張錫純

《醫學衷中參西錄》~ 一、醫方 (27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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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、醫方 (27)

1. 3.加味黃耆五物湯

治歷節風證,周身關節皆疼,或但四肢作疼,足不能行步,手不能持物。

生箭耆(一兩),於術(五錢),當歸(五錢),桂枝尖(三錢),秦艽(三錢),廣陳皮(三錢),生杭芍(五錢),生薑(五片)

熱者加知母,涼者加附子,脈滑有痰者加半夏

《金匱》桂枝芍藥知母湯,治歷節風之善方也。而氣體虛者用之,仍有不效之時,以其不勝麻黃防風之發也。今取《金匱》治風痹之黃耆五物湯,加白朮以健脾補氣,而即以逐痹(《神農本草經》逐寒濕痹)。當歸以生其血,血活自能散風(方書謂血活風自去)。秦艽為散風之潤藥,性甚和平,祛風而不傷血。

陳皮為黃耆之佐使,又能引肌肉經絡之風達皮膚由毛孔而出也。廣橘紅其大者皆柚也,非橘也。《神農本草經》原橘、柚並稱,故用於藥中,橘、柚似無須分別(他處柚皮不可入藥)。且名為橘紅,其實皆不去白,誠以原不宜去也。

附錄:

直隸青縣張××來函:

湖北張某,患歷節風證,西醫名僂麻質斯,服其藥年餘無效。步履艱難,天未涼即著皮褲。診其脈,浮數有力,知為經絡虛而有熱之象。遂用加味黃耆五物湯,遵注熱者加知母,又加生薏米、鮮桑枝、牛膝、木通。服一劑覺輕減,三劑離杖,五劑痊愈。近年用此方治痛風、歷節證,愈者甚多。若無熱者,即用書中原方,亦甚效驗。

江蘇平臺王××來函:

顧××,患肢體痿廢,時當溽暑,遍延中西醫診治無效。用加味黃耆五物湯治之,連服數劑全愈。

2. 4.加味玉屏風散

治破傷後預防中風,或已中風而瘛瘲,或因傷後房事不戒以致中風。

生箭耆(一兩),白朮(八錢),當歸(六錢),桂枝尖(錢半),防風(錢半),黃蠟(三錢),生白礬(一錢),作湯服。

此方原為預防中風之藥,故用黃耆以固皮毛,白朮以實肌肉,黃蠟、白礬以護膜原。猶恐破傷時微有感冒,故又用當歸、防風、桂枝以活血散風。其防風、桂枝之分量特輕者,誠以此方原為預防中風而設,故不欲重用發汗之藥以開腠理也。

蓋《神農本草經》原謂黃耆主大風,方中重用黃耆一兩,又有他藥以為之佐使,宜其風證皆可治也。若已中風抽掣者,宜加全蜈蚣兩條。若更因房事不戒以致中風抽風者,宜再加真鹿角膠三錢(另煎兌服),獨活一錢半。若脈象有熱者,用此湯時,知母天冬皆可酌加。

自擬此方以來,凡破傷後恐中風者,俾服藥一劑,永無意外之變,用之數十年矣。

表侄高××之族人,被人用槍彈擊透手心,中風抽掣,牙關緊閉。自牙縫連灌藥無效,勢已垂危。從前,其莊有因破傷預防中風,服此方者,高××見而錄之。至此,高××將此方授族人,一劑而愈。

又一人,被傷後,因房事不戒,中風抽掣,服藥不效。友人毛××治之,亦投以此湯而愈。夫愚擬此方,原但為預防中風,而竟如此多效,此愚所不及料者也。

3. 5.鎮肝熄風湯

治內中風證(亦名類中風,即西人所謂腦充血證),其脈弦長有力(即西醫所謂血壓過高),或上盛下虛,頭目時常眩暈,或腦中時常作疼發熱,或目脹耳鳴,或心中煩熱,或時常噫氣,或肢體漸覺不利,或口眼漸形歪斜,或面色如醉,甚或眩暈,至於顛仆,昏不知人,移時始醒,或醒後不能復原,精神短少,或肢體痿廢,或成偏枯。

懷牛膝(一兩),生赭石(一兩,軋細),生龍骨(五錢,搗碎),生牡蠣(五錢,搗碎),生龜板(五錢,搗碎),生杭芍(五錢),玄參(五錢),天冬(五錢),川楝子(二錢,搗碎),生麥芽(二錢),茵陳(二錢),甘草(錢半)

心中熱甚者,加生石膏一兩。痰多者,加膽星二錢。尺脈重按虛者,加熟地八錢、淨萸肉五錢。大便不實者,去龜板、赭石,加赤石脂(喻嘉言謂石脂可代赭石)一兩。

風名內中,言風自內生,非風自外來也。《內經》謂「諸風掉眩,皆屬於肝」。蓋肝為木臟,木火熾盛,亦自有風。此因肝木失和風自肝起。又加以肺氣不降,腎氣不攝,沖氣胃氣又復上逆,於斯,臟腑之氣化皆上升太過,而血之上注於腦者,亦因之太過,致充塞其血管而累及神經。其甚者,致令神經失其所司,至昏厥不省人事。

西醫名為腦充血證,誠由剖解實驗而得也。是以方中重用牛膝以引血下行,此為治標之主藥。而復深究病之本源,用龍骨、牡蠣、龜板、芍藥以鎮熄肝風,赭石以降胃降沖,玄參、天冬以清肺氣,肺中清肅之氣下行,自能鎮制肝木。至其脈之兩尺虛者,當系腎臟真陰虛損,不能與真陽相維繫。

其真陽脫而上奔,並挾氣血以上衝腦部,故又加熟地、萸肉以補腎斂腎。從前所擬之方,原止此數味。後因用此方效者固多,間有初次將藥服下轉覺氣血上攻而病加劇者,於斯加生麥芽、茵陳、川楝子即無斯弊。蓋肝為將軍之官,其性剛果,若但用藥強制,或轉激發其反動之力。

茵陳為青蒿之嫩者,得初春少陽生髮之氣,與肝木同氣相求,瀉肝熱兼舒肝鬱,實能將順肝木之性。麥芽為谷之萌芽,生用之亦善將順肝木之性使不抑鬱。川楝子善引肝氣下達,又能折其反動之力。方中加此三味,而後用此方者,自無他虞也。心中熱甚者,當有外感,伏氣化熱,故加石膏。

有痰者,恐痰阻氣化之升降,故加膽星也。

內中風之證,曾見於《內經》。而《內經》初不名為內中風,亦不名為腦充血,而實名之為煎厥、大厥、薄厥。今試譯《內經》之文以明之。《內經》脈解篇曰:「肝氣當治而未得,故善怒,善怒者名曰煎厥。」蓋肝為將軍之官,不治則易怒,因怒生熱,煎耗肝血,遂致肝中所寄之相火,掀然暴發,挾氣血而上衝腦部,以致昏厥。此非因肝風內動,而遂為內中風之由來乎?

《內經》調經論曰:「血之與氣,並走於上,此為大厥,厥則暴死。氣反則生,氣不反則死。」蓋血不自升,必隨氣而上升,上升之極,必至腦中充血。至所謂氣反則生,氣不反則死者,蓋氣反而下行,血即隨之下行,故其人可生。若其氣上行不反,血必隨之充而益充,不至血管破裂不止,猶能望其復甦乎。讀此節經文,內中風之理明,腦充血之理亦明矣。

《內經》生氣通天論曰:「陽氣者大怒則形絕,血宛(即郁字)於上,使人薄厥。」觀此節經文,不待詮解,即知其為肝風內動,以致腦充血也。其曰薄厥者,言其腦中所宛之血,激薄其腦部,以至於昏厥也。細思三節經文,不但知內中風即西醫所謂腦充血,且更可悟得此證治法,於經文之中,不難自擬對證之方,而用之必效也。

特是證名內中風,所以別外受之風也。乃自唐、宋以來,不論風之外受、內生,渾名曰中風。夫外受之風為真中風,內生之風為類中風,其病因懸殊,治法自難從同。若辨證不清,本系內中風,而亦以祛風之藥發表之,其臟腑之血,必益隨發表之藥上升,則腦中充血必益甚,或至於血管破裂,不可救藥。此關未透,誠唐、宋醫學家一大障礙也。

迨至宋末劉河間出,悟得風非皆由外中,遂創為五志過極動火而猝中之論,此誠由《內經》「諸風掉眩皆屬於肝」句悟出。蓋肝屬木,中藏相火,木盛火熾,即能生風也。大法,以白虎湯三黃湯沃之,所以治實火也。以逍遙散疏之,所以治鬱火也(逍遙散中柴胡能引血上行最為忌用,是以鎮肝熄風湯中止用茵陳、生麥芽諸藥疏肝)。以通聖散(方中防風亦不宜用)、涼膈散雙解之,所以治表裡之邪火也。

六味湯滋之,所以壯水之主,以制陽光也。以八味丸引之,所謂從治之法,引火歸源也(雖曰引火歸源,而桂、附終不宜用)。細審河間所用之方,雖不能絲絲入扣,然勝於但知治中風不知分內外者遠矣。且其謂有實熱者,宜治以白虎湯,尤為精確之論。愚治此證多次,其昏僕之後,能自甦醒者多,不能甦醒者少。

其於甦醒之後,三四日間,現白虎湯證者,恆十居六七。因知此證,多先有中風基礎,伏藏於內,後因外感而激發,是以從前醫家,統名為中風。不知內風之動,雖由於外感之激發,然非激發於外感之風,實激發於外感之因風生熱,內外兩熱相併,遂致內風暴動。此時但宜治外感之熱,不可再散外感之風,此所以河間獨借用白虎湯,以瀉外感之實熱,而於麻桂諸藥概無所用。蓋發表之藥,皆能助血上行,是以不用,此誠河間之特識也。

吾友張山雷(江蘇嘉定人),著有《中風斠詮》一書,發明內中風之證,甚為精詳。書中亦獨有取於河間,可與拙論參觀矣。

後至元李東垣、朱丹溪出,對於內中風一證,於河間之外,又創為主氣、主濕之說。東垣謂人之元氣不足,則邪湊之,令人猝倒僵仆,如風狀。夫人身之血,原隨氣流行,氣之上升者過多,可使腦部充血,排擠腦髓神經。至於昏厥,前所引《內經》三節文中已言之詳矣。若氣之上升者過少,又可使腦部貧血,無以養其腦髓神經,亦可至於昏厥。

是以《內經》又謂:「上氣不足,腦為之不滿,耳為之苦鳴,頭為之傾,目為之眩。」觀《內經》如此云云,其劇者,亦可至於昏厥,且其謂腦為之不滿,實即指腦中貧血而言也。由斯而論,東垣之論內中風,由於氣虛邪湊,原於腦充血者之中風無關,而實為腦貧血者之中風,開其治法也。是則河間之主火,為腦充血,東垣之主氣,為腦貧血,一實一虛,迥不同也。

至於丹溪則謂東南氣溫多濕,有病風者,非風也,由濕生痰,痰生熱,熱生風,此方書論中風者所謂丹溪主濕之說也。然其證原是痰厥,與腦充血、腦貧血皆無涉。即使二證當昏厥之時,間有挾痰者,乃二證之兼證,非二證之本病也。

按:,其所謂因熱生風之見解,似與河間主火之意相同,而實則迥異。蓋河間所論之火生於燥,故所用之藥,注重潤燥滋陰。丹溪所論之熱生於濕,其所用之藥,注重去濕利痰。夫濕非不可以生熱,然因濕生熱,而動肝風者甚少矣(肝風之動多因有燥熱)。是則二子之說,仍以河間為長也。

至清中葉王勳臣出,對於此證,專以氣虛立論。謂人之元氣,全體原十分,有時損去五分,所餘五分,雖不能充體,猶可支持全身。而氣虛者經絡必虛,有時氣從經絡虛處透過,並於一邊,彼無氣之邊,即成偏枯。爰立補陽還五湯,方中重用黃耆四兩,以峻補氣分,此即東垣主氣之說也。

然王氏書中,未言脈象何如。若遇脈之虛而無力者,用其方原可見效。若其脈象實而有力,其人腦中多患充血,而復用黃耆之溫而升補者,以助其血愈上行,必至凶危立見,此固不可不慎也。前者邑中某人,右手廢不能動,足仍能行。其孫出門,遇一在津業醫者甫歸,言此證甚屬易治,遂延之診視。

所立病案言脈象洪實,已成瘓證無疑。其方仿王氏補陽還五湯,有黃耆八錢。服藥之後,須臾昏厥不醒矣。夫病本無性命之憂,而誤服黃耆八錢,竟至如此,可不慎哉!

劉××丁卯來津後,其腦中常覺發熱,時或眩暈,心中煩躁不寧,脈象弦長有力,左右皆然,知系腦充血證。蓋其憤激填胸,焦思積慮者已久,是以有斯證也。為其腦中覺熱,俾用綠豆實於囊中作枕,為外治之法。又治以鎮肝熄風湯,於方中加地黃一兩,連服數劑,腦中已不覺熱。

遂去川楝子,又將生地黃改用六錢,服過旬日,脈象和平,心中亦不煩躁,遂將藥停服。

又:天津於氏所娶新婦,過門旬余,忽然頭疼。醫者疑其受風,投以發表之劑,其疼陡劇,號呼不止。延愚為之診視。其脈弦硬而長,左部尤甚。知其肝膽之火上衝過甚也。遂投以鎮肝熄風湯,加龍膽草三錢,以瀉其肝膽之火。一劑病愈強半,又服兩劑,頭已不疼,而脈象仍然有力。遂去龍膽草,加生地黃六錢,又服數劑,脈象如常,遂將藥停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