張錫純

《醫學衷中參西錄》~ 三、醫論 (44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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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、醫論 (44)

1. 77.論沖氣上衝之病因病狀病脈及治法

沖氣上衝之病甚多,而醫者識其病者甚少。即或能識此病,亦多不能洞悉其病因,而施以相當之治法。沖者,奇經八脈之一,其脈在胞室之兩旁,與任脈相連,為腎臟之輔弼,氣化相通。是以腎虛之人,沖氣多不能收斂,而有上衝之弊。

況衝脈之上系原隸陽明胃府,因沖氣上衝,胃府之氣亦失其息息下行之常(胃氣以息息下行為常),或亦轉而上逆,阻塞飲食,不能下行,多化痰涎,因腹中膨悶、噦氣、呃逆連連不止,甚則兩肋疼脹、頭目眩暈。其脈則弦硬而長,乃肝脈之現象也。蓋沖氣上衝之證,固由於腎臟之虛,亦多由肝氣恣橫,素性多怒之人,其肝氣之暴發,更助沖胃之氣上逆,故脈之現象如此。治此證者,宜以斂沖、鎮沖為主,而以降胃、平肝之藥佐之。

其脈象數而覺熱者,宜再輔以滋陰退熱之品。愚生平治愈此證已不勝紀,近在滄州連治愈數人,爰將治愈之案詳列於下,以備參觀。

滄州安××,年十八九,胸脅滿悶,飲食減少,時作噦逆,腹中漉漉有聲,蓋氣衝痰涎作響也,大便乾燥,脈象弦長有力。為疏方,用生龍骨牡蠣代赭石各八錢,生山藥、生芡實各六錢,半夏、生杭芍各四錢,芒硝蘇子各二錢,厚朴甘草各錢半。一劑後,脈即柔和。按方略有加減,數劑全愈。

陳修園謂龍骨、牡蠣為治痰之神品,然泛用之多不見效,惟以治此證之痰,則效驗非常。因此等痰涎,原因沖氣上衝而生,龍骨、牡蠣能鎮斂沖氣,自能引導痰涎下行也。蓋修園原謂其能導引逆上之火、氾濫之水,下歸其宅,故能治痰。夫火逆上,水氾濫,其中原有沖氣上衝也。

趙××,因有沖氣上衝病,自言患此病已三年,百方調治,毫無效驗。其病,脈情狀大略與前案同,惟無痰聲漉漉,而尺脈稍弱。遂於前方去芒硝,加柏子仁枸杞子各五錢。連服數劑全愈。

滄州一叟,年七十四歲,性浮躁,因常常忿怒,致沖氣上衝,劇時覺有氣自下上衝,杜塞咽喉,有危在頃刻之勢,其脈左右皆弦硬異常。為其年高,遂於前第二方中加野臺參三錢,一劑見輕。又服一劑,沖氣遂不上衝。又服數劑以善其後。為治此證多用第二方加減,因名為降胃鎮沖湯。

2. 78.論火不歸原治法

方書謂下焦之火生於命門,名為陰分之火,又謂之龍雷之火,實膚淺之論也。下焦之火為先天之元陽,生於氣海之元氣。蓋就其能撐持全身論,則為元氣;就其能溫暖全身論,則為元陽。此氣海之元陽,為人生命之本源,無論陰分、陽分之火,皆於此肇基。氣海,純系脂膜護繞摶結而成。

其脂膜旁出一條,與脊骨自下數第七節相連。夾其七節兩旁,各有一穴,《內經》謂七節之旁中有小心也。而氣海之元陽由此透入脊中,因元陽為生命之本,故於元陽透脊之處謂之命門。由斯觀之,命門之實用,不過為氣海司管鑰之職,下焦之火,仍當屬於氣海之元陽。論下焦之火上竄不歸原,亦氣海元陽之浮越也。

然其病渾名火不歸原,其病因原有數端,治法各有所宜,爰詳細臚列於下。

有氣海元氣虛損,不能固攝下焦氣化,致元陽因之浮越者。其脈尺弱寸強,浮大無根。其為病,或頭目眩暈,或面紅耳熱,或心熱怔忡,或氣粗息賁。宜治以淨萸肉、生山藥各一兩,人參玄參代赭石、生龍骨、生牡蠣各五錢。心中發熱者,酌加生地黃天冬各數錢,補而斂之,鎮而安之,元陽自歸其宅也。

方中用赭石者,因人參雖饒有溫補之性,而力多上行,與赭石並用,則力專下注,且赭石重墜之性,又善佐龍骨、牡蠣以潛陽也。有下焦真陰虛損,元陽無所繫戀而浮越者。其脈象多弦數,或重按無力。其證時作灼熱,或口苦舌乾,或喘嗽連連。宜用生山藥、熟地各一兩,玄參、生龍骨、生牡蠣、生龜板、甘枸杞各五錢,生杭芍三錢,生雞內金甘草各錢半。此所謂壯水之主,以制陽光也。

若其下焦陰分既虛,而陽分亦微有不足者,其人上焦常熱,下焦間有覺涼之時,宜治以《金匱》崔氏八味丸,以生地易熟地(原方乾地黃即是藥房中生地),更宜將茯苓澤瀉分量減三分之二,將丸劑一料,分作湯藥八劑服之。

有氣海元陽大虛,其下焦又積有沉寒錮冷,逼迫元陽如火之將滅,而其焰轉上竄者。其脈弦遲細弱,或兩寸浮分似有力。其為證:心中煩躁不安,上焦時作灼熱,而其下焦轉覺涼甚,或常作泄瀉。宜用烏附子、人參、生山藥各五錢,淨萸肉、胡桃肉各四錢,赭石、生杭芍、懷牛膝各三錢,雲苓片、甘草各錢半。泄瀉者宜去赭石。

此方書所謂引火歸原之法也。方中用芍藥者,非以解上焦之熱,以其與參、附並用,大能收斂元陽,下歸其宅。然引火歸原之法,非可概用於火不歸原之證,必遇此等證與脈,然後可用引火歸原之法,又必須將藥晾至微溫,然後服之,方與上焦之燥熱無礙。

有因沖氣上衝兼胃氣上逆,致氣海元陽隨之浮越者。其脈多弦長有力,右部尤甚,李士材脈訣歌括所謂直上直下也。其證覺胸中滿悶煩熱,時作呃逆,多吐痰涎,劇者覺痰火與上衝之氣杜塞咽喉,幾不能息。宜治以拙擬降胃鎮沖湯(方見「論沖氣上衝之病因病狀病脈及治法」一節),俾沖、胃之氣下降,而諸病自愈矣。

有因用心過度,心中生熱,牽動少陽相火(即膽肝中所寄之相火),上越且外越者。其脈寸關皆有力,多兼滑象,或脈搏略數。其為病:心中煩躁不安,多生疑惑,或多忿怒,或覺熱起脅下,散於周身。治用生懷山藥細末六七錢,煮作粥,晨間送服芒硝三錢,晚送服西藥臭剝兩瓦。

蓋芒硝鹹寒,善解心經之熱,以開心下熱痰(此證心下多有熱痰);臭剝性亦鹹寒,能解心經之熱,又善制相火妄動。至送以山藥粥者,因鹹寒之藥與脾胃不宜,且能耗人津液,而山藥則善於養脾胃、滋津液,用之送服硝、剝,取其相濟以成功,猶《金匱》之硝石礬石散送以大麥粥也。

有因心肺脾胃之陽甚虛,致寒飲停於中焦,且溢於膈上,逼迫心肺脾胃之陽上越兼外越者。其脈多弦遲細弱,六部皆然,又間有浮大而軟,按之豁然者。其現證:或目眩耳聾,或周身發熱,或覺短氣,或咳喘,或心中發熱,思食鮮果,而食後轉覺心中脹滿病加劇者。宜用拙擬理飲湯

服數劑後,心中不覺熱、轉覺涼者,去芍藥。或覺氣不足者,加生箭耆三錢。此證如此治法,即方書所謂用溫燥健補脾胃之藥可以制伏相火。不知其所伏者非相火,實系溫燥之藥能掃除寒飲,而心肺脾胃之陽自安其宅也。

上所列火不歸原之證,其病因雖不同,而皆系內傷。至外感之證,亦有火不歸原者,傷寒、溫病中之戴陽證是也。其證之現狀:面赤、氣粗、煩躁不安,脈象雖大,按之無力,又多寸盛尺虛。此乃下焦虛寒孤陽上越之危候,頗類寒溫中陰極似陽證。然陰極似陽,乃內外異致,戴陽證乃上下異致也。

宜用《傷寒論》通脈四逆湯,加蔥、加人參治之(原方原謂面赤者加蔥,面赤即戴陽證)。

特是戴陽之證不一。使果若少陰脈之沉細,或其脈非沉細而按之指下豁然毫無根柢,且至數不數者,方可用通脈四逆湯方。若脈沉細而數或浮大而數者,其方即斷不可用。曾治王××,年四十餘,身形素虛,傷寒四五日間,延為診視。其脈關前洪滑,兩尺無力。為開拙擬仙露湯,因其尺弱囑其將藥徐徐飲下,一次只溫飲一大口,防其寒涼侵下焦也。

病家忽愚所囑,竟頓飲之,遂致滑瀉數次,多帶冷沫,上焦益覺煩躁,鼻如煙燻,面如火炙,其關前脈大於從前一倍,數至七至。知其已成戴陽之證,急用野臺參一兩,煎湯八分茶盅,兌童便半盅(須用五歲以下童子便),將藥碗置涼水盆中,候冷頓飲之。又急用知母、玄參、生地各一兩,煎湯一大碗候用。

自服參後,屢診其脈。過半點鐘,脈象漸漸收斂,脈搏似又加數,遂急用候服之藥燉極熱,徐徐飲下,一次只飲藥一口,閱兩點鐘盡劑,周身微汗而愈。

,:此證上焦原有燥熱,因初次涼藥頓服,透過病所,直達下焦,上焦燥熱仍留。迨下焦滑瀉,元陽上浮,益助上焦之熱,現種種熱象,脈數七至。此時不但薑、附分毫不敢用,即單用人參,上焦之燥熱亦必格拒不受。故以童便之性下趨者佐之,又復將藥候至極涼頓服下。迨遲之有傾,脈象收斂,至數加數,是下焦得參溫補之力而元陽收回,其上焦因參反激之力而燥熱益增也。故又急用大涼大潤之藥,乘熱徐徐飲之,以清上焦之燥熱,而不使其寒涼之性復侵下焦。此於萬難用藥之際,仍欲用藥息息吻合,實亦費盡躊躇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