張錫純

《醫學衷中參西錄》~ 五、醫案 (4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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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、醫案 (41)

1. 31.溫病兼喉痧痰喘

天津馬××,年二十八歲,於季秋得溫病兼喉痧痰喘證。

病因,初因外出受風感冒甚微,醫者用熱藥發之,陡成溫病,而喉病喘病遂同時發現。

證候,表裡俱壯熱,喘逆咳嗽,時吐痰涎,咽喉左邊紅腫作疼(即西人所謂扁桃體炎)。其外邊項左側亦腫脹,呼吸皆有窒礙。為其病喉且兼喘逆,則吸氣尤形困難,必十分努力始能將氣吸入。其舌苔白而薄,中心微黃。小便赤澀,大便四日未行。其脈左右皆弦長,右部重診有力,一分鐘九十六至。

診斷,此乃外感之熱已入陽明之府,而沖氣又挾胃氣肝火上衝也。為其外感之熱已入陽明之府,是以右脈之力勝於左脈,為其沖氣挾胃氣肝火上衝,是以左右脈皆弦長。病現喘逆及咽喉腫疼,其腫痛偏左者,正當肝火上升之路也。擬治以麻杏甘石湯,兼加鎮沖降胃納氣利痰之品以輔之,又宜兼用針刺放血以救目前之急。

處方麻黃(一錢),生石膏(二兩搗細),生赭石(一兩軋細),生懷山藥(八錢),杏仁(三錢去皮炒搗),連翹(三錢),牛蒡子(三錢搗碎),射干(二錢),甘草(一錢)

共煎湯兩盅,分兩次溫服。

又於未服藥之前,用三稜針刺其兩手少商出血,用有尖小刀刺其咽喉腫處,開兩小口令其出血,且用硼砂、西藥鹽酸加里,融以三十倍之水,俾其含漱。又於兩手合谷處為之行針。其咽喉腫處驟然輕減,然後服藥。

復診,將藥服後,其喘頓愈強半,呼吸似無妨礙,表裡之熱亦愈強半。脈象亦較前平和,其右部仍然有力。胸膈似覺鬱悶,有時覺氣上衝,仍然咳嗽,大便猶未通下。擬再治以開鬱降氣清熱理嗽之劑。

處方,糖栝蔞(二兩切碎),生石膏(一兩搗細),生赭石(五錢軋細),生杭芍(三錢),川貝母(三錢),碎竹茹(三錢),牛蒡子(三錢搗碎)

共煎湯一大盅,溫服。

效果,將藥煎服一劑,大便通下,諸病皆愈。惟一日之間猶偶有咳嗽之時,俾用川貝母細末和梨蒸食之以善其後。

說明,凡用古人成方治病,其藥味或可不動,然必細審其藥之分量或加或減,俾與病機相宜。如麻杏甘石湯原方,石膏之分量僅為麻黃之兩倍,而此證所用麻杏甘石湯則石膏之分量二十倍於麻黃矣。蓋《傷寒論》之麻杏甘石湯原非為治喉證而設,今借之以治喉證。原用麻黃以散風定喘,又因此證之喉腫太甚,有礙呼吸,而方中猶用麻黃,原為行險之道,故麻黃僅用一錢,而又重用生石膏二兩以監製之。且於臨服藥時先用刀開其患處,用針刺其少商與合谷,此所以於險中求穩也。嘗聞友人楊××言,有一名醫深於《傷寒論》,自著有《註解傷寒論》之書行世,偶患喉證,自服麻杏甘石湯竟至不起,使其用麻杏甘石湯時,亦若愚所用者如此加減,又何患喉證不愈乎?縱使服藥不能即愈,又何至竟不起乎?由此知非古人之方誤人。麻杏甘石湯,原為發汗後及下後汗出而喘無大熱者之的方,原未言及治喉證也。而欲借之以治喉證,能勿將藥味之分量為之加減乎?嘗總核《傷寒論》諸方用於今日,大抵多稍偏於熱,此非仲景之不善制方也。自漢季至今,上下相隔已一千六百餘年,其天地之氣化,人生之稟賦,必有不同之處,是以欲用古方皆宜細為斟酌也。

2. 32.溫病兼喉疼

天津胡××,年五十四歲,於仲秋感受溫病兼喉疼證。

病因,勞心過度,暗生內熱。且日飲牛乳兩次作點心,亦能助熱,內熱上潮,遂覺咽喉不利,至仲秋感受風溫,陡覺咽喉作疼。

證候,表裡俱覺發熱,咽喉疼痛,妨礙飲食。心中之熱時覺上衝,則咽喉之疼即因之益甚。周身痠懶無力,大便乾燥,脈象浮滑而長,右關尤重按有力,舌上白苔滿布。

診斷,此證脈象猶浮,舌苔猶白,蓋得病甫二日,表證猶未罷也。而右關重按有力,且時覺有熱上衝咽喉者,是內傷外感相併而為病也。宜用重劑清其胃腑之熱,而少佐以解表之品,表解里清,喉之疼痛當自愈矣。

處方,生石膏(四兩搗細),西藥阿斯匹林(一瓦)

單將生石膏煎湯一大盅,乘熱將阿斯匹林融化其中服之。因阿斯匹林實為酸涼解肌之妙藥,與大量之石膏並用,服後須臾其內傷外感相併之熱,自能化汗而解也。

效果,服後約半點鐘,其上半身微似有汗,而未能遍身透出,遲一點鐘,覺心中之熱不復上衝,咽喉疼痛輕減。時在下午一點鐘,至晚間臨睡時,仍照原方再服一劑,周身皆得透汗,安睡一夜,翌晨,諸病若失矣。

3. 33.溫病兼陰虛

鄰村高××,年二十五歲,於仲夏得溫病。

病因,仲夏上旬,麥秋將至,遠出辦事,又欲急回收麥,長途趨行於烈日之中。辛苦殊甚,因得溫病。其叔父××與其表叔毛××皆邑中名醫,又皆善治溫病。二人共治旬日無效,蓋因其勞力過甚,體虛不能託病外出也。

證候,愚診視時,其兩目清白,竟無所見,兩手循衣摸床,亂動不休,譫語無倫,分毫不省人事。其大便從前滑瀉,此時雖不滑瀉,每月仍溏便一兩次,脈象浮而無力,右寸之浮尤甚,兩尺按之即無,一分鐘數至一百二十至。舌苔薄黃,中心干而微黑。

診斷,此證兩目清白無火,而竟無所見者,腎陰將竭也。其兩手亂動不休者,肝風已動也。病勢至此,危險已至極點。幸喜脈浮為病還在太陽,右寸浮尤甚,又為將汗之兆。其所以將汗而不汗者,人身之有汗,如天地之有雨,天地陰陽和而後雨,人身亦陰陽和而後汗。此證兩尺脈甚弱,陽升而陰不應,是以不能作汗。當用大滋真陰之品,濟陰以應其陽必能自汗,汗出則病愈矣。然非強發其汗也,強發其汗則汗出必脫。調劑陰陽以聽其自汗,是以汗出必愈也。

處方,熟懷地黃(二兩),生懷山藥(一兩),玄參(一兩),大甘枸杞(一兩),甘草(三錢),真阿膠(四錢)

藥共六味,將前五味煎湯一大碗去渣,入阿膠融化,徐徐分數次溫飲下。

效果,時當上午十點鐘,將藥煎服至下午兩點鐘將藥服完。形狀較前安靜,再診其脈頗有起色。俾再用原方煎湯一大碗,陸續服之,至秉燭時遍身得透汗,其病霍然愈矣。此案曾載於《全國名醫驗案類編》,何廉臣對於此案似有疑意,以為誠如案中所述病況,實為不可挽救之證也。故今將此案又登斯編,以徵此案之事實。

說明,嘗實驗天地之氣化,恆數十年而一變,醫者臨證用藥,即宜隨氣化而轉移,因病者所得之病已先隨氣轉移也。愚未習醫時,見醫者治傷寒溫病,皆喜用下藥,見熱已傳裡其大便稍實者,用承氣湯下之則愈,如此者約二十年。及愚習醫學時,其如此治法者則恆多僨事,而愚所閱之醫書,又皆系趙氏《醫貫》、《景岳全書》、《馮氏錦囊》諸喜用熟地之書,即外感證亦多喜用之。愚之治愈此證,實得力於諸書之講究。而此證之外,又有重用熟地治愈寒溫之壞證,諸多驗案(地黃解後載有數案可參觀)。此乃用藥適與時會,故用之有效也。且自治愈此證之後,毛××、高××深與愚相契,亦仿用愚方而治愈若干外感之虛證,而一變其從前之用藥矣。後至愚年過四旬,覺天地之氣化又變,病者多系氣分不足,或氣分下陷,外感中亦多兼見此證,即用白虎湯時多宜加人參方效。其初得外感應發表時,亦恆為加黃耆方效。如是者又有年。乃自一九二一年以來,病多亢陽,宜用大劑涼潤之藥濟陰以配其陽,其外感實熱之證,多宜用大劑白虎湯,更佐以涼潤之品。且人臟腑之氣化多有升無降,或腦部充血,或夜眠不寐,此皆氣化過升之故,亦即陽亢無制之故。治之者宜鎮安其氣化,潛藏其陽分,再重用涼潤之藥輔之,而病始可治。此誠以天地之氣化又有轉移,人所生之病即隨之轉移,而醫者之用藥自不得不隨之轉移也。由此悟自古名醫所著之書,多有所偏者非偏也,其所逢之時氣化不同也。愚為濫竽醫界者已五十年,故能舉生平之所經歷而細細陳之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