張錫純

《醫學衷中參西錄》~ 三、醫論 (40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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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、醫論 (40)

1. 72.論肝病治法

(附:新擬和肝丸)

肝為厥陰,中見少陽,且有相火寄其中,故《內經》名為將軍之官,其性至剛也。為其性剛,當有病時恆侮其所勝,以致脾胃受病,至有脹滿、疼痛、泄瀉種種諸證。因此方書有平肝之說,謂平肝即所以扶脾。若遇肝氣橫恣者,或可暫用而不可長用。因肝應春令,為氣化發生之始,過平則人身之氣化必有所傷損也。

有謂肝於五行屬木,木性原善條達,所以治肝之法當以散為補(方書謂肝以斂為瀉以散為補)。散者即升發條達之也,然升散常用,實能傷氣耗血,且又暗傷腎水以損肝木之根也。

有謂:肝惡燥喜潤。燥則肝體板硬,而肝火肝氣即妄動;潤則肝體柔和,而肝火肝氣長寧靜。是以方書有以潤藥柔肝之法。然潤藥屢用,實與脾胃有礙,其法亦可暫用而不可長用。然則治肝之法將惡乎宜哉?

《內經》謂:「厥陰不治,求之陽明」。《金匱》謂:「知肝之病,當先實脾。」先聖後聖,其揆如一,此誠為治肝者之不二法門也。惜自漢、唐以還,未有發明其理者。獨至黃坤載,深明其理謂:「肝氣宜升,膽火宜降。然非脾氣之上行,則肝氣不升,非胃氣之下行,則膽火不降。

」旨哉此言,誠窺《內經》、《金匱》之精奧矣。由斯觀之,欲治肝者,原當升脾降胃,培養中宮,俾中宮氣化敦厚,以聽肝木之自理。即有時少用理肝之藥,亦不過為調理脾胃劑中輔佐之品。所以然者,五行之土原能包括金木水火四行,人之脾胃屬土,其氣化之敷布,亦能包括金木水火諸臟腑。所以脾氣上行則肝氣自隨之上升,胃氣下行則膽火自隨之下降也。

又《內經》論厥陰治法,有「調其中氣,使之和平」之語。所謂調其中氣者,即升脾降胃之謂也。所謂使之和平者,即升脾降胃而肝氣自和平也。至仲景著《傷寒論》,深悟《內經》之旨,其厥陰治法有吳茱萸湯;厥陰與少陽臟腑相依,乃由厥陰而推之少陽治法,有小柴胡湯。二方中之人參半夏大棗生薑甘草,皆調和脾胃之要藥也。

且小柴胡湯柴胡為主藥,而《神農本草經》謂其主腸胃中結氣,飲食積聚,寒熱邪氣,推陳致新。三複《神農本草經》之文,則柴胡實亦為陽明胃府之藥,而兼治少陽耳。欲治肝膽之病者,易弗祖《內經》而師仲景哉!

獨是,肝之為病不但不利於脾,舉凡驚癇、癲狂、眩暈、腦充血諸證西人所謂腦氣筋病者,皆與肝經有涉。蓋人之腦氣筋發源於腎,而分派於督脈,系淡灰色之細筋。肝原主筋,肝又為腎行氣,故腦氣筋之病實與肝臟有密切之關係也。

治此等證者,當取五行金能制木之理,而多用五金之品以鎮之,如鐵鏽、鉛灰、金銀箔、赭石(赭石鐵養化合亦含有金屬)之類,而佐以清肝潤肝之品,若羚羊角青黛、芍藥、龍膽草、牛膝(牛膝味酸入肝,善引血火下行,為治腦充血之要藥,然須重用方見奇效)諸藥,俾肝經風定火熄,而腦氣筋亦自循其常度,不至有種種諸病也。若目前不能速愈者,亦宜調補脾胃之藥佐之,而後金屬及寒涼之品可久服無弊。

且諸證多系挾有痰涎,脾胃之升降自若而痰涎自消也。

有至要之證,其病因不盡在肝,而急則治標,宜先注意於肝者,元氣之虛而欲上脫者是也。其病狀多大汗不止,或少止復汗,而有寒熱往來之象。或危極至於戴眼,不露黑睛;或無汗而心中搖搖,需人按住;或兼喘促。此時宜重用斂肝之品,使肝不疏泄,即能杜塞元氣將脫之路。

至汗止、怔忡、喘促諸疾暫愈,而後徐圖他治法。宜重用山茱萸淨肉至二兩(《神農本草經》山萸肉主治寒熱即指此證),斂肝即以補肝,而以人參、赭石、龍骨牡蠣諸藥輔之。拙著來復湯後載有本此法挽回垂絕之證數則,可參閱也。

究之肝膽之為用,實能與脾胃相助為理。因五行之理,木能侮土,木亦能疏土也。曾治有飲食不能消化,服健脾暖胃之藥百劑不效。診其左關太弱,知系肝陽不振,投以黃耆(其性溫升肝木之性亦溫升有同氣相求之義,故為補肝之主藥)一兩,桂枝尖三錢,數劑而愈。又治黃疸,診其左關特弱,重用黃耆煎湯,送服《金匱》黃疸門硝石礬石散而愈。

若是皆其明徵也。且膽汁入於小腸,能助小腸消化食物,此亦木能疏土之理。蓋小腸雖屬火,而實與胃腑一體相連,故亦可作土論。膽汁者,原由肝中回血管之血化出,而注之於膽,實得甲乙木氣之全,是以在小腸中能化胃中不能化之食,其疏土之效愈捷也。又西人謂肝中為回血管會合之處,或肝體發大,或肝內有熱,各管即多凝滯壅脹。

由斯知疏達肝鬱之藥,若柴胡、川芎香附、生麥芽乳香沒藥皆可選用;而又宜佐以活血之品,若桃仁紅花樗雞、䗪蟲之類,且又宜佐以瀉熱之品,然不可驟用大涼之藥,恐其所瘀之血得涼而凝,轉不易消散,宜選用連翹、茵陳、川楝子梔子(梔子為末,燒酒調敷,善治跌打處青紅腫疼,能消瘀血可知)諸藥,涼而能散,方為對證。

肝體木硬,宜用柔肝之法。至柔肝之藥,若當歸、芍藥、柏子仁玄參、枸杞、阿膠鱉甲皆可選用,而亦宜用活血之品佐之。而活血藥中尤以三七之化瘀生新者為最緊要之品,宜煎服湯藥之外,另服此藥細末日三次,每次錢半或至二錢。則肝體之木硬者,指日可柔也。

《內經》謂:「肝苦急,急食甘以緩之。」所謂苦急者,乃氣血忽然相併於肝中,致肝臟有急迫難緩之勢,因之失其常司。當其急迫之時,肝體亦或木硬,而過其時又能復常。故其治法,宜重用甘緩之藥以緩其急,其病自愈,與治肝體長此木硬者有異。曾閱《山西醫志》二十四期,有人過服燥熱峻烈之藥,驟發痙厥,角弓反張,口吐血沫。

喬××遵《內經》之旨,但重用甘草一味,連煎服,數日全愈,可謂善讀《內經》者矣。然此證若如此治法仍不愈者,或加以涼潤之品,若羚羊角、白芍,或再加鎮重之品,若硃砂(研細送服)、鐵鏽,皆可也。

【新擬和肝丸】,治肝體木硬,肝氣鬱結,肝中血管閉塞,及肝木橫恣侮克脾土。其現病或脅下脹疼,或肢體串疼,或飲食減少,嘔噦,吞酸,或噫氣不除,或呃逆連連,或頭疼目脹、眩暈、痙癇,種種諸證。

粉甘草(五兩細末),生杭芍(三兩細末),青連翹(三兩細末),廣肉桂(兩半去粗皮細末),冰片(三錢細末),薄荷冰(四錢細末),片硃砂(三兩細末)

上藥七味,將前六味和勻,水泛為丸,梧桐子大,晾乾(不宜曬),用硃砂為衣,勿餘剩。務令堅實光滑始不走味。每於飯後一點鐘服二十粒至三十粒,日再服。病急劇者,宜空心服;或於服兩次之後,臨睡時又服一次更佳。若無病者,但以為健胃消食藥,則每飯後一點鐘服十粒即可。

數年來肝之為病頗多,而在女子為尤甚。醫者習用香附、青皮枳殼、延胡開氣之品,及柴胡、川芎升氣之品。連連服之,恆有肝病未除,元氣已弱,不能支持,後遇良醫,亦殊難為之挽救,若斯者良可慨也。此方用甘草之甘以緩肝;芍藥之潤以柔肝;連翹以散其氣分之結(嘗單用以治肝氣鬱結有殊效);冰片、薄荷冰以通其血管之閉;肉桂以抑肝木之橫恣;硃砂以制肝中之相火妄行。且合之為丸,其味辛香甘美,能醒脾健胃,使飲食加增。

又其藥性平和,在上能清,在下能溫(此藥初服下覺涼及行至下焦則又變為溫性)。故凡一切肝之為病,服他藥不愈者,徐服此藥,自能奏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