樓英

《醫學綱目》~ 卷之九·陰陽臟腑部 (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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卷之九·陰陽臟腑部 (2)

1. 用藥宜禁

〔丹〕病雖實胃氣傷者勿便攻擊論,凡言治者,多借醫為喻,仁哉斯言也。真氣,民也。病邪,盜賊也。藥石,兵也。或有盜起,勢須剪除而後已。良將良相,必先審度兵食之虛實,與時勢之可否,然後動,動涉輕妄,則吾民先困於盜,次困於兵,民困則國弱矣。行險僥倖,小人所為,萬象森羅,果報昭顯。

其可不究心乎?(治呂氏寒戰,用耆葛愈。一法,治葉先生滯下,用參朮而後下之愈。一法治婦人積塊,用消石丸大峻後,用補劑間服愈。詳各見本門。)大凡攻擊之藥,有病則受之,病邪輕,藥力重,則胃氣受傷。夫胃氣者,清純沖和之氣也,惟與穀肉菜果相宜。蓋藥石皆是偏勝之氣,雖參耆輩為性亦偏,況攻擊之藥乎。

忌,春夏不宜桂枝,秋冬不宜麻黃。藥忌,已汗者不可再發,已利者不可再利。病忌,虛人不宜用涼,實人不宜用熱。

〔東垣〕凡治病服藥,必知時禁、經禁、病禁、藥禁。夫時禁者,必本四時升降之理,汗下吐利之宜。大法,春宜吐,象萬物之發生,耕耨砟斫,使陽氣之郁者易達也。夏宜汗,象萬物之浮而有餘也。秋宜下,象萬物之收成,推陳致新,而使陽氣易收也。冬宜周密,象萬物之閉藏,使陽氣不動也。

夫四時陰陽者,與萬物沉浮於生長之門,逆其根,伐其本,壞其真矣。用溫遠溫,用熱遠熱,用涼遠涼,用寒遠寒,無翼其勝也。故冬不用白虎,夏不用青龍,春夏不用桂枝,秋冬不服麻黃,不失氣宜。如春夏而下,秋冬而汗,是失天信,伐天和也。有過則從權,過則更之。

經禁者,足太陽膀胱諸陽之首,行於背,表之表,風寒所傷,則宜汗。傳入本,則宜利小便。若下太早,則變證百出,此一禁也。足陽明胃經行身之前,病主腹滿脹,大便難,宜下之。蓋陽明化燥火,津液不能停禁,若發汗利小便,為重損津液,此二禁也。足少陽膽經行身之側,在太陽陽明之間,病則往來寒熱,口苦胸脅痛,只宜和解。

且膽者無出無入,又主發生之氣,下則犯太陽,汗則犯陽明,利小便則使發生之氣反陷入陰中,此三禁也。三陰非胃實不當下,為三陰無傳本,須胃實得下也。分經用藥,有所據焉。病禁者,如陽氣不足陰氣有餘之病,則凡飲食及藥,忌助陰瀉陽。諸淡食及淡味藥物,瀉陽升發以助收斂;諸苦藥皆沉,瀉陽氣之散浮;諸薑、附、官桂辛熱之藥及濕面酒大料物之類,助火而瀉元氣;主冷硬物,能損陽氣;皆所當禁也。如陰火欲衰而退,以三焦元氣未盛,必口淡。

如咸物,亦所當禁也。藥禁者,如胃氣不行,內亡津液而乾涸,求湯飲以自救,非渴也,乃口乾也。非濕勝也,乃血病也。當以辛酸益之,而淡滲五苓之類則所當禁也。汗多禁利小便,小便多禁發汗,咽痛禁發汗利小便。若大便快利,不得更利。大便秘澀,以當歸桃仁、麻子仁、郁李仁、皂角仁,和血潤腸,如燥藥則所當禁者也。

吐多不得復吐,如吐而大便虛軟者,此上氣壅滯,以薑、橘之屬宣之。吐而大便不通,則利大便藥所當禁也。諸病惡瘡,小兒癍後,大便實者,亦當下之,而薑、橘之類,則所當禁也。人知脈弦而服平胃散,脈緩而服黃耆建中湯,乃實實虛虛,皆所當禁也。人稟天地之濕化而生胃也,胃之與濕,其名雖二,其實一也。

濕能滋養於胃,胃濕有餘,亦當瀉其太過也。胃之不足,惟濕物能滋養。仲景云:胃勝思湯餅。而胃虛食湯餅者,往往增劇。濕能助火,火旺鬱而不通,則生大熱。初病火旺,不可食濕以助火也。察其時,辨其經,審其病,而後用藥,四者不失其宜,則善矣。

〔丹〕大病虛脫,本是陰虛,用艾灸丹田者,所以補陽,陽生陰長故也。不可用附子,可多服人參

〔垣〕春宣論,春,蠢也,陽氣升浮,草木萌芽,蠢然而動。人氣在頭,有病宜吐。又曰:傷寒大法,春宜吐。宣之為言揚也,謂吐之法自上而出也。今世俗往往有瘡痍者,膈滿者,蟲積者,以為不於春時宣瀉毒氣,不可愈也。醫者遂用牽牛、巴豆大黃枳殼防風輩為丸藥,名之曰春宣丸,於二月三月服之,謂俾下利而止。

初瀉之時,臟腑得通時暫輕快,殊不知氣升在上,則在下之陰甚弱,而用利藥戕賊真陰,其害何可勝言。況仲景承氣湯等下劑,必有大滿大堅實,有燥屎轉矢氣下逼迫而無表證者,方行此法。可下之證悉具,猶須遲以待之。泄痢之藥,其可輕試之乎。予伯考形肥骨瘦,味厚性沉,五十歲輕於聽信,忽於三月半購春宣丸服之,下二三行甚快,每年習以為常,至五十三歲時,七月初熱甚,無病暴死。此豈非妄用春宣為春瀉而至禍耶!自上召下曰宣,宣之一字為吐也明矣。

子和已詳論之,昔賢豈妄言哉。後之死者,又有數人,愚故表而出之,以為後人之戒。

夏日伏陰在內論,天地以一元之氣,化生萬物。根於中者,曰神機。根於外者,曰氣血。萬物天地,同此一氣。人靈於物,形與天地參而為三者,以其得氣之正而通也。故氣升亦升,氣浮亦浮,氣降亦降,氣沉亦沉,人與天地同一槖籥也。子月一陽生,陽初動也。寅月三陽生,陽初出於地,此氣之升也。

巳月六陽生,陽盡出於上,此氣之浮也,人之腹屬地,氣於此時浮於肌表,散於皮毛,腹中之陽虛矣。經曰:夏者經滿氣溢,孫絡受血,皮膚充實。長夏氣在肌肉,所以表實。表實者,里必虛也。世言夏月伏陰在內,此陰字有虛之義,若作陰冷看,其誤甚矣。或曰:以手捫腹,明知其冷,非冷而何?前人治暑病,有玉龍丹大順散桂苓丸,單煮良薑縮脾飲,用草果等,皆溫熱之劑,何吾子不思之甚也。予曰:經云:春夏養陽,王太僕謂春食涼,夏食寒,所以養陽也,其意可見矣。

若夫涼臺水閣,大扇風車,陰木寒泉,水果冰雪,寒涼之傷,自內及外,不用溫熱,病何由安。詳玩其意,實非為內伏陰而用之也。前哲又謂升降浮沉則順之,寒熱溫涼則逆之。若於夏月火令之時,妄投溫熱,寧免實實虛虛之患乎。或曰:四月純陽,於理或通,五月一陰,六月二陰,非陰冷而何?予曰:此陰之初動於地下也,四陽浮於地上,焰灼焚燎,流金礫石,何陰冷之有。

孫真人制生脈散,令人夏月服之,非虛而何?東垣經云:一陰一陽之謂道,偏陰偏陽之謂疾。《聖濟經》曰:陽劑剛勝,積若燎原,為消渴癰疽之屬,則天癸竭而榮涸。陰劑柔勝,積若凝冰,為洞泄寒中之屬,則真火微而衛散。故大寒大熱之藥,當宜權用之,氣平而止。如寒熱有所偏勝,令人臟氣不平。

嗚呼,生死之機,捷若影響,殆不可忽。

〔丹〕《局方》地榆散,治痢每用粟殼、地榆,而治瘧每用砒丹、常山。然此四五件,亦痢瘧之一藥,但以粟殼輩投之一二服,投之不止反閉胃口而有嘔逆之證,漸成禁口。常山輩投之一二服,投之不去,反耗損真氣,而寒熱纏綿之咎,漸成勞瘵。今《局方》水煮木香丸,以青皮為君,地榆散以枳殼為君,稍可擔負,亦須證明而後可。

但枳殼為君,以枳實為臣,非獨止痢,且有安胃氣止溏泄之功。若止用枳殼,雖亦言其安胃氣,卻無止痢止溏泄之功。(《局方》中地榆散當去皮用。)

〔羅〕仲景云:瘡家雖身疼痛,不可發汗,其理何也?予曰:此榮氣不從,逆於肉理,而為瘡腫,作身疼痛,非身感寒邪而作疼痛,故戒之以不可發汗,如汗之則成痓。又問:仲景言鼻衄者不可發汗,復言脈浮緊者當服麻黃發之,衄血自止,所說不同,願聞其故?答曰:此與瘡家概同。且夫人身血之與汗,異名而同類,奪血者無汗,奪汗者無血。

今衄血妄行,為熱所逼,若更發其汗,則反助熱邪,重竭津液,必變凶證,故不可汗。若脈浮則為在表,緊則為寒,寒邪郁遏,陽不得伸,熱伏營中,迫血妄行,上出於鼻,則當麻黃湯散其寒邪,使陽氣得伸,其衄自止,又何疑焉。或者嘆曰:知其要者,一言而終。不知其要者,流散無窮。

潔古之學,可謂知其要者矣。(傷寒衄忌汗者脈微。)

〔海〕當汗而不汗則生黃,當利小便而不利亦然。脾主肌肉,四肢寒濕,與內熱相合故也。不當汗而汗,亡其津液,令毒氣擾陽之極,極則侵陰矣,故燥血而蓄之胸中。或利小便過多亦然。若犯發汗多蓄血,上焦為衄。若利小便多蓄血,為發狂。或問曰:傷寒雜症一體,若誤下,變有輕重,何也?答曰:傷寒誤下,變無定體。

雜症誤下,變有定體。何以然?曰:傷寒自外而入,陽也,陽主動。雜證自內而出,陰也,陰主靜。動者犯之,其變無窮。靜者犯之,其變止痞與腹、脅痛而已。故變無窮者為重病,痞與脅痛者為輕也。

〔羅〕無病服藥辨諺,云:無病服藥,如壁里安柱。此無稽之說,為害甚大。夫天之生物,五味備焉,食之以調五臟,過則生疾。故經云:陰之所生,本在五味。陰之五宮,傷在五味。又曰:五味入胃,各隨其所喜。故酸先入肝,辛先入肺,苦先入心,甘先入脾,咸先入腎,久而增氣,氣增而久,夭之由也。又云:酸走筋,辛走氣,苦走骨,咸走血,甘走肉。

五味者,口嗜而欲食之,必自裁製,勿使過焉。至於五穀為養,五果為助,五畜為益,五菜為充,氣味合而食之,補精益氣。倘用之不時,食之不節,猶或生疾,況藥乃攻邪之物,無病而可服乎。《聖濟經》云:彼修真者,蔽於補養,輕餌藥石,陽劑剛勝,積若燎原,為消渴癰疽之屬,則天癸絕而陰涸;陰劑柔勝,積若凝冰,為洞泄寒中之屬,則真火微而衛散。一味偏勝,一臟偏傷,一臟受傷,四臟安得不病。

唐孫思邈言藥勢有所偏勝,令人臟氣不平。裴潾諫唐憲宗曰:夫藥以攻病,非朝夕常用之物,況金石性酷烈有毒,又加煉以火氣,非人五臟所能禁。至於張皋諫穆宗曰:神慮淡則氣血和,嗜欲多而疾疢作,夫藥以攻疾,無病不可餌。故昌黎伯銘李子之墓曰:余不知服食說自何世起,殺人不可計,而世慕尚之益至,此其惑也。

今直取目見親與之遊而以藥敗者六七公,以為世誡:工部尚書歸登,殿中御史李虛中,刑部尚書李遜第,刑部侍郎常建,襄陽節度使工部尚書孟簡,東川節度使御史大夫盧植,金吾將軍李道古。今又復取目見者言之:僧閻仲章服火煉丹砂二粒,項出小瘡,腫痛不任,牙癢不能嚼物,服涼膈散半斤,始緩。後飲酒輒發,藥以寒涼之劑則緩,終身不愈。

鎮人李潤之身體肥盛,恐生風疾,至春服搜風丸,月餘便下無度,飲食減少,舌不知味,口乾氣短,臍腹痛,足脛冷,眩暈欲倒,面色青黃不澤,日加困篤,乃告親知曰:妄服藥禍,悔將何及。後添煩躁喘滿,至秋而卒。張秀才者,亦聽方士之說,服四生丸推陳致新,服月餘,大便或溏或瀉,飲食妨阻,怠惰嗜臥,目見黑花,耳聞蟬聲,神虛頭旋,飄飄然身不能支,至是方知藥之誤也。遂調飲食,慎起居,謹於保養,二三年間,其證猶存。

逾十年後,方平復。劉氏子聞人言,臘月晨飲涼水一杯,至春無目疾,遂飲之。旬余,腹中寒痛不任,咳嗽嘔吐,全不思食,惡水而不欲見,足脛寒而逆,醫以除寒燥熱之劑急救之,終不能效。此皆無故求益生之祥,反生病焉,或至於喪身殞命。壁里安柱,果安在哉?且夫高堂大廈,梁棟安,基址固,壞塗毀塈,安柱壁中,甚不近人情。潔古老人云:無病服藥,無事生事。

此誠不易之論。人之養身,幸五臟之安泰,六腑之和平,謹於攝生,春夏奉以生長之道,秋冬奉以收藏之理,飲食之有節,起居而有常,少思寡欲,恬淡虛無,精神內守,此無病之時,不藥之藥也。噫,彼數人者,既往不咎矣,後人當以此為龜鑑哉。

陰盛陽虛不宜下辨,陰盛陽虛,汗之則愈,下之則死,此言邪氣在表之時也。夫寒邪屬陰,身之外皆屬陽,各臟腑之經絡亦屬陽也。蓋陽氣為衛,衛氣者所以溫肌肉,充皮毛,肥腠理,司開闔,此皆衛外而為固也。或煩勞過度,陽氣內損,不能為固,陽為之虛。陽虛者陰必湊之,故陰得以勝,邪氣勝則實,陰盛陽虛者此也。

陰邪既勝,腠理致密,陽氣伏郁,不得通暢,所以發熱惡寒,頭項痛,腰脊強,應解散。而藥用麻黃者,本草云:輕可去實,葛根、麻黃之屬是也。蓋麻黃能退寒邪,使陽氣伸越作汗而解。故曰:陰盛陽虛,汗之則愈。裡氣和平而反下之,中氣既虛,表邪乘虛而入,由是變症百出,故曰下之則死。

《外臺秘要》云:表病里和,汗之則愈,下之則死。正此意也。

陽盛陰虛不宜汗辨,陽盛陰虛,下之則愈,汗之則死,此言邪氣在裡之時也。夫寒邪始傷於表,不解而漸傳入於裡,變而為熱。人之身在裡者為陰,華佗云:一日在皮,二日在膚,三日在肌,四日在胸,五日在腹,六日入胃。入胃謂之入腑也,腑之為言聚也,若府庫而聚物焉,又為水穀之海,滎衛之源。

邪氣入於胃而不復傳流水穀,水穀不消去,鬱而為實也,此陽盛陰虛者此也。故潮熱引飲,腹滿而喘,手足漐漐汗出,大便難而譫語,宜大承氣湯下之則愈。潮熱者實也,此外已解,可攻其里,而反汗之,表無陰邪,汗又助陽,陽實而又補表,表裡俱熱,不死何待。《外臺秘要》云:表和里病,下之則愈,汗之則死。

正此意也。

汗多亡陽,齊大兄冬月因感寒邪,頭項強,身體痛,自用酒服靈砂丹四五粒,遂大汗出,汗後身輕。至夜,前病復來,以前藥復汗,其病不愈。復以通聖散發汗,病添,身體沉重,足脛冷而惡寒。

是日方命醫,醫者不究前治,又以五積散汗之,翌日身重如石,不能反側,足䯒如冰,冷及腰背,頭汗如貫珠,出而不流,心胸躁熱,煩亂不安,喜飲西瓜、梨、柿、冰水之物,常置左右。病至於此,命予治之,診得六脈如蛛絲,微微欲絕,予以死決之。主家曰:得汗多矣,焉能為害。

予曰:夫寒邪中人者,陽氣不足之所致也,而感之有輕重,治之者豈可失其宜哉。仲景云:陰盛陽虛,汗之則愈。汗者助陽退陰之意也。且寒邪不能自汗,必待陽氣泄,乃能出也。今以時月論之,大法夏月宜汗,然亦以太過為戒,況冬三月閉藏之時,無擾乎陽,無泄皮膚,使氣亟奪,為養藏之道也,逆之則少陰不藏,此冬氣之應也。凡有觸冒,宜微汗之,以平為期,邪退乃已。

急當衣暖衣,居密室,服實表補衛氣之劑,雖有寒邪,弗能為害,此從權之治也。今非時而大發其汗,乃謂之逆。故仲景有云:一逆尚引日,再逆促命期。今本傷而並汗,汗而復傷,傷而復汗,汗出數四,使氣亟奪,衛氣無守,陽泄於外,陰乘於內,故經云:獨陽不生,獨陰不長,不死何待,雖盧扁亦不能治也。是日至夜將半,項強身體不仁,手足搐急,爪甲青而死矣。

《金匱要略》云:不當汗而妄汗之,奪其津液,枯槁而死。今當汗之,一過中亦絕其命,況不當汗而強汗之者乎。

下多亡陰,真定趙客,乙丑歲六月間,客於他方,因乘困傷濕面,心下痞滿,躁熱時作,臥不得安,遂宿於寺中,僧妄以大毒食藥數丸,下十餘行,心痞稍減。越日困睡,為盜劫其財貨,心有所動,遂躁熱而渴,飲冷水一大甌,是夜臍腹脹痛。

僧再以前藥,復下十餘行,病加困篤,四肢無力,躁熱身不停衣,喜飲冷水,米穀不化,痢下如爛魚腸腦,赤水相雜,全不思食,強食則嘔,痞甚於前,噫氣不絕,足䯒冷,少腹不任其痛。請予治之,診其脈浮數八九至,按之空虛。予溯流而尋源,蓋暑天之熱,已傷正氣,又以有毒大熱之劑下之,一下之後,其所傷之物已去而無遺矣。

遺巴豆之氣,流毒於腸胃之間,使嘔逆而不能食,胃氣轉傷而然;及下膿血無度,大肉陷下,皮毛枯槁,脾氣弱而衰也。舌上赤澀,咽乾津液不足,下多亡陰之所致也。陰既亡,心火獨旺,故心胸躁熱,煩亂不安。經曰:獨陽不生,獨陰不長,夭之由也。遂辭而退。後易他醫,醫至不審其脈,不究其源,惟見痞滿,以枳殼丸下之,病添喘滿,痢下不禁而死。《金匱要略》云:不當下而強下之,令人開腸洞泄,便溺不禁而死。

此之謂也。夫聖人治病,用藥有法,不可少越。《內經》曰:大毒治病,十去其六;小毒治病,十去其七;常毒治病,十去其八;無毒治病,十去其九。復以穀肉果菜,食養盡之,無使過之,過則傷其正矣。《記》有之云:醫不三世,不服其藥。蓋慎之至也。彼僧非醫流,妄以大毒之劑下之太過,數日之間,使人殞身喪命,用藥之失,其禍若此。

病之擇醫,可不謹乎,戒之戒之。

方成勿約之失,丁巳冬十一月,予從軍回至汴梁,有伶人李人愛謂予曰:大兒自今歲七月間,因勞役渴飲涼茶,及食冷飯,覺心下痞。請醫治之,醫投藥一服,下痢兩行,其症遂減。不數日,又傷冷物,心腹復痞滿,嘔吐噁心,飲食無味,且不飲食,四肢困倦,懶於言語,復請前醫診視,曰:此病易為,更利幾行即快矣。

遂以無憂散對加牽牛末,白湯服,至夕腹中雷鳴而作陣痛,少焉既吐又瀉,煩渴不止,飲食無度,不復能禁,時發昏憒。再命前醫視之,診其脈不能措手而退。頃之冷汗如洗,口鼻氣漸冷而卒矣。小人悔恨無及,敢以為問?予曰:未嘗親見,不知所以然,既去。或曰:予親見之,果藥之罪歟而非歟。

予曰:此非藥之罪,乃失其約量之過也。夫藥之無據,反為氣賊。《內經》云:約方猶約囊也,囊滿弗約,則輸泄方成,弗約則神與氣弗俱。故仲景以桂枝治外傷風邪,則曰:若一服汗出病瘥,停後服,不必盡劑。大承氣湯下大實大滿,則曰得更衣止後服,不必盡劑。其慎如此!此為大戒,蓋得聖人約囊之旨也。

治病必求其本。蓋李人以雜劇為戲,勞神損氣,而其中痛,因時暑熱渴飲涼茶,脾胃氣弱,不能運化而作痞滿,以藥下之,是重困也。加以不慎,又損其陽,虛而復傷,傷而復下,陰爭於內,陽擾於外,魄汗未藏,四逆內起,仲景所謂一逆尚引日,再逆促命期,如是則非失約量之過而何?故《內經》戒云:上工平氣,中工亂脈,下工絕氣。不可不慎也。

脫營忌瀉,疏五過論云:常貴後賤,雖不中邪,病從內生,名曰脫營。鎮陽一士人,軀幹魁梧,而意氣豪雄,喜交遊而有四方之志,年逾三旬,已入仕至五品,出入從騎塞途,姬侍滿前,飲食起居,無不如意。不三年,以事罷去。心思鬱結,憂慮不已,以致飲食無味,精神日減,肌膚漸至瘦弱。

無如之何,遂耽嗜於酒,久而中滿。始求醫,醫不審得病之情,;輒以丸藥五粒,溫水送,下二十餘行。時值初秋,暑熱猶盛,因而煩渴,飲冷過多,遂成腸鳴腹痛而為痢疾,有如魚腦,以至困篤。命予治之,診其脈乍大乍小,其症反覆悶亂,兀兀欲吐,嘆息不絕。予料曰:此病難治。

啟玄子云:神屈故也。以其貴之尊榮,賤之屈辱,心懷慕戀,志結憂惶,雖不中邪,病從內生,血脈虛減,名曰脫營。或曰:願聞其理,《黃帝針經》有曰:宗氣之道,內谷為主,谷入於胃,乃傳入於脈,流溢於中,布散於外,精專者行於經隧,周而復始,常營無已,是為天地之紀。

故氣始從手太陰起,注於陽明,傳流而終於足厥陰,循腹裡,入缺盆,下注肺中,於是復注手太陰,此營氣之所行也。故晝夜氣行五十營,漏水下百刻,凡一萬三千五百息。所謂交通者,並行一數也,故五十營備得盡天地之壽矣。今病者始樂後苦,皆傷精氣,精氣竭絕,形體毀阻,暴喜傷陽,暴怒傷陰,喜怒不能自節。

蓋心為君主,神明出焉,肺為輔相,主行營衛,制節由之。主貪人慾,天理不明,則十二官相使各失所司,使道閉塞而不通,由是則經營之氣脫去,不能灌溉周身,百脈失其天度,形乃大傷,以此養生則殃,何疑之有。

瀉火傷胃,經歷晉才卿膏粱而飲,至春病衄。醫曰:諸見血為熱,以清涼飲子投之即止。越數日,其疾復作。醫又曰:藥不勝病故也。遂投黃連解毒湯。既而或止,止而復作。易醫數四,皆用苦寒之劑,俱欲勝其熱,然終不愈。而飲食起居,浸不及初,肌寒而時躁,言語無聲,口氣臭穢,如冷風然,其衄之餘波則未絕也。

或曰:諸見血者熱,衄熱也,熱而寒之理也,今不惟不愈,而反害之,何哉?予言:《內經》曰:五臟以平為期。又云:下工絕氣,不可不慎也。彼惟知見血為熱,而以苦寒攻之,抑不知苦寒能瀉脾胃。夫脾胃土也,乃人身之所以為本者也,今火為病而瀉其土,火固未嘗除,而土已病矣。

土病則胃虛,胃虛則榮氣不能滋榮百脈,元氣不循天度,氣隨陰化而變無聲與肌寒也。噫,粗工嘻嘻,以為可治,言熱未已,寒病復起,此之謂也。

下工絕氣危生,丁巳予從軍至開州,夏月有千戶高國用謂予曰:父親年七十有三,於去歲七月間,因內傷飲食,又值霖雨,瀉痢暴下數行,醫以藥止之。不數日,又傷又瀉,止而復傷,傷而復瀉。至十月間,肢體瘦弱,四肢倦怠,飲食減少,腹痛腸鳴。又以李醫治之,處以養臟湯,治之數日,泄止,後添嘔吐。

又易以王醫,用丁香、人參、藿香橘紅甘草同為細末,生薑煎,數服而嘔吐止。延至今正月間,飲食不進,扶而後起。又數日不見大便。予問醫曰:父親不見大便,何以治之?醫曰:老官人年過七旬,血氣俱衰弱,又況瀉痢半載,脾胃久虛,津液耗少,以麻仁丸潤之可也。眾親商議,一親曰:馮村牛山人見證不疑,有果決,遂請治之。

診其脈,問其病,曰:此是風結也,以搜風丸百餘丸服之,利數行而死。予悔恨不已,敢以為問?予曰:人以水穀為本,今高年老人久瀉,胃中津液耗少,又重瀉之,神將何依?《靈樞經》曰:形氣不足,病氣不足,此陰陽俱不足也,不可瀉之,瀉之則重不足,重不足則陰陽俱竭,血氣皆盡,五臟空虛,筋骨髓枯,老者絕滅,少者不復矣。又曰:上工平氣,中工亂脈,下工絕氣危生。

絕氣危生,其牛山人之謂歟。

用藥無據反為氣賊,北京按察書吏李仲寬,年五旬,至元已巳春,患風症,半身不遂,麻痹,言語謇澀,精神昏憒。一友處一法,用大黃半斤,黑豆三升,水一斗,同煮豆熟,去大黃,新汲水淘淨,每日服二三合。則風熱自去。服之過半,又一友云,用通聖散、四物湯黃連解毒湯相合服之,其效尤速。

服月餘,精神愈困。遂還真定,歸家養病,親舊獻方無數,不能悉錄,又增喑啞不能言,氣冷手足寒。命予診視,細詢前由,盡得其說。予診之,六脈如蛛絲細。予謂之曰:夫病有表裡虛實寒熱不等,藥有君臣佐使大小奇偶之制,君所服藥無考憑,故病愈甚。今已無救,君自取耳。

未幾而死。有吏曹通甫妻蕭氏,年六旬有餘,孤寒無依,春月忽患風疾,半身不遂,言語謇澀,精神昏憒,口眼喎斜,與李仲寬症同。予刺十二經井穴接其經絡,不通。又灸肩井、曲池,詳病時月處藥,服之減半。予曰:不須服藥,病將自愈。明年春,在張子敬郎中家,見其行步如舊。

予嘆曰:夫人病痊,得不亂服藥之故。由此論之,李仲寬亂服藥,終身不救。蕭氏貧困,恬憺自如,《內經》曰:用藥無據,反為氣賊,聖人戒之。一日,姚雪齋舉許先生之言曰:富貴有二事,反不如貧賤,有過惡不能匡救,有病不能醫療。噫,李氏之謂歟。

戒妄下,真定鈔庫官李提舉,年逾四旬,體干魁梧,肌肉豐盛,有僚友師君告之曰:肥人多風證,今君如此,恐後致中風,搜風丸其藥推陳致新化痰,宜服之。李從其言:遂合一料,每日服之,至夜下五行,如是半月,覺氣短而促。至月餘,添怠惰嗜臥,便白膿,小便不禁,足至膝冷,腰背沉痛,飲食無味,仍不欲食,心胸痞滿,時有躁熱,健忘恍惚不安。凡三易醫,皆無效,因陳其由,請予治之。

予日,孫真人云:藥勢有所偏助,令人臟氣不平。藥本攻疾,無疾不可餌。平人谷入於胃,脈道乃行,水入於經,其血乃成,水去則榮散,谷消則衛亡,榮散衛亡,神無所依。君本身體康強,五臟安泰。妄以小毒之劑日下數行,初服一日,且推陳矣。陳積已去,又何推焉?今飲食不為肌膚,水穀不能運化精微,灌溉五臟六腑,周身百脈,神將何依?故氣短而促者,真氣損也。怠惰嗜臥者,脾氣衰也。

小便不禁者,膀胱不藏也。便下膿血者,胃氣下脫也。足脛寒而逆者,陽氣微也。時有躁熱,心下虛痞者,胃氣不能上營也。恍惚健忘者,神明亂也。《金匱》云:不當下而強下之,令人開腸洞泄,便溺不禁而死。前證所生,非天也,君自取之。治雖粗安,促命期矣。李聞之驚恐,汗浹於背,起謂予曰:妄下之過,悔將何及!雖然,君當盡心救其失。

予以為病勢過半,病將難痊,固辭而退。至秋,疾甚,醫以奪命散下之,燥熱喘滿而死。《內經》曰:誅罰無過,是謂大惑。如李君者,《內經》所謂大惑之人也。衛生君子,可不戒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