張錫純

《醫學衷中參西錄》~ 四、醫話 (9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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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、醫話 (9)

1. 24.答徐××讀《傷寒論》質疑四則

古人之書不可不信,又不可盡信。愚不揣固陋,敢將徐××所疑《傷寒論》四則,反復陳之。

第一疑:在太陽下篇第二十節。其節為病在太陽之表,而不知汗解,反用涼水噀之、灌之,其外感之寒已變熱者,經內外之涼水排擠,不能出,入鬱於肉中而煩熱起粟,然其熱在肌肉,不在胃府,故意欲飲水而不渴,治宜文蛤散。夫文蛤散乃蛤粉之未經煅煉者也。服之,其質不化,藥力難出,且雖為蛤殼,而實則介蟲之甲,其性沉降,達表之力原甚微,藉以消肉上之起粟似難奏功。故繼曰:「若不瘥者,與五苓散

」其方取其能利濕兼能透表,又能健運脾胃以助利濕透表之原動力,其病當瘥矣。然又可慮者,所灌之涼水過多,與上焦外感之邪互相膠漆而成寒實結胸,則非前二方所能治療矣。故宜用三物小陷胸湯白散。夫白散之辛溫開通,用於此證當矣。至於三物小陷胸湯,若即系小陷胸湯,用於此證,以寒治寒,亦當乎?注家謂此係反治之法。夫反治者,以熱治寒,恐其扞格而少用涼藥為引,以為熱藥之反佐,非純以涼藥治寒也。

蓋注者震攝於古人之隆名,即遇古書有舛錯遺失之處,亦必曲為原護,不知此正所以誤古人而更貽誤後人也。是以拙著《衷中參西錄》,於古方之可確信者,恆為之極力表彰,或更通變化裁,推行盡致,以窮其妙用;於其難確信者,則恆姑為懸疑,以待識者之論斷。蓋欲為醫學力求進化,不得不如斯也。

此節中三物小陷胸湯,唐容川疑其另為一方,非即小陷胸湯。然傷寒太陽病實鮮有用水噀、水灌之事,愚疑此節非仲景原文也。

第二疑:在太陽下篇三十二節。其節為:「太陽病,醫發汗,遂發熱惡寒,因復下之,心下痞,表裡俱虛,陰陽氣並竭,無陽則陰獨,復加燒針,因胸煩,面色青黃,膚瞤者難治,今色微黃,手足溫者,易治。」按此節文義,必有訛遺之字。陰陽氣並竭句,陳氏釋為陰陽氣不交,甚當。

至無陽則陰獨句,鄙意以為獨下當有結字。蓋言誤汗誤下,上焦陽氣衰微,不能宣通,故陰氣獨結於心下而為痞也。

第三疑:在太陽下篇五十四節。其節為傷寒脈浮滑。夫滑則熱入里矣,乃滑而兼浮,是其熱未盡入里,半在陽明之府,半在陽明之經也。在經為表,在府為里,故曰表有熱,里有寒。《內經》謂「熱病者,皆傷寒之類也。」又謂「人之傷於寒也,則為病熱。」此所謂里有寒者,蓋謂傷寒之熱邪已入里也。

陳氏之解原如斯,愚則亦以為然。至他註疏家,有謂此寒熱二字宜上下互易,當作外有寒里有熱者。然其脈象既現浮滑,其外表斷不至惡寒也。有謂此寒字當系痰之誤,因痰寒二音相近,且脈滑亦為有痰之證也。然在寒溫,其脈有滑象原主陽明之熱已實,且足徵病者氣血素充,治亦易愈。

若因其脈滑而以為有痰,則白虎湯豈為治痰之劑乎?

第四疑:在陽明篇第七十六節。其節為病人無表裡證,蓋言無頭痛項強惡寒之表證,又無腹滿便硬之裡證也。繼謂發熱七八日雖脈浮數者可下之,此數語殊令人詫異。夫脈浮宜汗,脈數忌下,人人皆知,況其脈浮數並見而竟下之,其病不愈而脈更加數也必矣。故繼言假令已下脈數不解云云。

後則因消穀善飢,久不大便而復以抵當湯下之。夫寒溫之證脈數者,必不思飲食,未見有消穀善飢者。且即消穀善飢,不大便,何以見其必有瘀血,而輕投以抵當湯乎?繼則又言若脈數仍不解而下不止云云,是因一下再下而其人已下脫也。夫用藥以解其脈數,其脈數未解,而轉致其下脫,此其用藥誠為節節失宜,而猶可信為仲景之原文乎?試觀陽明篇第三十一節,仲景對於下證如何鄭重。將兩節文對觀,則此節為偽作昭然矣。

夫古經之中,猶不免偽作(如尚書之今文),至方術之書,其有偽作也原無足深訝。所望註疏家審為辨別而批判之,不至貽誤於醫界,則幸甚矣!

2. 25.答徐××陽旦湯之商榷

陽旦湯桂枝加桂湯再加附子,蓋此係他醫所治之案,其失處在證原有熱,因腳攣誤認為寒,竟於桂枝中增桂加附,以致汗出亡陽,遂至厥逆,仲景因門人之問,重申之而明其所以厥逆之故,實因汗出亡陽。若欲挽回此證使至夜半可愈,宜先急用甘草乾薑湯以回其陽,雖因汗多損液以致咽乾,且液傷而大便燥結成陽明之譫語,亦不暇顧。迨夜半陽回腳伸,惟脛上微拘急,此非陽之未回,實因液傷不能濡筋也。

故繼服芍藥甘草湯以復其津液,則脛上拘急與咽喉作干皆愈。更用承氣湯以通其大便,則譫語亦遂愈也。所用之藥息息與病機相符,故病雖危險可挽回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