張錫純

《醫學衷中參西錄》~ 三、醫論 (45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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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、醫論 (45)

1. 79.論腰疼治法

方書謂:「腰者腎之府,腰疼則腎將憊矣。」夫謂腰疼則腎將憊,誠為確論。至謂腰為腎之府,則尚欠研究。何者?凡人之腰疼,皆脊梁處作疼,此實督脈主之。督脈者,即脊梁中之脊髓袋,下連命門穴處,為人之副腎臟(是以不可名為腎之府)。腎虛者,其督脈必虛,是以腰疼。

治斯證者,當用補腎之劑,而引以入督之品。曾擬益督丸一方,徐徐服之,果系腎虛腰疼,服至月餘自愈。

【益督丸】杜仲四兩酒浸炮黃,菟絲子三兩酒浸蒸熟,續斷二兩酒浸蒸熟,鹿角膠二兩,將前三味為細末,水化鹿角膠為丸,黃豆粒大。每服三錢,日兩次。服藥後,嚼服熟胡桃肉一枚。

諸家本草皆謂,杜仲宜炒斷絲用,究之將杜仲炒成炭而絲仍不斷,如此製法殊非所宜。是以此方中惟用生杜仲炮黃為度。胡桃仁原補腎良藥,因其含油質過多,不宜為丸,故於服藥之後單服之。

若證兼氣虛者,可用黃耆人參煎湯送服此丸。若證兼血虛者,可用熟地當歸煎湯送服此丸。

有因瘀血腰疼者,其人或過於任重,或自高墜下,或失足閃跌,其脊梁之中存有瘀血作疼。宜治以活絡效靈丹,加䗪蟲三錢,煎湯服,或用蔥白作引更佳。

李××,腰疼數年不愈,為之診治。其疼劇時心中恆覺滿悶,輕時則似疼非疼,綿綿不已;亦恆數日不疼。其脈左部沉弦,右部沉牢。自言得此病已三年,服藥數百劑,其疼卒未輕減。觀從前所服諸方,雖不一致,大抵不外補肝腎強筋骨諸藥,間有雜以祛風藥者。因思《內經》謂通則不痛,而此則痛則不通也。

且即其脈象之沉弦、沉牢,心中恆覺滿悶,其關節經絡必有瘀而不通之處可知也。爰為擬利關節通絡之劑,而兼用補正之品以輔助之。

生懷山藥(一兩),大甘枸杞(八錢),當歸(四錢),丹參(四錢),生明沒藥(四錢),生五靈脂(四錢),穿山甲(二錢炒搗),桃仁(二錢),紅花(錢半),䗪蟲(五枚),廣三七(二錢搗細)

藥共十一味。先將前十味煎湯一大盅,送服三七細末一半。至煎渣再服時,仍送服其餘一半。

此藥服至三劑,腰已不疼,心中亦不發悶,脈較前緩和,不專在沉分。遂即原方去山甲,加胡桃肉四錢。連服十劑,自覺身體輕爽。再診其脈,六部調勻,腰疼遂從此除根矣。就此證觀之,凡其人身形不羸弱而腰疼者,大抵系關節經絡不通;其人顯然羸弱而腰疼者,或肝腎有所虧損而然也。

在婦女又恆有行經時腰疼者,曾治一人,年過三旬,居恆呼吸覺短氣,飲食似畏寒涼。當行經時覺腰際下墜作疼。其脈象無力,至數稍遲。知其胸中大氣虛而欲陷,是以呼吸氣短,至行經時因氣血下注大氣亦隨之下陷,是以腰際覺下墜作疼也。為疏方用生箭耆一兩,桂枝尖、當歸、生明沒藥各三錢。連服七八劑,其病遂愈。

又治一婦人行經腰疼且兼腹疼,其脈有澀象,知其血分瘀也。治以當歸、生雞內金各三錢,生明沒藥、生五靈脂、生箭耆、天花粉各四錢,連服數劑全愈。

2. 80.論肢體痿廢之原因及治法

(附:起痿湯養腦利肢湯

《內經》謂:「五臟有病,皆能使人痿。」至後世方書,有謂系中風者,言風中於左,則左偏枯而痿廢,風中於右則右偏枯而痿廢。有謂系氣虛者,左手足偏枯痿廢,其左邊之氣必虛,右手足偏枯痿廢,其右邊之氣必虛。有謂系痰瘀者。有謂系血瘀者。有謂系風寒濕相併而為痹,痹之甚者即令人全體痿廢。

因痰瘀血瘀及風寒濕痹皆能阻塞經絡也。乃自腦髓神經司知覺運動之說倡自西人,遂謂人之肢體痿廢皆系腦髓神經有所傷損。而以愚生平所經驗者言之,則中西之說皆不可廢。今試列舉素所經驗者於下,以徵明之。

憶在籍時,曾見一豬,其兩前腿忽不能動,須就其臥處飼之,半月後始漸愈。又旬余解此豬,見其肺上新愈之瘡痕宛然可辨,且有將愈未盡愈者。即物測人,原可比例,此即《內經》所謂因肺熱葉焦發為痿躄者也。由斯知五臟有病皆使人痿者,誠不誤也。

在奉天曾治一婦人,年近三旬,因夏令夜寢當窗,為風所襲,遂覺半身麻木,其麻木之邊,肌膚消瘦,浸至其一邊手足不遂,將成偏枯。其脈左部如常,右部則微弱無力,而麻木之邊適在右。此因風襲經絡,致其經絡閉塞不相貫通也。不早祛其風,久將至於痿廢。為疏方用生箭耆二兩,當歸八錢(用當歸者取其血活風自去也),羌活知母乳香沒藥各四錢,全蠍二錢,全蜈蚣三條。煎服一劑即見輕,又服數劑全愈。

此中風能成痿廢之明徵也。

在本邑治一媼,年過六旬,其素日氣虛,呼吸常覺短氣。偶因勞力過度,忽然四肢痿廢,臥不能起,呼吸益形短氣,其脈兩寸甚微弱,兩尺重按仍有根柢,知其胸中大氣下陷,不能斡旋全身也,為疏方用生箭耆一兩,當歸、知母各六錢,升麻柴胡桔梗各錢半,乳香、沒藥各三錢,煎服一劑,呼吸即不短氣,手足略能屈伸。又即原方略為加減,連服數劑全愈,此氣虛成痿廢之明徵也。

在本邑治一媼,年五旬,於仲冬之時忽然昏倒不知人,其胸中似有痰涎,大礙呼吸。診其脈,微細欲無,且甚遲緩。其家人謂其平素常覺心中發涼,咳吐黏涎。知其胸中素有寒飲,又感冬日嚴寒之氣,其寒飲愈凝結杜塞也。急用胡椒三錢搗碎,煎兩三沸,取濃汁多半杯灌下,呼吸頓形順利。

繼用乾薑六錢,桂枝尖、當歸各三錢,連服三劑,可作呻吟,肢體漸能運動,而左手足仍不能動。繼治以助氣消痰活絡之劑,左手足亦漸復舊。此痰瘀能成痿廢之明徵也。

在本邑治一室女,素本虛弱,醫者用補斂之藥太過,月事閉塞,兩腿痿廢,浸至抑搔不知疼癢,其六脈皆有澀象,知其經絡皆為瘀血閉塞也。為疏方用拙擬活絡效靈丹,加懷牛膝五錢,紅花錢半,䗪蟲五個。煎服數劑,月事通下,兩腿已漸能屈伸,有知覺。又為加生黃耆、知母各三錢,服數劑後,腿能任地。

然此等證非倉猝所能全愈,俾將湯劑作為丸劑,久久服之,自能脫然。此血瘀能成痿廢之明徵也。

族兄××,冬令兩腿作疼,其腿上若胡桃大疙瘩若干。自言其少時恃身體強壯,恆於冬令半冰半水之中捕魚。一日正在捕魚之際,朔風驟至,其寒徹骨,遂急還家歇息,片時兩腿疼痛不能任地,因臥熱炕上,復以厚被。數日後,覺其疼在骨,皮膚轉麻木不仁,浸至兩腿不能屈伸。

後經醫調治,兼外用熱燒酒糠熨之,其疼與木漸愈,亦能屈伸,惟兩腿皆不能伸直。有人教坐椅上,腳踏圓木棍來往,令木棍旋轉,久之腿可伸直。如法試演,迨至春氣融和,兩腿始恢復原狀。然至今已三十年,每屆嚴寒之時,腿仍覺疼,必服熱藥數劑始愈。至腿上之疙瘩,乃當時因凍凝結,至今未消者也。

愚曰:「此病猶可除根。然其寒在骨,非草木之品所能奏效,必須服礦質之藥,因人之骨中多函礦質也。」俾先用生硫黃細末五分,於食前服之,日兩次,品驗漸漸加多,以服後覺心中微溫為度。果用此方將腿疼之病除根。此風寒濕痹能成痿廢之明徵也。

至西人謂此證關乎腦髓神經者,愚亦確有經驗。原其神經之所以受傷,大抵因腦部充血所致。蓋腦部充血之極,可至腦中血管破裂。至破裂之甚者,管中之血溢出不止,其人即昏厥不復甦醒。

其人必有劇烈之頭疼,其心中必覺發熱,其脈象必然洪大或弦長有力。《內經》又謂此證「氣反則生,不反則死」,蓋氣反則氣下行,血亦下行,血管之未破裂者,不再虞其破裂,其偶些些破裂者,亦可因氣血之下行而自愈;若其氣不反,血必隨之上升不已,將血管之未破裂者可至破裂,其已破裂者更血流如注矣。

愚因細參《內經》之旨,而悟得醫治此證之方,當重用懷牛膝兩許,以引腦中之血下行,而佐以清火降胃鎮肝之品,俾氣與火不復相併上衝。數劑之後,其劇烈之頭疼必愈,脈象亦必和平。再治以化瘀之品以化其腦中瘀血,而以宣通氣血、暢達經絡之藥佐之,肢體之痿廢者自能徐徐愈也。

特是因腦充血而痿廢者,本屬危險之證,所慮者辨證不清,當其初得之時若誤認為氣虛而重用補氣之品,若王勳臣之補陽還五湯,或誤認為中風而重用發表之品,若《千金》之續命湯,皆益助其氣血上行,而危不旋踵矣。至用藥將其腦充血治愈,而其肢體之痿廢或仍不愈,亦可少用參耆以助其氣分,然必須用鎮肝、降胃、清熱、通絡之藥輔之,方能有效。因擬兩方於下,以備採用。

【起痿湯】,治因腦部充血以致肢體痿廢,迨腦充血治愈,脈象和平,而肢體仍痿廢者。徐服此藥,久自能愈。

生箭耆(四錢),生赭石(六錢軋細),懷牛膝(六錢),天花粉(六錢),玄參(五錢),柏子仁(四錢),生杭芍(四錢),生明沒藥(三錢),生明乳香(三錢),䗪蟲(四枚大的),制馬錢子末(二分)

共藥十一味。將前十味煎湯,送服馬錢子末。至煎渣再服時,亦送服馬錢子末二分。

【養腦利肢湯】,治同前證,或服前方若干劑後肢體已能運動而仍覺無力者。

野臺參(四錢),生赭石(六錢軋細),懷牛膝(六錢),天花粉(六錢),玄參(五錢),生杭芍(四錢),生明乳香(三錢),生明沒藥(三錢),威靈仙(一錢),䗪蟲(四枚大的),制馬錢子末(二分)

共藥十一味。將前十味煎湯,送服馬錢子末。至煎渣再服時,亦送服馬錢子末二分。上所錄二方,為愚新擬之方,而用之頗有效驗,恆能隨手建功,試舉一案以明之。

天津賀某,得腦充血證,左手足驟然痿廢,其脈左右皆弦硬而長,其腦中疼而且熱,心中異常煩躁。投以建瓴湯,為其腦中疼而且熱,更兼煩躁異常,加天花粉八錢。連服三劑後,覺左半身筋骨作疼,蓋其左半身從前麻木無知覺,至此時始有知覺也。其脈之弦硬亦稍愈。遂即原方略為加減,又服數劑,脈象已近和平,手足稍能運動,從前起臥轉身皆需人,此時則無需人矣。

於斯改用起痿湯,服數劑,手足之運動漸有力,而脈象之弦硬又似稍增,且腦中之疼與熱從前服藥已愈,至此似又微覺疼熱,是不受黃耆之升補也。因即原方將黃耆減去,又服數劑,其左手能持物,左足能任地矣,頭中亦分毫不覺疼熱。再診其脈已和平如常,遂又加黃耆,將方中花粉改用八錢,又加天冬八錢,連服六劑可扶杖徐步,仍覺乏力。

繼又為擬養腦利肢湯,服數劑後,心中又似微熱,因將花粉改用八錢,又加帶心寸麥冬七錢,連服十劑全愈。

,:此證之原因不但腦部充血,實又因腦部充血之極而至於溢血。迨至充血溢血治愈,而痿廢仍不愈者,因從前溢出之血留滯腦中未化,而周身經絡兼有閉塞處也。是以方中多用通氣化血之品。又恐久服此等藥或至氣血有損,故又少加參耆助之,且更用玄參、花粉諸藥以解參耆之熱,赭石、牛膝諸藥以防參耆之升,可謂熟籌完全矣。然服後猶有覺熱之時,其脈象仍有稍變弦硬之時,於斯或減參耆,或多加涼藥,精心酌斟,息息與病機相赴,是以終能治愈也。至於二方中藥品平均之實偏於涼,而服之猶覺熱者,誠以參耆之性可因補而生熱,兼以此證之由來,又原因臟腑之熱挾氣血上衝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