張錫純

《醫學衷中參西錄》~ 三、醫論 (26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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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、醫論 (26)

1. 52.傷寒風溫始終皆宜汗解說

傷寒初得宜用熱藥發其汗,麻黃桂枝諸湯是也。風溫初得宜用涼藥發其汗,薄荷連翹蟬蛻諸藥是也。至傳經已深,陽明熱實,無論傷寒、風溫,皆宜治以白虎湯。而愚用白虎湯時,恆加薄荷少許,或連翹、蟬蛻少許,往往服後即可得汗。即但用白虎湯,亦恆有服後即汗者。

因方中石膏原有解肌發表之力,故其方不但治陽明府病,兼能治陽明經病,況又少加辛涼之品引之,以由經達表,其得汗自易易也。拙擬寒解湯後載有醫案可參閱。該方原治寒溫證周身壯熱,心中熱而且渴,舌苔白而欲黃,其脈洪滑或兼浮,或頭猶覺疼,或周身猶有拘束之意者。果如方下所注證脈,服之覆杯可汗,勿庸慮其不效也。

蓋脈象洪滑,陽明府熱已實,原是白虎湯證。至洪滑兼浮,舌苔猶白,是仍有些些表證未罷。故方中重用石膏、知母以清胃府之熱,復少用連翹、蟬蛻之善達表者,引胃中化而欲散之熱仍還於表,作汗而解。斯乃調劑陰陽,聽其自汗,非強發其汗也。

至其人氣體弱者,可用補氣之藥助之出汗。寒解湯加潞黨參即可(寒解湯下載有治一叟年七旬,素有勞疾,薄受外感即發喘逆一案可參閱)。

若陰分虛損者,可用滋陰之藥助之出汗。若熟地玄參、生山藥、枸杞之類大潤之劑峻補真陰,濟陰以應其陽,設病有還表之機,必汗出而愈。

至其人陽分陰分俱虛,又宜並補其陰陽以助之出汗。張景岳曾治一叟得傷寒證,戰而不汗。於其翌日發戰之時,投以大劑八味地黃湯,須臾戰而得汗。繼因汗多亡陽,身冷汗猶不止,仍投以原湯,汗止病亦遂愈。用其藥發汗,即用其藥止汗,是能運用古方入於化境者也。

至少陽證為寒熱往來,其證介於表裡之間,宜和解不宜發汗矣。然愚對於此證,其熱盛於寒者,多因證兼陽明,恆於小柴胡湯中加玄參八錢,以潤陽明之燥熱。其陽明之燥熱化而欲散,自能還於太陽而作汗,少陽之邪亦可隨汗而解。

其寒盛於熱者,或因誤服降下藥虛其氣分,或因其氣分本素虛,雖服小柴胡湯不能提其邪透膈上出,又恆於小柴胡湯中加薄荷葉二錢,由足少陽引入手少陽,借徑於遊部(手足少陽合為遊部)作汗而解。此即《傷寒論》所謂「柴胡證具,而以他藥下之,柴胡證仍在者,復與小柴胡湯,必蒸蒸而振,卻發熱汗出而解也。」然助以薄荷則出汗較易,即由汗解不必蒸蒸而振,致有戰汗之狀也。

至於當用承氣之證,卻非可發汗之證矣。然愚臨證經驗以來,恆有投以三承氣湯,大便猶未降下而即得汗者。蓋因胃府之實熱既為承氣衝開,其病機自外越也。若降之前未嘗得汗,既降之後亦必於飲食之時屢次些些得汗,始能脈淨身涼。若降後分毫無汗,其熱必不能盡消,又宜投以竹葉石膏湯,或白虎加人參湯,將其餘熱消解將盡,其人亦必些些汗出也。此所謂傷寒、風溫始終皆宜汗解也。

2. 53.論冬傷於寒春必病溫及冬不藏精春必病溫治法

嘗讀《內經》有「冬傷於寒,春必病溫」之語,此中原有深義,非淺學者所易窺測也。乃篤信西說者,據病菌潛伏各有定期之說,謂病菌傳於人身,未有至一月而始發動者,況數月乎?因此一倡百和,遂謂《內經》皆荒渺之談,分毫不足憑信。不知毒氣之傳染有菌,而冬令嚴寒之氣,為寒水司天之正氣,特其氣嚴寒過甚,或人之居處衣服欠暖,或冒霜雪而出外營生,即不能御此氣耳。是以寒氣之中人也,其重者即時成病,即冬令之傷寒也。

其輕者,微受寒侵,不能即病,由皮膚內侵,潛伏於三焦脂膜之中,阻塞氣化之升降流通,即能暗生內熱。迨至內熱積而益深,又兼春回陽生觸發其熱,或更薄受外感以激發其熱,是以其熱自內暴發而成溫病,即後世方書所謂伏氣成溫也。

至於治之之法,有清一代名醫多有謂此證不宜發汗者。然仍宜即脈證之現象而詳為區別。若其脈象雖有實熱,而仍在浮分,且頭疼、舌苔猶白者,仍當投以汗解之劑。然宜以辛涼發汗,若薄荷葉連翹蟬蛻諸藥,且更以清熱之藥佐之。若拙擬之清解湯涼解湯寒解湯三方,斟酌病之輕重,皆可選用也。此乃先有伏氣又薄受外感之溫病也。

若其病初得即表裡壯熱,脈象洪實,其舌苔或白而欲黃者,宜投以白虎湯,再加宣散之品若連翹、茅根諸藥。如此治法,非取汗解,然恆服藥後竟自汗而解。即或服藥後不見汗,其病亦解。因大隊寒涼之品與清輕宣散之品相併,自能排逐內蘊之熱,息息自腠理達於皮毛以透出也(此乃伏氣暴發自內達外之溫病春夏之交多有之)。

蓋此等證皆以先有伏氣,至春深萌動欲發,而又或因暴怒,或因勞心勞力過度,或因作苦於烈日之中,或因酣眠於暖室內,是以一發表裡即壯熱。治之者,只可宣散清解,而不宜發汗也。此冬傷於寒春必病溫之大略治法也。

《內經》又謂:「冬不藏精,春必病溫。」此二語不但為西醫所指摘,即中醫對此節經文亦恆有疑意。謂冬不藏精之人,若因腎虛而寒入腎中,當即成少陰傷寒,為直中真陰之劇證,何能遲至春令而始成溫病?不知此二句經文原有兩解,其所成之溫病亦有兩種,至其治法又皆與尋常治法不同。今試析言之,並詳其治法。

冬不藏精之人,其所患之溫病,有因猝然感冒而成者。大凡病溫之人,多系內有蘊熱,至春陽萌動之時,又薄受外感拘束,其熱即陡發而成溫。冬不藏精之人,必有陰虛,所生之熱積於臟腑,而其為外感所拘束而發動,與內蘊實熱者同也。

其發動之後,脈象多數,息多微喘,舌上微有白苔,津液短少,後或干黃,或舌苔漸黑,狀如斑點(為舌苔甚薄若有若無故見舌皮變黑),或頻飲水不能解渴,或時入陰分益加潮熱。此證初得其舌苔白時,亦可汗解,然須以大滋真陰之藥輔之。愚治此證,恆用連翹、薄荷葉各三錢,玄參生地黃各一兩,煎湯服之,得汗即愈。

若服藥後汗欲出仍不能出,可用白糖水送服西藥阿斯匹林二分許,其汗即出。或單將玄參、生地黃煎湯,送服阿斯匹林一瓦,亦能得汗。若至熱已傳裡,舌苔欲黃,或至黃而兼黑,脈象數而有力,然按之弦硬,非若陽明有實熱者之洪滑,此陰虛熱實之象,宜治以白虎加人參湯,更以生地黃代知母,生山藥代粳米,煎一大劑,取湯一大碗,分多次溫飲下(拙著傷寒溫病同用方後載有此方,附載治愈之案若干。可參觀也,)。

又有因伏氣所化之熱先伏藏於三焦脂膜之中,迨至感春陽萌動而觸發,其發動之後,恆因冬不藏精者其腎臟虛損,伏氣乘虛而竄入少陰。其為病狀:精神短少,喜偃臥,昏昏似睡,舌皮乾,毫無苔,小便短赤,其熱鬱於中而肌膚卻無甚熱。其在冬令,為少陰傷寒,即少陰證,初得宜治以黃連阿膠湯者也。

在春令,即為少陰溫病。而愚治此證,恆用白虎加人參湯,以生地黃代知母,生懷山藥代粳米,更先用鮮白茅根三兩煎湯以之代水煎藥,將藥煎一大劑,取湯一大碗,分三次溫飲下,每飲一次調人生雞子黃一枚。初飲一次後,其脈當見大,或變為洪大,飲至三次後,其脈又復和平,而病即愈矣。

此即冬不藏精春必病溫者之大略治法也。

上所論各種溫病治法,原非憑空擬議也,實臨證屢用有效,而後敢公諸醫界同人也。

有溫病初得即表裡大熱,宜治以白虎湯或白虎加人參湯者。其證發現恆在長夏,或在秋夏之交。而愚生平所遇此等證,大抵在烈日之中,或田間作苦,或長途勞役,此《傷寒論》所謂暍病也,亦可謂之暑溫也。其脈洪滑有力者,宜用白虎湯。若脈雖洪大而按之不實者,宜用白虎加人參湯。又皆宜煎一大劑,分數次溫飲下,皆可隨手奏效。

伏氣化熱成溫病者,大抵因復略有感冒,而後其所化之熱可陡然成溫,表裡俱覺壯熱。不然者,雖伏氣所化之熱深入陽明之府,而無外感束其表,究不能激發其肌肉之熱。是以治之者恆不知其為伏氣化熱,放膽投以治溫病之重劑,是以其熱遂永留胃府致生他病。今試舉一案以明之:

天津劉××,於壬申正月上旬,覺心中時時發熱,而周身又甚畏冷。時愚回籍,因延他醫診治,服藥二十餘劑,病轉增劇,二便皆閉。再服他藥,亦皆吐出。少進飲食,亦恆吐出。此際愚適來津,診其脈,弦長有力,然在沉分。知其有伏氣化熱,其熱不能外達於表,是以心中熱而外畏冷,此亦熱深厥深之象也。

俾先用鮮茅根半斤切碎,水煮三四沸,視茅根皆沉水底,其湯即成。取清湯三杯,分三次服,每服一次,將土狗三個搗為末,生赭石三錢亦為細末,以茅根湯送下。若服過兩次未吐,至三次赭石可以不用。及將藥服後,嘔吐即止,小便繼亦通下。再診其脈,變為洪長有力,其心中仍覺發熱,外表則不畏冷矣。

其大便到此已半月未通下。遂俾用大潞參五錢煎湯,送服生石膏細末一兩。翌晨大便下燥糞數枚,黑而且硬。再診其脈,力稍緩,知心中猶覺發熱。又俾用潞黨參四錢煎湯,送服生石膏細末八錢。翌晨又下燥糞二十餘枚,仍未見溏糞。其心中不甚覺熱,脈象仍似有力,又俾用潞黨參三錢煎湯,送服生石膏細末六錢。

又下燥糞十餘枚,後則繼為溏糞,病亦從此全愈矣。

蓋凡伏氣化熱竄入胃府,非重用石膏不解,《傷寒論》白虎湯原為治此證之的方也。然用白虎湯之例,汗吐下後皆加人參,以其虛也。而此證病已數旬,且頻嘔吐,其元氣之虛可知,故以人參煎湯送石膏,此亦仿白虎加人參湯之義也。至石膏必為末送服者,以其涼而重墜之性善通大便,且較水煮但飲其清湯者,其退熱之力又增數倍也。

是以凡伏氣化熱,其積久所生之病,有成肺病者,有成喉病者,有生眼疾者,有患齒疼者,有病下痢者,有病腹疼者(即盲腸炎),其種種病因若皆由於伏氣化熱,恆有用一切涼藥其病皆不能愈,而投以白虎湯或投以白虎加人參湯,再因證加減,輔以各病當用之藥,未有不隨手奏效者。此治伏氣化熱之大略也。

至於拙著全書中,所載伏氣化熱之病甚多,其治法亦各稍有不同,皆可參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