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巖

《本草思辨錄》~ 卷三 (6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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卷三 (6)

1. 大棗

大棗色赤味甘,為火土合德,甘中帶辛,其木多刺,則微兼乎金,故能安中潤液而通九竅。通九竅之效,非如細辛木通速而易見,以火金之用為土德所掩也。

生薑味辛色黃,由陽明入衛。大棗味甘色赤,由太陰入營。其能入營,由於甘中有辛,惟甘守之用多,得生薑乃不至過守。生薑辛通之用多,得大棗乃不至過通。二物並用,所以為和營衛之主劑。

太陰濕土貴乎濕潤,濕潤太過則宜白朮,濕潤不及則宜大棗。大棗肉厚含津,不能擠泌而分,正有似乎濕土,故本經主安中養脾少津液。然其甘壅之弊亦伏於是,故腹滿最忌,胸滿心滿不忌。脅下者,少陽厥陰往來之路,而肝血脾實統之。棗補脾而性膩,亦能滯肝,故脅下至於痞硬亦忌之,但滿不忌。

硬在心下,非脅下比矣;然脾之支脈從胃注心,棗不能無忌,而較脅下則次之。仲聖法,和營衛以生薑三兩、大棗十二枚為相當之數,生薑瀉心湯、旋覆代赭湯、大柴胡湯,皆心下硬也,棗如常數、而生薑用至四兩五兩,以硬不在脅下,故棗不去;棗之弊宜杜,故生薑加多也。

然則甘草瀉心湯,何以心下硬而生薑且無之?是則有故也,下利日數十行、穀不化、腹中雷鳴,脾之虛甚矣。棗乃脾家專藥,脾虛自捷趨於脾,何至上怫其心,此與半夏瀉心湯皆病屬下後,非若生薑瀉心旋覆代赭之為汗後,大柴胡之有往來寒熱,宜和營衛而生薑必不可去也。

腹滿必不宜棗,然亦間有用者。厚朴七物湯之腹滿是實滿,實則當下,棗尤大忌。不知病不止腹滿也,發熱十日脈浮數,表亦有邪,治兼表裡,故合小承氣桂枝兩湯而微變之。厚朴治腹滿專藥,既以為君,又加生薑至五兩,減棗為十枚,何患乎棗之甘壅。仲聖所以不去之者,桂枝湯為解肌和營衛之劑,解肌不能無桂枝,和營衛不能有姜無棗。

芍藥所以去之者,病本無汗,不當斂其衛氣,況有小承氣更加芍藥,則是脾約之治法,桂枝生薑,尚何望其解肌。是則腹滿之有棗,為與生薑和營衛,又有層層顧慮之精心,寓乎其間,非苟焉者也。

有和營衛而薑棗之數加多者,竹葉湯是也。風之中人,每帶嚴寒肅殺之氣而來,適逢產後陽虛,遂至發熱頭痛面赤而喘,是邪發太陽兼真陽上越之證。喘非衛實,故只以桂枝桔防開太陽而不用麻杏。若面赤而頭項亦強,則為邪入陽明,將欲作痙,故以葛根起陰氣而柔筋,附子用大,與甘草安中驅寒而回陽,此表裡之法已備矣。面赤雖為陽越,亦由風邪化熱所致。

在上之風熱,惟竹葉能散之,故以竹葉標方名,明非他中風之比。藥具陰陽,故又加人參以和之。且參能偕葛根生津,協附草固里也。然則薑棗之加多何為,產後本已汗出表虛,此復取汗以解邪,豈尋常和營衛之數,能勝其任者哉。

有和營衛而薑棗之數加少者,柴胡桂枝湯是也。柴胡桂枝兩方,皆取微似汗。此合兩方為一方,不在取汗而在化太少兩經之邪,使藥力微偏於里,故雖和營衛而薑棗特減其數也。

有薑棗並用,而數不相當即非和營衛者,一為吳茱萸湯。嘔加生薑,寒多加生薑,內有久寒加吳茱萸生薑,仲聖固恆言之矣。蓋吳茱萸闢厥陰之寒邪,生薑散陽明之嘔逆。生薑治寒,是散而上之;吳茱萸治寒,是闢而下之。吳茱萸湯二物並用,所治皆寒證之重者,故生薑用至六兩。

胃受肝邪,其虛已甚,故以棗與人參大補其中,非與生薑和營衛也。一為當歸四逆加吳茱萸生薑湯。當歸四逆之用棗,說具於下。此加茱姜,因內有久寒,非茱姜不足以除之。其數更多於吳茱萸湯者,以此兼脈細欲絕之血寒也。一為橘皮竹茹湯。橘姜並用之方,有橘枳生薑湯,有橘皮湯。

胸中氣塞短氣,只肺胃之氣結。乾嘔噦手足厥,明系噦由於嘔而作,視單嘔者輕。乾嘔而噦,故氣不行於四肢,亦只須利脾肺之氣,宣陽明之陽。蓋以橘皮辛溫而苦,能利水穀,為脾肺之散藥泄藥。生薑辛而微溫,為肺胃之散藥升藥。二物有相須之益,故常並用。此噦逆而用橘姜,意亦如是。

徐氏以橘皮與竹茹、一寒一溫為對待釋之,失其旨矣。夫胃逆總由於肝逆膽逆:肝逆則寒,以吳茱萸逐肝寒;膽逆則熱,以竹茹泄膽熱。此天然對待之藥。方用竹茹,是為膽逆而噦。惟橘皮用至二斤,生薑用至半斤,熱除氣平而中亦憊矣。大棗參草,所以補中而善後也。一為黃耆桂枝五物湯。

桂枝湯,外證得之為解肌和營衛,內證得之為化氣調陰陽。(徐忠可語)此治血痹陰陽俱微,故於桂枝湯中重加生薑以宣陽,加黃耆以開痹。棗得芍藥則化陰,得桂枝則化陽,雖安中而仍能走表。若再加甘草,則守之太過,故大棗不可無而甘草必去之。一為射干麻黃湯。證屬肺家邪實,用生薑是與麻黃同泄肺邪,肺泄則傷,即宜安中生金而杜後患,故入大棗為隨剿隨撫之策。以無桂枝杏仁,故麻黃生薑俱用至四兩,大棗只緣麻姜多而佐之,故減為七枚。

一為炙甘草湯。病至脈結代、心動悸,不止營衛之不和矣,治以益營補中,則脈復而悸平。生薑與參桂麻麥膠地清酒並施,所以益營而通脈。營出中焦,中不治則血不生,故用棗草以補中而數較生薑為多也。

有薑棗並用,而數相當亦非和營衛者,黃芩加半夏生薑湯是也。黃芩湯之用棗,說具於下。此加夏姜,專為治嘔。姜不加多者,多則於自利有妨也。薑棗之數相當者,適然之事也。(桂枝湯內外證皆治,小建中湯即桂枝湯加飴糖,故不以薑棗之數相當,列入此條。)

試更舉有棗無姜之方,疏之以畢其義。一為當歸四逆湯。厥陰血虛中寒,用桂枝湯內四物加當歸細辛通草,所以溫血散寒而通脈。散不宜過,故生薑去之。棗加多者,以能補中而隨當歸輩生血液也。一為黃芩湯。太陽少陽合病下利與太陽陽明合病下利,何以治法迥異?蓋太陽去陽明最近,雖下利而太陽之邪在表者,曾不少衰,故以葛根從陽明達太陽之藥,協麻桂解之於表。加芍藥者,約三物峻發之性而使之迴旋兩經也。

太陽去少陽較遠,既下利則熱氣內淫,不能挽少陽之邪,轉從太陽而出。故以黃芩清少陽之藥,專治其利。加芍藥者,恐病邪猶戀太陽而不使之合也。或曰:葛根湯發汗必虛其表,不可無薑棗和營衛。黃芩湯之不用姜,固其宜矣,獨棗何以不去耶?曰:此正治少陽下利法也。

利在太陰少陰,宜燥宜溫;此為少陽熱耗其液,非清不治,何敢再犯溫燥。惟利則脾虛,補脾而復能潤液者,舍大棗莫屬。況變柴胡湯而仍用和法,棗與甘草皆不得無之。若陽明下利之宜大小承氣者,棗草又大忌矣。一為黃連湯。凡病但有熱無寒,據脈證一二,可斷為少陽者,如嘔而發熱者,小柴胡湯主之。

傷寒脈弦細頭痛發熱者屬少陽。所謂有柴胡證,但見一證便是,不必悉具也。如寒熱兼有之少陽病,在表者為往來寒熱,在裡者為喜嘔為腹中痛,其有表無寒熱而但里有寒熱者,如黃連湯。腹中痛者寒也,欲嘔吐者熱也。寒在脾,熱在胃,乃不曰脾胃病,而以為少陽病者何也?(方中行條辨列少陽篇,金鑑亦依之。)蓋少陽居半表半裡,出表挾陽而犯胃,則欲嘔吐;入里化陰而侮脾,則腹中痛。

胃即熱則胸不能獨寒。胸中有熱胃中有邪氣二句,謂胸中有熱,由胃中有邪氣也。胃中之邪,即少陽之邪也。病屬少陽,自當以小柴胡湯增減治之。表無寒熱,故去柴胡。腹中痛,故去黃芩。治欲嘔之胃熱,故以黃連佐半夏。治腹痛之脾寒,故以乾薑佐人參。胃治則降,脾治則升。

脾升胃降,少陽可不治而自治矣。而猶有慮焉者,藥兼寒熱,不和其在裡之陰陽,則少陽之氣,未必肯抑然而自下,故又加桂枝協甘草以化氣而和之。有桂枝若不去生薑,則桂枝趨重於表,用之何益。且表無寒熱,營衛無待於和。棗則補中而能滋熱耗之液,故生薑不可有,而大棗不可無也。

一為甘麥大棗湯。臟燥或主五臟,或主心臟,或主肺臟,或主子臟。竊於數說中衡之,似以子臟為當。子臟即子宮。悲傷欲哭諸端,雖見於心肺腎三經,而總由於子宮燥氣乘之而致。子宮之燥,則由胃家陰液不足以滋之也。(略參唐容川說)甘麥甘涼,所以益陰清熱。大棗甘而微溫,復呴其中宮之氣。

藏陰之受蔭者大矣。治在滋燥而屏血藥不用,豈血虛勞損者比乎。一為十棗湯。芫花甘遂大戟皆毒藥,而並用之以逐飲,且不下不止。飲隨下去,則脾傷而液虧矣。藥之足以補脾潤液而御毒者,無過大棗。若云培土以制水,則峻逐之際,何藉於制。夫三物走駛而大棗遲重,相反而適相濟。

蓋與和營衛之偶生薑,瀉肺滿之偶葶藶,又初無二致也。一為茯苓桂枝甘草大棗湯。發汗後,仲聖每以薑棗和營衛,此發汗後而臍下悸欲作奔豚,則腎氣正思上乘,不得兼顧其表矣。茯苓桂枝,所以泄腎水驅腎寒。不用姜者,慮其與桂枝升表也。甘草大棗,則補中宮以御之。

一為附子粳米湯。說具飴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