外感不可。

遂投以此湯,兩劑,諸病皆愈。其脈猶有餘熱,擬再用石膏清之,病家疑年高,石膏不可屢服,愚亦應聘他往。後二十餘日,痢復作。延他醫治療,於治痢藥中,雜以甘寒濡潤之品,致外感之餘熱,永留腸胃不去,其痢雖愈,而屢次反復。延至明年仲夏,反復甚劇。復延愚診治,其脈象、病證皆如舊。

因謂之曰,去歲若肯多服石膏數兩,何至有以後屢次反復,今不可再留邪矣。仍投以此湯,連服三劑,病愈而脈亦安和。

一人,年四十二,患白痢,常覺下墜,過午尤甚,心中發熱,間作寒熱。醫者於治痢藥中,重用黃連一兩清之,熱如故,而痢亦不愈。留連兩月,浸至不起。診其脈,洪長有力,亦投以此湯。為其間作寒熱,加柴胡二錢,一劑熱退痢止,猶間有寒熱之時。再診其脈,仍似有力,而無和緩之致。

知其痢久,而津液有傷也,遂去白芍、柴胡,加玄參、知母各六錢,一劑寒熱亦愈。

一媼,年六旬,素多疾病。於夏季晨起,偶下白痢,至暮十餘次。秉燭後,忽然渾身大熱,不省人事,循衣摸床,呼之不應。其脈洪而無力,肌膚之熱烙指。知系氣分熱痢,又兼受暑,多病之身,不能支持,故精神昏憒如是也。急用生石膏三兩、野臺參四錢,煎湯一大碗,徐徐溫飲下,至夜半盡劑而醒,痢亦遂愈。詰朝煎渣再服,其病脫然。

一人,年五十餘,於暑日痢而且瀉,其瀉與痢俱帶紅色,下墜腹疼,噤口不食。醫治兩旬,病勢浸增,精神昏憒,氣息奄奄。診其脈,細數無力,周身肌膚髮熱。詢其心中亦覺熱,舌有黃苔,知其證夾雜暑溫。暑氣溫熱,瀰漫胃口,又兼痢而且瀉,虛熱上逆,是以不能食也。

遂用生山藥兩半、滑石一兩、生杭芍六錢、粉甘草三錢,一劑諸病皆見愈,可以進食。又服一劑全愈。此證用滑石不用石膏者,以其證兼瀉也。為不用石膏,即不敢用人參,故倍用山藥以增其補力。此就通變之方,而又為通變也。

痢證,又有肝膽腸胃先有鬱熱,又當暑月勞苦於烈日之中,陡然下痢,多帶鮮血,脈象洪數,此純是一團火氣。宜急用大苦大寒之劑,若芩、連、知、柏、膽草、苦參之類,皆可選用。亦可治以白虎湯,方中生石膏必用至二兩,再加生白芍一兩。若脈大而虛者,宜再加人參三錢。若其脈洪大甚實者,可用大承氣湯下之,而佐以白芍、知母。

有痢久而清陽下陷者,其人或間作寒熱,或覺胸中短氣。當於治痢藥中,加生黃耆、柴胡以升清陽。脈虛甚者,亦可酌加人參。又當佐以生山藥以固下焦,然用藥不可失於熱也。有痢初得,兼受外感者,宜於治痢藥中,兼用解表之品。其外邪不隨痢內陷,而痢自易治。不然,則成通變白虎加人參湯所主之證矣。

痢證初得雖可下之,然必確審其無外感表證,方可投以下藥。其身體稍弱,又宜少用參、耆佐之。

痢證忌用滯泥之品,然亦不可概論。外祖母,年九旬。仲夏下痢赤白甚劇,脈象數而且弦。愚用大熟地、生杭芍各一兩煎湯,服下即愈。又服一劑,脈亦和平。

痢證間有涼者,然不過百中之一耳,且又多系純白之痢。又必脈象沉遲,且食涼物,坐涼處則覺劇者。治以乾薑、白芍、小茴香各三錢,山楂四錢,生山藥六錢,一兩劑即愈。用白芍者,誠以痢證必兼下墜腹疼。即系涼痢,其涼在腸胃,而其肝膽間必有伏熱,亦防其服熱藥,而生熱也。

凡病人酷嗜之物,不可力為禁止。嘗見患痢者,有恣飲涼水而愈者,有飽食西瓜而愈者。總之,人之資稟不齊,病之變態多端,尤在臨證時,精心與之消息耳。曾治一少年,下痢,晝夜無數,裡急後重。投以清火通利之藥數劑,痢已減半,而後重分毫不除。疑其腸中應有阻隔,投以大承氣湯,下燥糞長數寸而愈。

設此證,若不疑其中有阻隔,則燥糞不除,病將何由愈乎?

有奇恆痢者,張隱菴謂,其證三陽並至,三陰莫當,九竅皆塞,陽氣旁溢,咽乾喉塞痛,並於陰則上下無常,薄為腸澼。其脈緩小遲澀,血溫身熱者死,熱見七日者死。蓋因陽氣偏盛,陰氣受傷,是以脈小遲澀。此證急宜用大承氣湯瀉陽養陰,緩則不救。若不知奇恆之因,見脈氣平緩,而用平易之劑,必至誤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