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巖

《本草思辨錄》~ 卷二 (5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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卷二 (5)

1. 車前子

車前即芣莒,神仙服食經云:善療孕婦難產及令人有子。陸機云:嫩苗作茹大滑,今人不復啖之。苗滑如是,其子治難產,自亦取其滑胎。惟令人有子,似未足信。不知虛弱之婦,無子貴補衝任,否則反是。車前子非他,蓋為治難產之令人有子也。

車前子為輸泄膀胱濕熱之藥,本經主氣癃、止痛、利水道、通小便,別錄明目、療赤痛,其功用已盡於是。若以治腎虛目暗,則須如加減駐景丸製劑為得,原方尚不及之。

昔人謂車前子利水竅而固精竅,似即補腎之謂。然茯苓利水不必有熱,車前子則非熱不治。茯苓尚伐腎邪,則車前子之固精竅,為何如之固精竅,可深思矣。

白話文:

車前子就是芣莒,據《神仙服食經》記載,它能有效治療孕婦難產,並使人容易懷孕。陸機說,車前草的嫩苗煮來吃很滑潤,但現在的人已經不吃了。車前草的苗如此滑潤,它的種子能治療難產,大概也是因為它有滑胎的作用。至於說能使人容易懷孕,似乎不太可信。不了解虛弱的婦女,沒有孩子應該注重補養衝任二脈,否則反而會適得其反。車前子之所以被認為能治療難產、使人容易懷孕,其實主要還是因為它能治療難產。

車前子是能疏泄膀胱濕熱的藥物,《本經》記載它能治療氣癃、止痛、利尿、通小便,《別錄》記載它能明目、治療眼睛紅腫疼痛,它的功效大致就是這些。如果要用它來治療腎虛引起的視力模糊,必須像加減駐景丸那樣配伍其他藥物才能達到效果,單獨使用它的效果還遠遠不夠。

以前的人說車前子能利小便又能固精,好像就是在說它能補腎。然而茯苓利水不一定是因為有熱,車前子卻是非有熱症才可使用。茯苓尚且可以祛除腎的邪氣,那麼車前子所謂的固精功效,究竟是怎樣的固精功效,值得我們深入思考。

2. 萹蓄

萹蓄葉綠莖赤,稟木火之氣,而引蔓促節,氣味苦平,能通利三焦,搜抉隱微濕熱之病。故本經主浸淫疥瘙、疽痔、殺三蟲,別錄療女子陰蝕。

金匱要略云:浸淫瘡從口流向四肢者可治,從四肢流入口者不可治。蓋口為脾竅,流向四肢,則濕熱不致侮脾,脾土有權而可治。萹蓄引蔓促節,復節節開花,可不謂濕熱流向四肢之象歟。

白話文:

萹蓄的葉子是綠色的,莖是紅色的,它稟承著木和火的氣息,所以蔓延生長,枝節緊密。它的味道苦澀,性平,能夠疏通全身氣機,找出隱藏在深處的濕熱病邪。因此《神農本草經》說它能治療滲淫瘡、疥癬瘙癢、癰疽痔瘡,以及殺滅體內寄生蟲;《名醫別錄》則說它能治療婦女的陰部潰爛。

《金匱要略》提到:「滲淫瘡如果從口部流向四肢,可以治療;但如果從四肢流向口部,就無法治療。」因為口是脾的孔竅,病邪從口流向四肢,代表濕熱之氣不會侵犯脾臟,脾的運化功能正常,因此可以治療。萹蓄的蔓生、枝節緊密,甚至枝節開花,這不就像是濕熱之氣流向四肢的現象嗎?

3. 大黃

鄒氏以大黃黃中通理,狀如錦紋,質色深紫,為火貫土中,極服盧芷園行火用一語。竊思盧氏論素問承製生化之義固精,但淺學不易領悟。夫大黃火貫土中,或當能扶脾陽矣,然此其質耳。

味則大苦,氣則大寒,且於黃色中貫赤紋,則於脾中血分錮土之火,自當之輒息,錮土之火息,而心君生土之火,豈有不因之而行其用,此所以行君令戡禍亂拓土地而有將軍之號也。

大黃色黃臭香,性與土比,故用於脾胃病極合。其能行火用上下表里咸到,則人多忽之,然有一言可以蔽之者,曰蕩實滌熱而已。熱與實兼者,如大小承氣湯下燥屎,大陷胸湯丸治結胸,抵當湯丸下瘀血,大黃附子湯治脅下偏痛;其但熱不實者,如苓甘五味加姜辛半杏大黃湯治面熱如醉,茵陳蒿湯治谷疸,瀉心湯治心氣不足;此二者之顯有區別者。

推是以求,則如鱉甲煎丸治癥瘕,大黃䗪蟲丸治虛勞羸瘦,大黃牡丹湯治腸癰,大黃黃連瀉心湯治氣痞,非熱實而同於熱實,亦惟假盪滌之性功,擴神奇之妙用。而仲聖製劑之道,抑更有進者焉。己椒藶黃丸,曰腸間有水氣。水者虛軟之物,大黃能蕩實不能搗虛,且瀉水已有己椒葶藶,更益以大黃何為?或謂泄血閉而下熱,或謂從大便而分消,皆意為揣摩,未足徵信。獨近人唐容川云:三焦者,決瀆之官,水道出焉。

三焦即膈膜油網,水從胃中四面微竅滲入油網,從油網入膀胱。若水走腸間則為停水,水停而不行於三焦,則水不化氣而津不生,是以口舌乾燥。治法宜將未入腸間之水,引之走三焦故道;既停腸間之水,從腸間而下奪。此據西醫油網之說,徵以內經三焦,核之是證是方,無不吻合,實勝舊解。

蓋防己紋如車輻,內黃外白,有從脾肺斡旋三焦水道之能;椒目溫腎以蒸發其脾陽,除腹滿而利水,猶腎氣丸之有附桂,如是而三焦之故道可復矣。腸間之水,將遂施大黃以下奪乎,抑未也?夫大腸者糟粕所居,大腸有水,下即與糟粕俱下,雖非燥屎,大黃固與有責;特其所司全在腸胃,力不及肺。肺合大腸,非肺出治節,不能使水食俱下。

葶藶為從肺至脾之藥(本鄒氏疏證),利水道兼破積聚,故加之以輔大黃之不逮。且椒得大黃,庶寒溫相濟,而腸胃之疾,亦必火用行而後已。此大黃之治腸間水氣,有如此曲折微義,不可不知者也。

夫大黃之為物有定,而用大黃之法無定。不得仲聖之法,則大黃不得盡其才而負大黃實多,否則為大黃所誤而大黃之被誣亦多。素問至真要大論,論制方之法甚備。而其間緩急奇偶,復極之氣味厚薄、制小、制大、數少、數多,參伍而錯綜之,實有無窮之用。仲聖則正本此旨以制方,而不容以一端測焉。

大黃氣味俱厚,本峻下之物,因其峻下而微變其性以用之,則如大承氣抵當湯之大黃酒洗酒浸,以兼除太陽餘邪也;大黃黃連瀉心湯之大黃,以麻沸湯漬之而不煮,欲其留戀心下也;大黃附子湯大黃與附子並用,則變寒下為溫下;茵陳蒿湯大黃與茵陳梔子並用,則不走大便而走小便;大黃用法之不同也如是。更以方劑言之,尤氏謂小承氣無芒硝而但有枳樸,下趨之勢緩,故曰小。

不知小承氣雖有枳樸無芒硝,而枳樸分兩亦較大承氣甚少,此制之大小,即承氣大小所由名,豈在芒硝有無之別。且芒硝並不專取其下趨,調胃承氣芒硝與甘草並用,則能調胃,大陷胸芒硝與甘遂並用,則能陷胸;大承氣芒硝只三合,而調胃承氣大陷胸轉用至半升一升;調胃陷胸有芒硝,而抵當湯丸轉無芒硝;芒硝之功,不專在下趨亦明矣。

柯韻伯謂藥之生者,氣銳而先行,熟者氣純而和緩,故大承氣以芒硝專化燥屎,大黃繼通地道,而後枳樸除其痞滿。鄒氏韙之,其實似是而非也。芒硝之不取乎速下,上已言之。夫多煮者味厚,少煮者味薄;味厚則下之早,味薄則下之遲。枳樸先煮,欲其徑下;消黃則兼資以滌熱,非故操之不可。

故大黃後納,芒硝只一兩沸。小承氣所以同煮者,枳樸既少,又無芒硝。且大承氣以水一斗煮枳樸取五升,納大黃後尚取二升;小承氣則僅水四升煮取一升二合,大黃雖與枳樸同煮,力亦不厚,何必再分先後。鄒氏謂大陷胸湯用甘遂芒硝之銳,猶恐其暫通復閉,故大黃先煮,使當善後之任。

置全方配合之道不講,而但於先後煮討消息。不知芒硝甘遂,專治胸間熱結水結,故芒硝只一兩沸,甘遂內末而不煮;大黃本腸胃藥,用以為消遂前驅,故先煮之。鄒氏又謂茵陳蒿湯,大黃梔子為前茅,茵陳為後勁。不知茵陳發揚芳郁,稟太陽寒水之氣,善解肌表之濕熱,欲其驅邪由小便而去,必得多煮以厚其力。與桂枝利小便非多用不可,正復相同。

大黃只二兩而又後煮,則與茵陳走肌表之氣相浹,且能促之使下也。茵陳梔子皆走小便,大黃自亦不走大便矣。此仲聖制方之意,與素問相印合者也。可執一說而不究其所以然哉。

白話文:

鄒先生認為大黃能通暢腸胃,品質好的大黃紋路像錦緞,顏色深紫,這是因為火的能量深入到土中,他非常認可盧芷園說的「用大黃是為了讓火運行」這個觀點。我認為盧先生關於《素問》中「承製生化」的理論確實精闢,但對初學者來說不易理解。大黃之所以有火貫穿土中的特性,或許能夠幫助脾陽的運行,但這只是它的本質。

從味道來說,大黃非常苦;從性質來說,大黃非常寒冷。而且它黃色的底色中帶有紅色的紋路,所以能平息脾臟血液中的固結之火。當脾的固結之火被平息後,心臟所生的火自然能順利運行。這也是為什麼大黃能執行君主的命令,平定禍亂,開拓疆土,因此被稱為「將軍」。

大黃的顏色是黃色的,氣味芳香,性質和土很接近,所以用來治療脾胃疾病非常適合。它能使火氣上下內外都暢通,這點常常被人忽略,但可以用一句話來概括它:就是「清除實邪,消除熱邪」。對於既有熱邪又有實邪的病症,例如大小承氣湯用來通泄腸道燥屎,大陷胸湯丸用來治療胸部結實,抵當湯丸用來消除瘀血,大黃附子湯用來治療脅下疼痛;對於只有熱邪沒有實邪的病症,例如苓甘五味加姜辛半杏大黃湯用來治療臉色發紅像喝醉酒一樣,茵陳蒿湯用來治療黃疸病,瀉心湯用來治療心氣不足。這兩類病症有明顯的區別。

進一步推論,像鱉甲煎丸用來治療腫塊,大黃䗪蟲丸用來治療虛勞消瘦,大黃牡丹湯用來治療腸癰,大黃黃連瀉心湯用來治療氣機痞塞,這些雖然不是熱邪和實邪並存,但也是藉助大黃的清蕩作用,擴展了它神奇的療效。仲景先生在製藥方面的造詣,實在是更上一層樓。己椒藶黃丸說能治療腸道中的水氣。水是虛軟之物,大黃能清除實邪卻不能消除虛弱,而且排除水濕已經有己椒葶藶了,為什麼還要加大黃呢?有人認為它可以泄血熱,有人認為它可以從大便中分流排出,這些都是猜測,沒有可靠的證據。只有近代唐容川先生說:「三焦是疏通水道的官,水液從這裡排出。」

三焦是指膈膜和網油組織,水從胃部周圍的細小孔隙滲入網油組織,再從網油組織進入膀胱。如果水停留在腸道間,就會形成停滯之水。水停滯而不通過三焦,就不能化為氣,津液也不能生成,所以會出現口乾舌燥的症狀。治療的方法應該是將尚未進入腸道的水,引導回三焦的正常通道;對於已經停留在腸道的水,則要從腸道排出。這種說法根據西醫的網油組織理論,再結合《內經》關於三焦的說法,以及臨床上的證候和方劑,都是完全吻合的,比以前的解釋更勝一籌。

防己的紋路像車輪的輻條,內黃外白,具有疏導脾肺,調節三焦水道的功能。花椒溫腎,可以蒸發脾陽,消除腹脹,有利水的作用,就像腎氣丸中加入附子和肉桂一樣,這樣就能使三焦的通道恢復正常。那麼對於腸道中的水,是用大黃來向下排泄嗎?其實並不是這樣。大腸是容納糟粕的地方,大腸中有水,就會隨著糟粕一起排出,雖然不是燥屎,但大黃也有責任。但是大黃的功能主要在腸胃,力量達不到肺部。肺和大腸相表裡,如果不是肺來主導,水和食物都不能順利排出。

葶藶是從肺到脾的藥(這是鄒先生的考證),既能利水,又能破除積聚,所以加上它來輔助大黃的不足。而且花椒和大黃一起使用,可以使寒溫相互調和,腸胃的疾病只有在火氣運行後才能痊癒。這就是大黃治療腸道水氣的複雜和細微之處,是不能不知道的。

大黃的藥性是固定的,但使用大黃的方法卻不是固定的。如果不能掌握仲景先生的方法,就不能充分發揮大黃的功效,反而會辜負大黃,甚至會被大黃所誤導,大黃也會因此蒙受不白之冤。《素問至真要大論》詳細闡述了制方的方法,其中包含緩急、奇偶、復極,以及藥味的厚薄、製成小劑量還是大劑量,用量是少還是多,這些相互配合,變化無窮。仲景先生正是遵循這個原則來制方,不能只用一個角度來衡量。

大黃的氣味都很濃厚,本來是峻下之藥,如果能改變其藥性來使用,就會產生不同的效果。例如大承氣湯和抵當湯中用酒洗或酒浸大黃,目的是為了兼顧清除太陽經的殘餘邪氣;大黃黃連瀉心湯中的大黃,用滾水浸泡而不是煮,是想讓藥力停留在心下;大黃附子湯中大黃和附子一起用,可以使寒下的藥性轉為溫下;茵陳蒿湯中大黃和茵陳、梔子一起用,可以使藥力不走大便而走小便。大黃的用法就是這樣不同。從方劑來說,尤先生認為小承氣湯沒有芒硝而只有枳實和厚朴,藥力較為緩和,所以稱之為「小」。

但事實上,小承氣湯雖然有枳實和厚朴,沒有芒硝,但枳實和厚朴的用量比大承氣湯少很多。這才是區分大小承氣湯的原因,而不是有沒有芒硝的區別。而且芒硝的作用不僅僅在於向下排泄。調胃承氣湯中芒硝和甘草一起用,能調和胃氣;大陷胸湯中芒硝和甘遂一起用,能攻下胸部積水;大承氣湯中芒硝只用三合,而調胃承氣湯和大陷胸湯的用量卻用到了半升或一升。調胃承氣湯和陷胸湯有芒硝,而抵當湯丸卻沒有芒硝。可見芒硝的功效不僅僅是向下排泄。

柯韻伯認為藥材生的時候,氣味銳利而先行,熟的時候,氣味醇厚而和緩。所以大承氣湯用芒硝來化解燥屎,用大黃來疏通腸道,最後用枳實和厚朴來消除痞悶。鄒先生認為這個說法正確,但其實是似是而非的。芒硝並不是要快速排泄,上面已經說過了。煮藥時間長則味道濃厚,時間短則味道淡薄;味道濃厚的,藥力就下降得快,味道淡薄的,藥力就下降得慢。先煮枳實和厚朴,是為了讓藥力能直接下降;加入大黃,是為了兼顧清除熱邪,而不是故意把它放在後面。

所以大黃是後下的,而芒硝只需要煮一兩沸就可以了。小承氣湯之所以一起煮,是因為枳實和厚朴的用量少,而且沒有芒硝。而且大承氣湯用水一斗煮枳實和厚朴,取五升,放入大黃後再取二升;小承氣湯則只用水四升煮取一升二合,即使大黃和枳實、厚朴一起煮,藥力也不濃厚,沒有必要再分先後。鄒先生說大陷胸湯用甘遂和芒硝的銳利藥性,還是怕暫時通暢後又會閉塞,所以先煮大黃,讓它來做好善後的工作。

他沒有考慮到全方配合的道理,只在煮藥的先後順序上做文章。其實芒硝和甘遂是專門治療胸部熱結和水結的,所以芒硝只需要煮一兩沸就可以了,而甘遂則是磨成粉末放入,不用煮;大黃本來是治療腸胃疾病的藥,用來作為消除積水的先頭部隊,所以先煮。鄒先生又認為茵陳蒿湯中,大黃和梔子是先鋒,茵陳是後援。但事實上,茵陳散發著芳香,具有太陽寒水的性質,擅長化解肌表的濕熱,要讓邪氣從小便排出,必須多煮才能加強藥力。這和桂枝利小便必須多用是一個道理。

而大黃只用二兩,而且又是後下的,這樣就能和茵陳一起協調走肌表,並且促進藥力向下。茵陳和梔子都是走小便的,大黃自然也不走大便了。這就是仲景先生制方的思路,和《素問》的原則是相符合的。不能只執著於一種說法而不去探究其中的道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