張錫純

《醫學衷中參西錄》~ 三、醫論 (46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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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、醫論 (46)

1. 81.論四肢疼痛其病因涼熱各異之治法

從來人之腿疼者未必臂疼,臂疼者未必腿疼,至於腿臂一時並疼,其致疼之因,腿與臂大抵相同矣。而愚臨證四十餘年,治愈腿臂一時並疼者不勝記。獨在奉曾治一媼,其腿臂一時並疼,而致腿疼臂疼之病因則各異,今詳錄其病案於下。

奉天佟姓媼,年五十七歲,於仲冬漸覺四肢作疼,延醫服藥三十餘劑,浸至臥床不能轉側,晝夜疼痛不休。至正月初旬,求為診視,其脈左右皆浮而有力,舌上微有白苔,知其兼有外感之熱也。西藥阿斯匹林善發外感之汗,又善治肢體疼痛,俾用一瓦半,白糖水送下,以發其汗。

翌日視之,自言汗後疼稍愈,能自轉側。而其脈仍然有力,遂投以連翹、花粉、當歸丹參白芍乳香沒藥諸藥,兩臂疼愈強半,而腿疼則加劇。自言兩腿得熱則疼減,若服熱藥其疼當愈。於斯又改用當歸、牛膝、續斷狗脊骨碎補、沒藥、五加皮諸藥,服兩劑後腿疼見愈,而臂疼又加劇。是一人之身,腿畏涼、臂畏熱也。

夫腿既畏涼,其疼也必因有凝結之涼;臂既畏熱,其疼也必因有凝結之熱。籌思再三,實難疏方。細診其脈,從前之熱象已無,其左關不任重按。恍悟其上熱下涼者,因肝木稍虛,或肝氣兼有鬱滯,其肝中所寄之相火不能下達,所以兩腿畏涼;其火鬱於上焦,因肝虛不能敷布,所以兩臂畏熱。

向曾治友人劉××左臂常常發熱,其肝脈虛而且郁,投以補肝兼舒肝之劑而愈,以彼例此,知旋轉上熱下涼之機關,在調補其肝木而已。遂又為疏方用淨萸肉一兩,當歸、白芍各五錢,乳香、沒藥、續斷各四錢,連翹、甘草各三錢,每日煎服一劑。又俾於每日用阿斯匹林一瓦分三次服下。

數日全愈。方中重用萸肉者,因萸肉得木氣最全,酸斂之中大具條暢之性,是以善補肝又善舒肝。《神農本草經》謂其逐寒濕痹,四肢之作疼,亦必有痹而不通之處也。況又有當歸、白芍、乳香、沒藥以為之佐使,故能奏效甚捷也。

2. 82.論治偏枯者不可輕用補陽還五湯

今之治偏枯者多主氣虛之說,而習用《醫林改錯》補陽還五湯。然此方用之有效有不效,更間有服之即僨事者,其故何也?蓋人之肢體運動原腦髓神經為之中樞,而腦髓神經所以能司運動者,實賴腦中血管為之濡潤,胸中大氣為之斡旋。

乃有時腦中血管充血過度,甚或至於破裂,即可累及腦髓神經,而腦髓神經遂失其司運動之常職;又或有胸中大氣虛損過甚,更或至於下陷,不能斡旋腦髓神經,而腦髓神經亦恆失其司運動之常職。此二者,一虛一實,同為偏枯之證,而其病因實判若天淵。設或藥有誤投,必至凶危立見。

是以臨此證者,原當細審其脈,且細詢其未病之先狀況何如。若其脈細弱無力,或時覺呼吸短氣,病發之後並無心熱頭疼諸證,投以補陽還五湯,恆見效。即不效,亦必不至有何弊病。

若其脈洪大有力,或弦硬有力,更預有頭疼眩暈之病,至病發之時,更覺頭疼眩暈益甚,或兼覺心中發熱者,此必上升之血過多,致腦中血管充血過甚,隔管壁泌出血液,或管壁少有罅漏流出若干血液,若其所出之血液,黏滯左邊司運動之神經,其右半身即偏枯,若黏滯右邊司運動之神經,其左半身即偏枯。此時若投以拙擬建瓴湯,一二劑後頭疼眩暈即愈。

繼續服之,更加以化瘀活絡之品,肢體亦可漸愈。若不知如此治法,惟確信王勳臣補陽還五之說,於方中重用黃耆,其上升之血益多,腦中血管必將至破裂不止也,可不慎哉!如以愚言為不然,而前車之鑑固有醫案可徵也。

邑某君,年過六旬,患偏枯原不甚劇。欲延城中某醫治之,不遇。適有在津之老醫初歸,造門自薦。服其藥後,即昏不知人,遲延半日而卒。後其家人持方質愚,系仿補陽還五湯,重用黃耆八錢。知其必系腦部充血過度以致偏枯也,不然服此等藥何以僨事哉?

又嘗治直隸王××,其口眼略有歪斜,左半身微有不利,時作頭疼,間或眩暈,其脈象洪實,右部尤甚,知其系腦部充血。問其心中,時覺發熱。治以建瓴湯,連服二十餘劑全愈。王××愈後甚喜,而轉念忽有所悲,因告愚曰:「五舍弟從前亦患此證,醫者投以參耆之劑,竟至不起。向以為病本不治,非用藥有所錯誤,今觀先生所用之方,乃知前方固大謬也。

」統觀兩案及王××之言,則治偏枯者不可輕用補陽還五湯,不愈昭然哉!而當時之遇此證者,又或以為中風而以羌活防風諸藥發之,亦能助其血益上行,其弊與誤用參耆者同也。蓋此證雖有因兼受外感而得者,然必其外感之熱傳入陽明,而後激動病根而猝發,是以雖挾有外感,亦不可投以發表之藥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