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巖

《本草思辨錄》~ 卷三 (4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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卷三 (4)

1. 烏梅

梅花苞於盛冬,梅實成於初夏。得木氣之全而味酸,謂為肝藥,夫何待言。然非專入肝不兼走他經也。其氣平屬金,其味酸中有澀,澀為辛酸之變亦屬金。實熟則色黃而味帶甘,烏梅乃半黃時所熏,則亦入脾胃。瀕湖謂舌下有四竅,兩竅通膽液,故食梅則津生。不知膽液上潮,口中必苦。

觀素問味過於酸,肝氣以津。可知津生是生於肝不生於膽,津生亦不是肝升。譬之手巾,用熱湯浸過,絞之則熱氣四出,巾已就斂。酸斂之能生津,理亦如是。肝何至升,且得之而復其下行之常矣,夫膽主動主升,肝主靜主降。梅實燻黑,味酸而苦,雖是由肝歸腎,然能激肝中之津以止渴,不能壯腎中之水以滅火。

素問酸苦湧泄為陰。核之於梅,湧即津生之謂;泄則氣為之下,熱煩滿為之除,氣下熱煩滿除而心以安。本經固貼切之至。至止肢體痛、偏枯不仁、死肌。鄒氏謂古今方書無用梅治肢體痛偏枯不仁之方,宜連下死肌讀,為治此等之死肌。竊謂止字疑有誤。或即下文去字而復出一字耳。

肢體痛偏枯不仁,不過血絡凝瘀,雖死肌尚有可為,故與青黑痣並足以去之也。諸家之論,有與愚相反者焉,有可以印證者焉,試臚舉之:張隱菴云:其味酸,其氣溫平而澀,澀附於酸。主下氣者。得春生肝木之味,生氣上升,則逆氣自下。除熱煩滿者,稟冬令水陰之精,水精上滋,則煩熱除而胸膈不滿。

烏梅無生木氣起腎陰之能,上已言之。張氏執是以用烏梅,必有為所誤者,其弊在溫平酸澀之用,全置不講,而徒以空談為超妙也。陳修園拾張之唾餘,別無所見。盧子繇則以本經主治,一歸之生津,至謂吮腎液以潤筋膜。鄒氏所見又與盧同,以生津為吸寒水以制火。不知本經之除熱,是泄熱非制熱(葉氏亦云烏梅泄熱,見臨證指南)。

酸苦湧泄之義不明,便無處不窒。其論烏梅丸治蛔厥也,曰吐蛔為陽氣爍津,致蛔無所吸受而上出,則梅生津於上,豈是養蛔於上,腎陰虛不能上濟者,不得用梅,則蛔本在下,何以有腎陰而不知吸,此既窒滯鮮通矣。又謂蛔厥非臟寒,即氣上撞心,心中疼熱之現據,不知厥陰病多陰陽錯雜。

沈堯封云厥陰於卦為震,一陽居二陰之下,病則陽泛於上,陰伏於下,而下寒上熱之證作。蛔上入膈,是下寒之據。消渴心中疼熱,是上熱之據。凡吐蛔氣上撞心,皆是厥陰過升之病,治宜下降其逆上之陽。烏梅丸,無論黃連烏梅黃柏為苦酸鹹純陰下降之藥,即附子直達命門,亦何非下降,可謂精審之至矣。

鄒氏於厥非臟寒句,自注云從醫宗金鑑,不知金鑑於林氏主臟寒之論,仍列於下,並未刪駁。又尤在涇解心中疼熱,食則吐蛔,統謂之邪熱,姑無論於烏梅丸之治不合,即厥陰病之陰陽錯雜,亦似有未察者。惟唐容川以西人空氣冷熱發明厥陰之道,足以上契聖心,下迪學者。

空氣非愚所知,不具述。其析疼熱吐蛔為下寒上熱也,曰消渴、氣上撞心、心中疼熱飢(句),為厥陰包絡挾心火之熱發動於上;不欲食、食則吐蛔、下之利不止,為厥陰肝氣挾寒水之寒相應而起。夫吐蛔一也,知此條非純熱,即知彼條亦非純寒。烏梅丸所以寒熱並進,而非臟寒蛔不上而入膈,尚何疑乎。

白話文:

烏梅這種植物,花苞在寒冷的冬天形成,果實在初夏成熟。它吸取了木氣的精華,所以味道酸,因此被認為是治療肝病的藥物,這是不需要多說的。但它並非只作用於肝經,也會影響其他經脈。烏梅的氣味平和,屬性為金,味道酸中帶有澀味,澀味是辛酸的變化,也屬於金。果實成熟後,顏色變黃,味道帶有甜味,而烏梅是用半黃時的梅子熏製而成,所以也能作用於脾胃。李時珍說,舌頭下方有四個孔竅,其中兩個與膽汁相通,所以吃梅子能促進唾液分泌。但實際上,膽汁上湧時,口中會感到苦味。

觀察《素問》說:「味道過酸,會使肝氣產生津液。」可知津液是肝產生的,不是膽產生的,津液的產生也不是肝氣的上升。這就像一條毛巾,用熱水浸泡後擰乾,熱氣就會散發出來,毛巾也會收縮。酸味收斂的特性也能產生津液,道理也是一樣。肝氣不需要上升,反而會恢復其下降的常態。膽主動主升,肝主靜主降。梅子熏黑後,味道酸且苦,雖然會歸於肝腎,但它能刺激肝中的津液來止渴,而不能增強腎中的水分來滅火。

《素問》說:「酸苦之味有湧泄的作用,屬於陰。」對應到烏梅,湧就是指產生津液,泄則是使氣向下行,消除熱、煩躁和脹滿的感覺,氣下行、熱、煩躁、脹滿都消除了,心就會感到安寧。《本草經》的記載非常貼切。至於說烏梅能治療肢體疼痛、半身不遂、皮膚麻木和壞死的肌肉,鄒氏認為,古今的醫方中沒有用烏梅治療肢體疼痛、半身不遂的藥方,應該把“死肌”連在一起讀,是指治療這些壞死的肌肉。我認為“止”字可能有誤,或許是下文的“去”字重複出現了。

肢體疼痛、半身不遂,不過是血脈凝滯瘀阻,即使是壞死的肌肉也有可能治療,所以與青黑色的痣一起,都能夠去除。各家的論述,有的與我的觀點相反,有的可以互相印證,我試著列舉出來:張隱菴說:“烏梅的味道酸,氣味溫和而澀,澀味依附於酸味。主要作用是使氣下行。它吸收了春天肝木的生發之氣,生氣上升,逆氣自然就會下降。能夠消除熱、煩躁和脹滿的感覺,是因為它稟賦了冬天水陰的精華,水精向上滋養,煩熱就會消除,胸膈也不會感到脹滿。”

烏梅沒有生發木氣、啟動腎陰的功能,這點我前面已經說過了。張氏執著於此而用烏梅,必然有所誤解,他的弊端在於把溫和、平和、酸澀的作用完全擱置不論,只是空談一些玄妙的理論。陳修園只是拾人牙慧,沒有自己的見解。盧子繇則把《本草經》的主治功效,完全歸於生津,甚至說是用來吮吸腎液以滋潤筋膜。鄒氏的看法與盧氏相同,認為生津是吸取寒水來抑制火氣。他們都不知道,《本草經》所說的除熱,是指疏泄熱邪,而不是抑制熱邪(葉氏也說烏梅能疏泄熱邪,見於《臨證指南》)。

如果不明瞭酸苦湧泄的意義,就會處處感到困惑。關於烏梅丸治療蛔蟲引起的厥證,他們說,吐蛔是因為陽氣耗損津液,導致蛔蟲無法吸取養分而向上鑽出,而梅子在上部產生津液,難道是把蛔蟲養在上部嗎?腎陰虛的人不能向上滋養,不能使用梅子,那麼蛔蟲本來在下,為什麼有了腎陰反而不知道吸取呢?這就說不通了。他們又認為蛔蟲引起的厥證不是臟腑寒冷,而是氣向上衝擊心臟,是心中感到疼痛發熱的表現。他們不知道,厥陰病的病機多為陰陽錯雜。

沈堯封認為,厥陰在卦象上屬於震卦,一陽處於二陰之下,生病時則陽氣上泛,陰氣下伏,而出現下寒上熱的證候。蛔蟲向上鑽入膈膜,是下寒的證據。消渴、心中疼痛發熱,是上熱的證據。凡是吐蛔、氣向上衝擊心臟,都是厥陰之氣過度上升的病症,治療應該使其逆上的陽氣下降。烏梅丸,無論是黃連、烏梅、黃柏這些苦酸鹹的純陰下降之藥,還是附子這種直達命門的藥,不都是下降之藥嗎?可以說是精闢的見解。

鄒氏在“厥非臟寒”這句話中,自己加注說:“出自《醫宗金鑑》”。但他不知道,《醫宗金鑑》中,仍然保留了林氏關於臟寒的觀點,並沒有刪除駁斥。尤在涇把心中疼痛發熱、吃東西就吐蛔蟲,都歸結為邪熱。姑且不論這與烏梅丸的治療不相符,就連厥陰病陰陽錯雜的病機,似乎也沒有注意到。只有唐容川用西方人關於空氣冷熱的理論,來闡明厥陰的道理,才能上契合聖人的心意,下啟迪後學。

空氣的學說,我並不了解,就不詳述了。他分析疼痛、發熱、吐蛔是下寒上熱的病機,說:“消渴、氣向上衝擊心臟、心中疼痛發熱、飢餓,是厥陰包絡夾帶著心火的熱邪向上發動;不思飲食、吃東西就吐蛔蟲、下痢不止,是厥陰肝氣夾帶著寒水之寒相應而起。”吐蛔蟲雖然都是一樣,但知道這一條不是純熱,也就知道另一條也不是純寒。烏梅丸之所以寒熱並用,就是因為不是臟腑寒冷,蛔蟲就不會向上鑽入膈膜,還會有什麼疑問呢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