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本草思辨錄》~ 卷三 (8)
卷三 (8)
1. 吳茱萸
吳茱萸樹高丈餘，皮青綠色，實結梢頭，其氣燥，故得木氣多而用在於肝。葉紫花紫實紫，紫乃水火相亂之色。實熟於秋季，氣味苦辛而溫，性且烈，是於水火相亂之中，操轉旋撥反之權，故能入肝伸陽戢陰而闢寒邪。味辛則升，苦則降；辛能散，苦能堅；亦升亦降，亦散亦堅；故上不至極上，下不至極下，第為闢肝中之寒邪而已。
嘔吐有寒有熱，不因少陽干胃，即屬厥陰乾胃。少陽干胃，則如心煩喜嘔與嘔而發熱皆是；厥陰乾胃，則如嘔而胸滿、與乾嘔吐涎沫、頭痛皆是。仲聖小柴胡湯、吳茱萸湯分主甚明。雖然有嘔吐主以吳茱萸湯，而曰陽明病少陰病者，人必謂於厥陰無與矣，而不知實厥陰病之見於陽明少陰也。何以言之？食谷欲嘔者，肝受寒邪，上攻其胃。
不食谷則肝氣猶舒，食谷則肝不能容而欲嘔。與胃虛之有胃反迥殊，故非吳茱萸湯不治。夫肝邪上攻則胃病，為木乘土。下迫則腎病，為子傳母。迨子傳母，則吐利交作而不止一吐矣。少陰自病，下利已耳，未必兼吐；吐而利矣，未必兼逆冷煩躁；吐利而且手足逆冷煩躁欲死，非肝邪盛極而何。此時療之，舍吳茱萸湯亦無別法也。
（吳茱萸湯方義詳大棗）
愚既以吳茱萸為肝藥。夫血藏於肝，溫肝自當溫血；而不知吳茱萸能散血中之氣寒，非能溫血中之血寒也。厥陰病至於吐利、手足逆冷、煩躁欲死，若是血病，何得無當歸。當歸四逆湯脈細欲絕，血寒之證也，何以反無吳茱萸，及知有久寒而後加之。即其非胃藥腎藥亦有可證者，在陽明乃兩陽合明，寒不易受，仲聖言胃中虛冷者不一，無用吳茱萸之方。縱云吳茱萸兼治胃寒，夫豈不聞乾嘔吐涎沫頭痛之厥陰病非吳茱萸不治乎。
吳茱萸既為肝寒要藥，以移治胃寒肝不寒之病，寧能無誤。故仲聖恐人誤用，又申之曰得湯反劇者屬上焦。然則治上焦之藥何在？半夏乾薑散，正治乾嘔吐逆吐涎沫之胃寒也。他如甘草瀉心湯、黃連湯，中有乾薑，亦所以治胃寒。愚於此又悟乾薑吳茱萸，與黃連黃芩為對待矣。
本經黃連主腸澼腹痛，黃芩主腸澼不主腹痛。故小柴胡湯腹痛去黃芩，而黃連湯腹痛則用黃連，同一寒藥，不能通用如是。豈有同一熱藥，可漫無區別。愚不以吳茱萸為腎藥者，蓋亦以別有腎藥，與吳茱萸分疆而治者也。溫腎者為附子，溫脾者為乾薑。太陰藏寒曰宜四逆輩，以四逆湯非溫脾之正方也，溫脾正方為理中丸。
理中丸固有乾薑無附子，而四逆湯治腎有附子又有乾薑，則又何也？蓋腎寒必上侮其脾，乾薑在脾為中權，在腎為前茅，故姜附不可缺一，吳茱萸豈其比乎。夫腎臟者真陽所寓，有扶陽以抑陰，無闢陰以傷陽。吳茱萸得廁名於少陰者，非能治腎寒也，治肝寒之流及於腎者也。
就是數者反復核之，尚何疑吳茱萸之非血藥、非胃藥、非腎藥哉。
溫經湯有瘀血在少腹，而以吳茱萸為君，非以其能行瘀也。婦人年五十所而病非新得，宜緩圖不宜峻攻。故不用下瘀血湯抵當湯，而以桂枝芍藥丹皮三味行瘀。即以三味協參草芎歸膠麥姜夏，補中調氣，和血濡燥。為之綢繆者，已無微不至矣。更何需苦溫辛烈之吳茱萸哉。不知婦人之病，多因虛積冷結氣，瘀血在少腹不去，其為有久寒可知。
衝任之血，肝實主之。肝中積結之氣，非吳茱萸詎能闢去。此實是證之樞紐，曰溫經者，紀其實也。
吳茱萸上不至極上，下不至極下。然吳茱萸湯之厥陰頭痛，溫經湯之瘀血在少腹，何非極上極下，要皆為闢肝寒之效所及，非能徑抵頭與少腹也。由是推之，吳茱萸之用，亦綦廣矣。胃主降，脾主升，脾之所以升，實得風木製化之益，故肝病者脾必病，吳茱萸能入肝驅邪，化陰凝為陽和，脾何能不溫，腹痛腹脹何能不治。其性苦過於辛，降多而升少，肝主疏泄，肝平則氣自下，此所以又利大腸壅氣治滯下也。
抑有用之為反佐者，古方左金丸，治肝臟火實左脅作痛，似非吳茱萸熱藥所宜。顧其方黃連多於吳茱萸五倍，肝實非吳茱萸不泄，連多茱少，則不至助熱，且足以解鬱滯之熱，肝脾兩獲其益。故腹痛用之，亦每有神驗。活法在人，未可為膠柱鼓瑟者道也。
白話文：
吳茱萸樹高約一丈多，樹皮呈青綠色，果實長在枝梢頂端。它的氣味乾燥，因此被認為具有較多的木氣，主要作用於肝臟。葉子、花和果實都是紫色的，紫色是水火交雜的顏色。果實成熟於秋季，味道苦、辛且性溫，藥性較為猛烈，可以在水火交戰的情況下，發揮扭轉乾坤的作用，所以能夠進入肝臟，使陽氣舒展，陰氣收斂，並驅散寒邪。味道辛辣能向上升發，苦味則能向下沉降；辛味能發散，苦味則能收斂；既能升也能降，既能散也能收斂；因此，它的作用不會過於向上或向下，只是專門用來驅除肝臟中的寒邪。
嘔吐的原因有寒、熱之分，不是因為少陽膽經影響胃，就是屬於厥陰肝經影響胃。少陽膽經影響胃，表現為心煩、喜嘔、嘔吐時發熱等症狀；厥陰肝經影響胃，表現為嘔吐時胸悶、乾嘔、吐出清涎、頭痛等症狀。張仲景的「小柴胡湯」和「吳茱萸湯」主治的病症區分得很清楚。雖然有些嘔吐症狀用「吳茱萸湯」治療，並且被認為是陽明病或少陰病的表現，但人們往往會忽略它與厥陰肝經的關聯，卻不知道這其實是厥陰病在陽明或少陰經上的體現。為什麼這麼說呢？因為吃下東西就想吐，是因為肝臟受到寒邪侵襲，向上攻擊胃部。
不吃東西時肝氣還算舒暢，但吃下東西肝臟就無法承受而想嘔吐。這和胃虛引起的嘔吐是截然不同的，所以必須用「吳茱萸湯」才能治好。肝邪向上侵犯會導致胃病，這是五行中木乘土的現象；向下侵犯則會導致腎病，這是五行中子傳母的現象。等到子傳母時，就會出現嘔吐和腹瀉交替發作，而且不只嘔吐一次。少陰病是單純的腹瀉，不一定會兼有嘔吐；即使有嘔吐和腹瀉，也不一定會兼有手腳冰冷、煩躁不安等症狀；如果嘔吐、腹瀉、而且手腳冰冷、煩躁不安到快要死掉的程度，那一定是肝邪太過旺盛所導致。這時治療，除了「吳茱萸湯」也沒有其他辦法了。
（關於吳茱萸湯的藥理分析，詳細說明請參見大棗的相關內容）
我認為吳茱萸是治療肝臟的藥物。肝臟儲藏血液，溫暖肝臟自然就能溫暖血液；但實際上，吳茱萸是能驅散血液中的氣寒，而不是溫暖血液中的血寒。厥陰病發展到嘔吐、腹瀉、手腳冰冷、煩躁不安到快要死掉的程度，如果是血液的病變，怎麼會沒有使用當歸呢？「當歸四逆湯」是脈象細微、快要消失，屬於血寒的症狀，為什麼反而沒有使用吳茱萸？這才明白有久寒的才要加入吳茱萸。這也證明吳茱萸並不是治療胃或腎的藥物。陽明經是兩陽交會的地方，不容易受到寒邪侵犯，張仲景說過胃中虛寒的狀況很多，但都沒有使用吳茱萸的方劑。即使有人說吳茱萸兼治胃寒，難道沒有聽說過乾嘔、吐出清涎、頭痛等厥陰病的症狀，非用吳茱萸不能治癒嗎？
吳茱萸既然是治療肝寒的重要藥物，如果用來治療胃寒而肝臟沒有寒邪的病症，怎麼可能不出錯？所以張仲景擔心人們誤用，又再次說明如果服藥後病情反而加重，那是因為病在上焦。「半夏乾薑散」是專門治療乾嘔、吐逆、吐清涎等胃寒的症狀的。其他像「甘草瀉心湯」、「黃連湯」中都有乾薑，也是用來治療胃寒的。我從中領悟到，乾薑和吳茱萸，與黃連和黃芩是相對應的藥物。
《本草經》記載黃連主要治療腸道疾病引起的腹痛，黃芩主要治療腸道疾病但不治療腹痛。因此，「小柴胡湯」治療腹痛時會去掉黃芩，而「黃連湯」治療腹痛時則使用黃連，即使都是寒性藥物，也不能隨意通用，這個道理也應該應用在熱性藥物上。我認為吳茱萸不是治療腎臟的藥物，是因為有其他的腎臟藥物，可以和吳茱萸分開治療。溫暖腎臟的是附子，溫暖脾臟的是乾薑。「太陰病」寒症適合用「四逆湯」之類的藥方，但「四逆湯」並不是溫暖脾臟的正方，溫暖脾臟的正方是「理中丸」。
「理中丸」中只有乾薑而沒有附子，而「四逆湯」治療腎病卻同時有附子和乾薑，這是為什麼呢？因為腎寒必定會向上侵犯脾臟，乾薑在脾臟中發揮中樞作用，在腎臟則發揮前哨作用，所以乾薑和附子缺一不可，吳茱萸又怎麼能和它們相提並論呢？腎臟是真陽所寄居的地方，需要扶助陽氣來抑制陰氣，而不是驅散陰氣來傷害陽氣。吳茱萸之所以能被列入治療少陰病的藥物，並不是因為它能治療腎寒，而是治療肝寒導致病邪波及腎臟。
綜合以上分析，還能懷疑吳茱萸不是治療血液、胃或腎臟的藥物嗎？
「溫經湯」治療少腹有瘀血的症狀，而以吳茱萸為主要藥物，並不是因為吳茱萸能化瘀血。婦女到了五十歲左右，生病不是新近才發生的，應該慢慢調理，不宜用峻猛的藥物。所以不使用「下瘀血湯」或「抵當湯」等強力的活血化瘀藥，而是用桂枝、芍藥、丹皮三味來活血化瘀，再配合人參、甘草、川芎、當歸、阿膠、麥冬、乾薑、半夏等藥物，來補中益氣、調和氣血、滋潤乾燥。這樣周全的考慮，已經做到無微不至了，又何必需要使用苦溫辛烈的吳茱萸呢？其實婦女的疾病，多半是因為虛弱、積冷、氣結，瘀血在少腹不去，可見其有長久的寒邪。
衝脈和任脈的血液，實際上由肝臟主管。肝臟中積結的氣，非吳茱萸不能驅除。這才是這個病症的關鍵所在。「溫經」的意思，實際上是記載了它發揮作用的重點。
吳茱萸的作用不會過於向上或向下。然而，「吳茱萸湯」治療的厥陰頭痛，「溫經湯」治療的瘀血在少腹，難道不是極上或極下的部位嗎？其實這都是吳茱萸驅散肝寒的效果所能達到的範圍，並不是吳茱萸能直接到達頭部或少腹。由此推論，吳茱萸的用途其實很廣泛。胃主下降，脾主上升，脾之所以能上升，實際上得益於肝木的疏導作用，所以肝臟有病脾臟也一定會跟著生病。吳茱萸能進入肝臟驅除邪氣，將陰寒凝滯轉化為陽氣調和，脾臟自然就能得到溫暖，腹痛腹脹的症狀也自然能得到治療。吳茱萸的苦味大於辛味，下降的作用大於上升的作用。肝臟主導疏泄，肝氣平和則氣自然會下降，這也是它能治療大腸氣滯，緩解滯下的原因。
有時候也會有使用吳茱萸作為佐藥的例子。「左金丸」治療肝臟實火引起的左脅疼痛，似乎不適合使用吳茱萸這種熱性藥物。但這個方子中黃連的用量是吳茱萸的五倍之多，肝實的病症非用吳茱萸不能疏泄，黃連多而吳茱萸少，就不會助長熱邪，而且還能解除鬱滯之熱，使肝臟和脾臟都獲益。所以用來治療腹痛，也經常能收到神奇的療效。用藥的靈活運用在於人，不可對那些固執死板的人講這些道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