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士雄

《隨息居重訂霍亂論》~ 卷下 (2)

回本書目錄

卷下 (2)

1. 夢影

道光元年冬,金履思丈,念祖父之勞勩,命余佐理鹺務於婺州之孝順街。公餘之暇,輒披覽醫書,焚膏繼晷,樂此不疲。三年夏間,主政周光遠先生,年二十七,體極腴皙,登廁後,忽體冷自汗,唇白音低,僉以為痧,欲進開竅等藥。時餘年十七,竊握其臂以診之,脈已微軟欲絕,因力排眾議曰:此陽氣之欲脫,非痧邪之內閉,再投香散,殆速其危也。

人皆以童子何知而笑之,幸先生聞而首肯者再,倉卒不及購藥,余適有戚氏前所貽三年女佩姜一塊,約重四五錢,急煎而灌之,即安。後用培補,率以參、耆、朮、草為主。蓋陽氣偏虛之體也,先生甚德之,視余若弟,且逢人說項,遂以浪得虛名。癸卯為余刊治案,余愧無以報也。

先生年五十歲,無疾而逝,猶是陽虛暴脫耳。無子,一女適蔡氏,其夫人年逾六旬,杭垣再陷後,未知下落,無從探訪,追錄是案,抱憾滋深。又癸卯冬至前一日,管椒軒大中丞,忽於溺後汗淋氣短,色奪言微。余適往靈隱送葬,三遣弁丁速余至署,已痧藥進之屢矣,莫可挽回。

凡陽氣極虛之人,便溺後忽然欲脫,是急宜參附回陽之證,誤認為痧,多致決裂,治霍亂者,須明辨之。

孝順一倉夫,丙戌春,忽患急證,扒床拉席,口不能言,問其所苦,惟指心抓舌而已。人皆以為乾霍亂,余謂乾霍亂,何至遽不能言,且欲抓舌,似中毒耳。或云:同膳數人,何彼中毒,然刮之淬之皆不驗。余以夤夜無從購藥,令取綠豆二升,急火煎清湯,澄冷灌之,果愈。

越日詢之,始言久患痹痛,因餌草頭藥一服,下咽後即心悶不可耐,舌麻不能言,而旁人不知也。

一伎自幼喜食蠶蛹,游上江者數年,久不食此。比旋杭,得與家人暢啖,正歡笑間,腹痛陡作,隨地亂滾。或以為絞腸痧,亟請余勘之,脈色皆和,非痧非食也。若以為中毒,則共食老少皆無恙。諦思之,雖以椒蒜炙熟,與人同啖。恐其中有一二枚或異者,亦未可知。蠶,動物也,與馬同氣,其性熱,更益以椒蒜之辛。

姑仿中馬肉毒例治之,命吸人乳,果飲下即安。

己丑五月,天氣驟熱,先慈陡患霍亂,肢冷自汗,脈微苔白,腹大痛,欲重按,是中虛有素,因熱而受寒侵也。進大劑理中湯桂枝白芍,覆杯而愈,此所謂舍時從證也。丁酉八九月間,杭州盛行霍亂轉筋之證,有沈氏婦者,夜深患此,繼即音啞厥逆。比曉,其夫皇皇求治,余診其脈,弦細以澀,兩尺如無,口極渴而沾飲即吐不已,足腓堅硬如石,轉時痛楚欲絕,乃暑濕內伏,阻塞氣機,宣降無權,亂而上逆也。為仿《金匱》雞矢白散例,而處蠶矢湯一方,令以陰陽水煎成,候涼徐服。

此藥入口竟不吐,外以燒酒,令人用力摩擦其轉戾堅硬之處,擦及時許,鬱熱散而筋結始軟。再以鹽滷浸之,遂不轉戾,吐瀉漸止。晡時復與前藥半劑,夜得安寐。次日但覺困極耳,與致和湯數服而痊。後治相類者多人,悉以是法出入獲效,惟誤服附子者,最難救療。(此證火酒摩之時許,鬱熱散而筋漸舒,則轉筋雖因火熾,必兼外寒鬱遏而始反戾也。

大抵霍亂寒熱相搏者多,雖知其為寒為熱,亦須反佐以治,蓋即此理。謝城。)

鄭鳳梧年六十餘,秋間患霍亂,凜寒厥逆,煩悶躁擾,口不甚渴。或以為寒,余察脈細欲伏,苔白而厚,乃暑濕內蘊未化也。須具燃犀之照,庶不為病所蒙。因制燃照湯與之,一飲而厥逆凜寒皆退,脈起而吐瀉漸止,隨以清滌法而愈。

一婦年少體瘦,初秋患霍亂轉筋,舌絳目赤,大渴飲冷,脈左弦強而右滑大,此肝胃之火素盛而熱復侵營也。以白虎湯去米、草,加生地、蒲公英益母草黃柏木瓜絲瓜絡、薏苡,一劑知,二劑已。丹溪云:轉筋由於血熱,此證是矣。

一丁姓者患霍亂,苔色白薄而不渴,但覺口中黏膩。彼自知醫,欲從寒濕治。余曰:中焦原有寒濕,所以不渴。然而黏膩,豈非暑入而釀其濕為熱乎?以胃苓湯去甘術,加苡仁、川連、半夏枇杷葉,二劑而瘳。

錢某患霍亂,自汗肢冷脈無,平日貪涼飲冷,人皆謂寒證,欲用大劑熱藥。余曰:苔雖白,然厚而邊絳,且渴甚,頭大痛,不可因寒涼致病,而竟不察其有暑熱之伏也。遂以五苓去朮,加黃連厚朴黃芩竹茹、木瓜、扁豆,服後脈稍出,汗漸收,吐利亦緩。即去肉桂、加桂枝、滑石甘草,頭痛吐利皆止,苔色轉黃,隨用清暑和中而愈。

一少年體肥畏熱,因酷暑,晨餐酒肉後,以席鋪磚地而臥。覺即飽啖西瓜,至晚覺頭重惡寒;夜分吐瀉大作,四肢拘急,汗冷息微,時時發躁。黎明速余勘之,脈沉弱。予漿水散吳茱萸、厚朴,投匕即瘥,改授厚朴生薑半夏甘草人參湯,數服而愈。

陸叟年七十餘,仲秋患霍亂,自服單方二三日,嘔吐雖已,利猶不止,且頻頻作噦,聲不甚揚,面赤目閉,小便不通。醫云:高年戴陽,證原不治,且延已數日。縱投大劑回陽,亦恐不及。余視之,脈雖虛軟,並無脫象,況舌赤而干,利下臭惡,氣分伏暑,業擾及營,慮其絡閉神昏,胡可再投熱劑。聞所煎之藥,桂氣撲鼻,試之必死。

迫令將藥傾潑,遂以紫雪三分,用竹茹、枇杷葉、通草丹參連翹石菖蒲桔梗、黃芩、蘆根煎湯,候涼調而徐服。次日復診,目開噦止,小溲稍行。於前方裁紫雪,加石斛、苡仁,服二劑利減。能啜米飲矣。隨用致和湯,十餘服而瘳。

戊戌夏,倪懷周室新產數日,患嘔吐泄瀉,時時自汗,人皆危之。余曰:此非真霍亂也。然較真霍亂尤險,以其犯產後三禁,而脈微欲絕,亟宜峻補,遲恐無濟也。予東洋參、龍、牡、耆、朮、木瓜、扁豆、茯神石英、酒炒白芍、橘皮為劑,四服而痊。(新產後用參、耆大補,而又當盛夏之時,非有真知灼見者,不能也。

誠以天下之病,千變萬化,原無一定之治,奈耳食之徒,惟知執死方以治活病,豈非造孽無窮,亦何苦人人皆欲為醫,而自取罪戾耶。錢塘周熔光遠此證正惟產後,放膽參、耆,猶人所能及,須看其餘藥,一一合拍,蓋得效不僅在參、耆也。至此方可云峻補,然慣服補劑者,必嫌其輕。

鹿角、五味等,必貽害矣。古來多少佳方,為妄人加減,貽害者何限。)

王某久患吐血,體極孱易。沈琴癡拉余治之,甫得漸愈,乃庚子夏酷熱之時,陡患霍亂轉筋,大汗如雨,一息如絲,人皆謂無生理矣。余不忍輕棄,勉用西洋參、枇杷葉、龍、牡、蠶沙、木瓜、扁豆、苡仁、滑石、桑葉、石斛、豆卷,地漿煎服之,良愈。調理旬日,仍服滋補以治宿恙。

倡女藹金,年二十七,患時疫頗危,余為治痊矣。忽又求診,云患急痧。及察其脈甚細,而按之數緊,神極委頓,氣喘欲嘔,腮紅腹痛,舌潤。似房勞太過,寒襲奇經之男勞復也。詢得其情,遂以胡桃肉、破故紙、龍、牡、鹿角霜、菟絲、覆盆、枸杞、茯苓、小茴、當歸、韭子為方。一劑知,二劑已。

若貿貿然竟作乾霍亂治,當何如耶。乾霍亂而誤投此法,又當何如耶。(臨證如神,敘證如繪,佛心仙手,其言藹然。而一片靈光,傳之紙上,效顰不易,洵是天才。仁和胡耀曾榮甫。)

戚媼者,年六十餘矣。自幼傭食於杭州黃蓮泉家,忠勤敏干,老而彌甚,主僕之誼,勝於親戚也。壬寅秋,患霍亂轉筋。余視之,暑也。投蠶矢湯,兩服而瘥。三日後,忽倦臥不能反側,氣少不能語言,不食不飲,蓮泉惶懼。就近邀一老醫診之,以為霍亂皆屬於寒,且昏沉欲脫,定附子理中湯一方。

蓮泉知藥猛烈,不敢遽投,商之王君安伯。安伯云:且勿服也。若謂寒證,則前日之藥,下咽即斃,吐瀉安能漸止乎?蓮泉大悟,仍著人飛刺招余往勘。余曰:此高年之體,元氣隨吐瀉而虛,治宜用補。第余暑未清,熱藥在所禁耳?若在孟浪之家,必以前之涼藥為未當,今日溫補為極是。

縱下咽不及救,亦惟歸罪於前手寒涼之誤也。設初起即誤死於溫補,而舉世亦但知霍亂轉筋是危險之病,從無一人知此證有陰陽之異,治法有寒熱之殊,而一正其得失者。況一老年僕媼,非賢主人,亦焉肯如是之悉心訪治乎,此病之所以不可為也。今蓮泉見姜附而生疑,安伯察病機之已轉,主人愷惻而心虛,客亦多才而有識。

二美相濟,遂使病者跳出鬼門關,醫者卸脫無妄罪。幸矣!幸矣!乃以高麗參、麥冬、知母、葳蕤、木瓜、扁豆、石斛、白芍、苡仁、甘草、茯苓等,服六劑,始能言動,漸進飲食,調理月餘而健。簠齋謂余云:此餘熱未清,正氣大虛者之治法。更有不因虛而余焰復燃者,須用煉雄丹治之。

(是證以半癡之學問,蓮泉之厚德,安伯之見識,三美相濟,始能起九死於一生。世之執死方治活病,視僕婢如草芥,不分皂白,信口雌黃者,讀此能無愧死耶?光遠。)

周光遠先生歸杭定省,七月十八夜,患霍亂轉筋甚劇,倉卒間,誤服青麟丸錢許,勢益甚。侵曉召余診:脈微弱如無,耳聾目陷,汗出肢冷,音啞肉脫,危象畢呈,藥恐遲滯。請其太夫人先濃煎參湯,亟為接續。隨以參、朮、苓、芍、附、桂、乾薑、扁豆、木瓜、苡仁、蓮實為方。

終劑。即各證皆減。蓋氣分偏虛之體,不禁吐瀉之泄奪。誤餌苦寒,微陽欲絕,故以真武、理中合法以復脾腎之陽。詰朝再視,脈起肢和,即裁附、桂、乾薑,加黃耆、石斛,服旬日全愈。凡吐瀉甚而津液傷,筋失其養,則為之轉。故治轉筋者,最要。顧其津液,若陽既回,而再投剛烈,則津液不能復,而內風動矣,此寒霍亂之用附、桂,亦貴有權衡,而不可漫無節制,致墮前功也。

(余此番之病,危同朝露,若非半癡,恐不能救,嘗聞張柳吟先生云,使病者聽半癡論病之無微不入,用藥之無處不到,源源本本,信筆成章,已覺疾瘳過半。古云:檄愈頭風,良有以也。光遠。案中議論極精微,凡用藥皆宜具此權衡,方無過當之言。否則藥雖中病,而服之不止,反受其害,不但熱藥爾也。

定州楊照藜素園。霍亂之霍,即霍疾之義,謂亂之最速者也。嘗見體素豐腴之人,一病半日,僅存皮骨,其傷人之速可知。蓋霍亂脾土先傷,脾主肌肉也。謝城。)

陳藝圃亦知醫,其室人於仲秋患霍亂轉筋,自診以為寒也。投熱劑,勢益甚,招朱椒亭視之,亦同乎主人之見也。病尤劇,乃延余勘,曰:此寒為外束之新邪,熱是內伏之真病,口苦而渴,姜附不可投矣。與河間法,人皆不信,再與他醫商之,仍用熱劑,卒至口鼻出血而死。

(霍亂一證,近來時有,而醫皆不甚識得清楚,死於誤治極多。半癡特著專論,辨析簡當,實今日醫家首要之書。以其切於時用,不可不亟為熟讀而研究也。光遠。)

甲辰五月下旬,天即酷熱異常,道路卒死者甚多,有腹痛者,有不痛者。人率以香燥痧丸投之,輒無效。蓋香燥反以益熱,而此證並非陰寒濕毒之邪,即古所謂中暍也。不出戶庭之人,亦有病此者,必其人陰分素虧,內熱較甚,或居處飲食之失宜也。往往延醫不及,醫多不識其病,雖死身不遽冷,亦有口鼻流血者,是暑從吸入,直犯心臟也。時余居錢塘之髦兒橋,嘗稟先慈,令家人慎起居,薄滋味,乃六月初二日午膳後。

季傑弟婦,腹忽微痛,平日貪涼,自謂受寒也。私囑女僕沽燒酒飲之,即狂瞀不安。先慈知之,命僕從四路速余回,日晡昳也。病者已口鼻出血死矣。其時新產婦人死者尤多,以陰血大去,暑熱易侵。而昧者不知因時制宜,尚扃其窗戶,幕以簾幃,環侍多人,飲以糖酒故也。

粗工亦不察天時人稟之不齊,動輒生化湯,雖熱象已顯,猶誤信產後宜溫之俗說,而不知因證制方之活法,以致覆杯而斃者比比。或問當此熱地如爐,惡露不行而腹痛者,生化湯既不可服,宜用何方?余謂六一散最佳。既行瘀血,又能清熱也。設暑熱重感,雖石膏犀角,對證皆為良藥,古人何嘗禁用。

余案中治愈諸條,皆可參閱,然難與淺人言也。盔頭巷姚氏婦,妊已臨月,腹中陡痛。家人謂其欲娩,急煎參湯以助其力,服後痛益甚。忙喚穩婆至,婦已渾身赤斑,喘逆昏狂,始知受暑,頃刻云亡。寶佑坊曹氏婦,亦懷妊臨月腹痛,家人以為將產而煎參湯,迨湯成痛已止,察其情景,知不即娩,然炎威甚烈,參湯久存欲壞。其姑云,婦既未娩,豈可服參以滯胎氣,我體素弱,常服補劑,參湯定亦相宜,遂飲之。

甫下咽,即覺氣悶躁擾,霎時危殆,逾刻而終。後丙午、壬子、丙辰,皆酷熱傷人,不勝縷述。古人以燥熱為暑,故曰:流金爍石,況人非金石之質乎?惜世人多不察耳。不但酷暑時,胎前產後之腹痛,當細審其有無別故也。潘紅茶方伯之孫翼廷,館於外氏,酷熱異常,因啜冷石花一碗,遂腹痛痞悶,四肢漸冷,上過肘膝,脈伏自汗,神困懶言,方某診謂陽虛陰暑,脫陷在即。用大劑薑、附、丁、桂以回陽。

病者聞之,益形餒憊。其叔岳許杏書茂才,駭難主藥。適族人許芷卿茂才過彼,遂與商之。芷卿雲:此藥豈容輕試,而病象甚危,必延半癡決之。時已乙夜,余往視,面色垢滯,苔膩唇紅,是既受暑熱,驟為冷飲冰伏,大氣不能轉旋,故肢冷脈伏,二便不行。所謂閉證也,何脫之云。

亟取六一散一兩,以淡鹽湯攪之,澄去滓,調下紫雪一錢。翼日再診,脈見痛蠲,溺行肢熱,口乾舌絳,暑象畢呈,化而為瘧,與多劑白虎法而痊。丙午舉於鄉,杏書多才尚義,與余稱莫逆,庚申春,聞其罵賊而死,嗚呼榮矣。(認證既確,治法用辛香以通冰伏之氣,用意又極精妙,真可為萬世法程。

素園。)

室人徐氏素無病,胃亦強,且善作勞。丙午八月朔夜,猶鐙下針黹,伴余勘書,夜分忽瀉二次,晨起為余疏發未畢,又瀉一次。因診之,脈七至而細促不耐按,略無病苦,此脈病人不病,殆不始於今日,不可救藥也。未便明言,即令安歇,密稟先慈。函致乃兄友珊,請醫商治,既而瀉頗緩。

且食山東掛麵一小碗,先慈謂余太矜持矣,余方躊躇,面即吐出,灌以參藥亦不受,瀉較緊,午刻醫來,亦云無法,然尚能以乳哺女,而既吸之後,乳即癟而不起矣,形亦漸削,汗亦漸多,脈亦漸脫,音亦漸嘶,戌刻遽逝,斯人也性極賢淑,且隔屏一聽,即知客之賢否,一旦抱此絕證,知者無不悼惜,乃中氣卒然潰散,絕無僅有之候也。戊申秋仲,張春橋令弟陡患腹痛。

適飽啖羊肉麵條之後,初作痧治,繼作食治,痛愈甚而大渴,然啜飲輒吐,二便不行。又作寒結治,其痛益加,呻吟欲絕,已交四日。余診脈弦數,苔干微黃,按腹不堅,非痧非食,特肝火鬱而不宣耳。以海䖳一片,鳧茈八兩,煎至䖳烊頻灌,果不吐,將余汁煎梔、連、茹、楝、知、芩、延胡、旋覆、柿蒂、枇杷葉為劑,吞當歸龍薈丸。投已,即溲行痛減,次日更衣,不勞余藥而瘳。

朱留耕忽於飽食後,大吐而厥,冷汗息微,厥甫回而腹痛異常,乃翁湘槎以為急痧霍亂之候也。速余往勘,脈至弦緩,口極苦渴,二便不行,乃痰滯而熱伏厥陰,肝氣無從疏泄也,予雪羹、萸、連、梔、楝、旋、茹、橘、核、元胡、蓯蓉為劑,加蘆菔汁和服,一劑痛減,再服便行而愈。

(痧證霍亂挾食者,必先去食,傷寒亦然,秦氏論之詳矣。然竟有病始飽食之餘,初非因食為患者,半癡嘗云:既無枵腹待病之理,豈可專以攻消為治,故臨證必審問慎思而明辨之,庶免顢頇貽誤之弊。上二案,病皆起於食後,朱證已得大吐,不從食治,人或能之。張證不吐不瀉,腹痛日甚,雖明眼臨之,不免眩惑,乃半癡獨以非痧非食斷,竟投匕果瘥,已非人所能及矣。

余門人沈南臺,癸丑冬患病,亦啖羊肉麵條而起,勢瀕於危,得半癡治愈,至四十餘日,始更衣,則尤奇也,用藥如用兵,豈徒讀父書者之可為哉,仁和趙夢齡菊齋。)

陳嫗年已七旬,辛亥秋,患霍亂轉筋甚危。亟延余診,已目陷形消,肢冷,音颯,脈伏、無溺,口渴、汗多,腹痛、苔黃,自欲投井。因先取西瓜汁命與恣飲,方用石膏、知母、麥冬、黃柏、芩、連、竹茹、木瓜、威靈仙,略佐細辛分許,煎成徐服,覆杯而瘥。(醫者能知少加細辛之何故,則可以言醫矣。

素園。此方得效,可見辨證之的。若無汗而渴者,又當別論。謝城。)

姊丈李華甫繼室,陡患霍亂,而兼溺血如注,頭痛如劈,自汗息微,勢極危殆,速余診視。脈甚弦駃,此肝火內熾,暑熱外侵。以犀角、木通、滑石、梔子、竹茹、薏苡、銀花、茅根、菊葉為大劑,和入藕汁,送當歸龍薈丸,而吐瀉即已,溺血亦減。惟小便時,頭猶大痛,必使人緊抱其頭,重撳其巔,始可略耐。

尚是風陽僭極,肺胃不清也。以葦莖湯桃仁,加百合白薇、元參、小薊、蒲公英、竹葉、西瓜翠衣、蓮子心為方,和入童溺,仍吞龍薈丸,服旬日全愈。陳楚珍仲媳,陡患霍亂。云昨晚曾食冷魚,夜分病作,想因寒致病也。然臍間貼以回陽膏而不效,故敢求診。

余按脈滑數,右甚,口渴苔黃,令揣胸下,果堅硬而痛,曰:吐瀉雖多,食尚戀膈,非寒證也,回陽膏亟宜揭去,以菖、枳、蘇、連、芩、桔、茹、牛、海䖳、蘆菔為劑,一服而瘳。婦兄吳綠園,癸丑仲夏,陡患發熱嘔吐,莖縮腹痛。亟招余診,脈弦軟而數,苔色黃膩,宜清厥陰蘊熱,非痧也。

予楝、茹、連、斛、梔、柏、銀花、通草、絲瓜絡為方,一劑知,數劑愈。沈峻揚令妹,年逾五旬,體極瘦弱,始則數夜不能眠,忽一日目張不能闔,淚則常流,口閉不能開,舌不能伸,語難出聲,飲不下咽,足冷便秘,筋瘛而疼,身硬不柔,胸膈板悶,或謂暑痧重感,慮即虛脫。余視之,苔黃不渴,脈來弦細軟澀,重按如無,然神氣不昏,身不發熱,非暑痧也。

二便艱澀,咽膈阻悶,非脫證也。殆由情志鬱結,怒木直升,痰亦隨之,堵塞華蓋,故治節不行,脈道不利也。但宜宣肺,氣行自愈。以紫菀白前、兜鈴、射干、菖蒲、枇杷葉、絲瓜絡、白豆蔻為方,一劑知,四劑愈。(證者,證也,如斷案之有證據也。然證有真有偽,有似是而非,以致恆為所眩,如此案辨暑脫,則得其證矣。

素園。證極危而方甚輕,其效乃如神,全由辨證之的。謝城。)

蔣敬堂令堂,年七十四,陡患嘔瀉,身熱腹痛,神思不清。或以為霍亂,或慮其虛脫。迎余診之,脈微弱而數。曰:暑脈自虛,不可以高年而畏脫,辛散痧藥,則不免耗傷其津液,爰定芩、連、滑、斛、茹、柏、銀花、竹葉、橘皮、枇杷葉之方,冬瓜湯煎,一劑而熱退神清,再劑霍然,敬堂慷慨多情,知醫施藥,余契友也。庚申春,聞其爭先拒兵,竟以被戕。

惜哉。徐德生家一婢,年十七矣。陡患腹痛,稍一言動,則痛不可支,以為急痧中惡,遍治不應。飛請余往,尚以丹雄雞強伏其心下,然神色如常,並不吐瀉,脈來牢澀,苔色膩黃,乃多食酸甘而汛阻也。詢之果然,以桃仁、紅花、生蒲黃、靈脂、香附、延胡、芍藥、海䖳、蘆菔為方,送龍薈丸,遂愈。

陳喆堂令郎子堂,甲寅春,連日勞瘁奔馳之後,忽然大便自遺,並非溏瀉,繼言腹痛,俄即倦臥不醒,及喚醒,仍言腹痛,隨又沉沉睡去,或以為痧,或以為虛,邀余決之,身不發熱,二便不行,舌無苔而渴,脈弦澀不調,非痧非虛,乃事多謀慮而肝鬱,飢飽、勞瘁而脾困,困而食滯於中也。

予檳、枳、橘、半、楂、曲、菔、楝、元胡、海䖳,服二劑,痛移臍下,稍覺知飢,是食滯下行矣。去楂、曲,加梔、芍,服一劑,更衣而愈。(此證不難於認食滯,而難於認肝鬱,且當勞倦後見嗜臥證,不以為痧,必以為虛,而兼用參朮以顧脾胃,如此則肝愈不舒,而變證作矣。半癡用藥至輕,而奏效至捷,良由手眼雙絕。

素園。余嘗問半癡曰,既肝鬱於上,而食不下行矣,何以干矢自遺而不覺乎。半癡謂胃與大腸,原一氣相貫,惟其食滯於胃而不化,似與大腸氣不相貫。故廣腸宿糞出而不覺,經云:中氣不足,溲便為之變,是亦變也。所謂不足者,非言中氣虛也。以中氣為病所阻,則不足於降濁升清之職,故溲便為之改常也,余聞而折服其善讀古書,宜乎臨證之神明變化,令人莫測也。

因思霍亂之吐瀉無度,乾霍亂之便秘不行,皆變也,皆中氣為病所阻,而不足於降濁升清之職也,設泥不足為虛,則諸霍亂皆當補中氣為治矣,於是益嘆半癡闡發經旨為不誣。菊齋。此說與前釋邪之所湊,其氣必虛之說,可以互證,謝城。)

姜秋農瘧瀉初痊,遽勞奔走,陡患霍亂轉筋,面臂色紫,目陷音嘶,胸悶苔黃,汗多口膩,神疲溲秘,脈細而弦。余以沙參、蠶矢、苡仁、竹茹、半夏、絲瓜絡、木瓜、車前子扁豆葉,陰陽水煎,送左金丸一錢,外以吳萸一兩研末,調塗湧泉穴,服後吐瀉漸止。噫氣不舒,呃忒脅痛,汗減口燥,脘下拒按,脈軟而弦,以素多肝鬱也。

去沙參、蠶矢、木瓜、車前、左金,加紫菀、鬱金、楝實、通草、枇杷葉,二帖。溲行呃止,苔退足溫,腰脹腿痛,手紫漸淡,去郁、菀、通、楝,加沙參、石斛、蘭葉、鮮藕、稻露,亦二帖。脈和脹減,啜粥口咸,體素陰虧也,去半夏、扁豆葉,加歸身、花粉、橘皮,又二帖。

大解行而安穀,腰痠少寐,為易西洋參,加麥冬、羊藿以調之。數帖後,又加枸杞、杜仲而愈。(此本虛標實之證,須看其先後用藥之法。琴仙。此證頗急,淺術必至張皇失措,半癡遊刃有餘,治標而不犯其本,用藥與病機宛轉相赴,於此服其識之老。素園。)

仲韶弟主於葉氏,乙卯新秋,陡患洞瀉如注,即渾身汗出如洗,懨懨一息。夤夜速余往勘,脈來沉細,身不發熱,儼似虛寒之證,惟苔色黃膩,小溲全無,乃濕熱病也。予桂苓甘露飲加厚朴,投匕而瘳。丙辰仲夏,遊武林,仁和胡次瑤孝廉婦,陡患肢麻昏暈,以為急痧,速余視之。

面微紅,音低神憊,睛微赤,苔色微黃,足微冷,身微汗,胸微悶,脈微弦。乃本元素弱,謀慮縈思,心火上炎,內風隨以上僭。豈可誤作痧閉,妄投香散之藥哉。以人參、龍、蠣、菖、連、石英、麥冬、小麥、竹葉、蓮子心為方,兩啜而瘥。尋予平補善其後。次瑤醇謹博學,與余交最深,久欲卜居結鄰而未果,庚申之變,率妻妾登舟,將來海昌,城閉不能出,與兵遇,並一幼女殉節於河,可哀也已。

季傑之妾,秋夜陡患霍亂,腹痛異常,診其脈細數而弦,肢冷畏寒,蓋覆甚厚,詢其口不渴,而瀉亦不熱,然小便全無,吐者極苦,舌黃甚赤。新涼外束,伏暑內發也。絳雪玉樞丹灌之皆不受。瀉至四五次,始覺漸熱,而口大渴,仍不受飲,語言微蹇。余令搗生藕汁徐灌之,漸能受。

隨以芩、連、苡、楝、梔、斛、桑、茹、蒲公英煎服,痛即減,吐瀉亦止。改用輕清法而愈。丁巳秋,三侄壽和甫六歲,陡患凜寒身熱,筋瘛面紅,譫妄汗頻,四肢厥冷,苔色黃膩,口渴唇紅,時邪夾食也。以枳實豉湯加菖蒲,及冬干蘆菔菜。煎成,調入玉樞丹五分灌之。

次日譫瘛皆減,而腹痛吐瀉,邪欲轉霍亂以外泄也。余嘗謂不但傷寒可轉霍亂,而溫熱暑濕,皆可轉霍亂也。治當迎刃而導之,於前方加蘇葉一分,黃連二分,同炒煎服。連吐三五次,瀉六七次,痛即減。第三日神始爽慧,然去疾莫如盡,再服原方一劑,遂愈。凡小兒之病,因於食滯者多,胃不和則臥不安,陽明實則譫瘛。

若吐瀉乃病之出路,而世人動輒以驚風藥治之,每致僨事。昧者更惑於巫瞽,而祭非其鬼,尤可嗤也。余居渟溪七載,家人雖屢患大證,未嘗一用巫瞽,亦未傷人,鄉人目以為異。庚申秋,季傑之病甚危,壽萱侄求籤於觀音,大凶,其妾欲事祈禱,餘力止之,卒以治愈。附識之,以戒我後人。

辛酉秋,余息濮院,盛行霍亂轉筋之證。一男子胸次拒按,余以蘆菔子、枳實、檳榔等導之。又某赤膊不容蓋覆,猶云五內如焚,目陷音嘶,苔黃大渴,而啜飲即吐,肢厥脈伏。市醫令服薑湯一杯,幸不受。適余至,亟取冷雪水,命將小匙徐灌之,遂不吐。更以石膏、黃連、知母,瀉其逆沖之火而愈。

錢某患霍亂,兼吐蛔十餘條,而口乾脈細,是暑伏厥陰,以犯中也。以連、梅、茹、楝、苡、斛、蘇、芩清之而愈。陳某患霍亂,而所下皆血,苔黃大渴,而舌色紫黯,乃暑毒深伏。起病時,又飲燒酒也。用犀角、益母、地丁、茅根、菖蒲、綠豆、銀花、芩、連、黃柏、藕汁大劑灌之。

皆投匕而瘥。一婦積虛患時症,汗出如浴,形脫聲嘶,脈微欲絕,為亡陽之候。予附子理中湯加白芍、茯苓、木瓜、苡仁、蠶沙。而汗收脈起,隨去薑、附,加黃耆,證漸平。去蠶沙,加橘、半,調補而安。劉氏婦患病,已兩月不納穀矣。忽吐瀉轉筋,舌光聲啞,氣液兩亡也。

亟以人參、炙草、石脂、餘糧、龍、牡、斛、芍、木瓜、烏梅冬蟲夏草為方,服兩劑,音開脈續,諸證皆平。所親沈則甫,按法調補而瘳。吳氏子患此,脈微弱,舌色淡紅,口微渴,此本虛邪不盛也。宜清解藥中,加參以扶正氣,則甫亦如法施治而愈。

今年三月間,呂君慎庵言一童子在鄰嬉戲,陡然吐瀉轉筋,歸家即斃。余以為偶然有此一證耳,既而聞患此證者漸多。四月初,有餘杭紙客,在舟次病此,抵濮院,乞余診。已舌卷囊縮,形脫神離,不可救藥矣。口開苔黑,詢中途並未服藥。竊謂此病之盛行,多在夏秋暑濕之時,何以今春即爾。

諦思其故,暑濕既可伏至深秋而發為霍亂,則冬傷於寒者,至春不為溫病,亦可變為霍亂也。雖為溫病之變證,而溫即熱也,故與伏暑為病,不甚懸殊。或曰:此揣度當然耳。仲聖但有五苓、理中治傷寒轉霍亂法,未有治溫病轉霍亂之法,何耶?余謂古書傳兵火之餘,難免遺亡之憾,一隅三反,在讀者之善悟焉。且細繹仲聖書,亦未嘗不微露其意也。

曰:太陽與少陽合病,自下利者,與黃芩湯。若嘔者,黃芩加半夏生薑湯主之。張石頑注云:溫病始發,即當用黃芩湯去熱為主。若傷寒必傳至少陽,熱邪漸入里,方可用黃芩佐柴胡解之。蓋黃芩湯乃溫病之主方,即桂枝以黃芩易桂枝而去生薑,以桂枝主在表風寒,黃芩主在裡風熱,乃不易之定法,其生薑辛散,非溫熱所宜,故去之。此表裡寒熱之不可不知者也。

周禹載注云:明言太少二陽,何不用二經藥,非傷寒也。傷寒由表入里,此則自內發外,無表何以知太少二陽,或脅滿,或頭痛,或口苦引飲,或不惡寒而即熱,故不得謂之表也。如傷寒合病,皆表病也,今不但無表,且有下利里證,傷寒協熱利,必自傳經而入,不若此之即利也。溫何以即利?其人中氣本虛,內伏已深,不能盡泄於外,勢必下走利矣。

雄案:此論溫邪外發未久,即可下走為利。本文更有若嘔者句,豈非溫病可轉霍亂,早逗端倪於此乎。曩纂《溫熱經緯》,於此條下附註云:少陽膽木,挾火披猖,嘔是上衝,利由下迫,何必中虛始利,飲聚而嘔。半夏生薑,專開飲結,如其熱熾,宜易連茹。楊素園先生評云:此注精當,非前人所及。

今治溫病轉為霍亂者,似當奉此以為法也。慎庵聞之,極為折服,再質宗匠,還望有以教我。(愚意此證梔子似亦可用,輕者亦可不必黃連,未知是否,惟大棗太守,必宜去之。謝城。)

五月初三日,余抵上洋,霍亂轉筋,已流行成疫。居鎮海周君採山家,不謁一客,藉以藏拙,且杜酬應之勞也。初八日,紹武近族稼書家,有南潯二客,同患此證。一韓姓,須臾而死,一紀運翔,年十七,勢亦垂危。採山強拉余往視曰:豈可見死而不救哉?然已手面皆黑,目陷睛竄,厥逆音嘶,脈伏無溺,舌紫苔膩,大渴汗淋,神情瞀亂,危象畢呈。

時未交芒種,暑濕之令未行,仍是冬寒內伏,春令過冷,入夏猶涼,氣機郁遏不宣,故欲變溫病者,皆轉為此證。與伏暑為患者,殊塗同歸。但不腹痛耳,以寒邪化熱,究與暑濕較異也。亟令刺曲池、委中,出血如墨。方以黃芩為君,臣以梔、豉、連、茹、苡、半。佐以蠶矢、蘆根、絲瓜絡,少加吳萸為使。

陰陽水煎,候溫徐徐服之,遂不吐。次日,脈稍起。又兩劑,黑色稍淡,肘膝稍和,反加睛赤煩躁,是伏邪將從外泄也。去吳萸、蠶矢,加連翹、益母草、滑石、而斑發遍身,苔始漸化,肢溫得寐,小溲亦行,隨與清搜化毒之藥,多劑而痊。採山因囑余詳述病因治法,刊印傳布,名其方曰黃芩定亂湯

嗣治多人,悉以此法增損獲效。如利泰一洞庭史客,素吸洋菸,而患此證。與此方數帖後,反便秘目赤,渴、汗、昏狂。亦是久伏之邪,漸欲外越也。予竹葉石膏湯加減而瘳。其濕盛者,加茵陳、滑石;氣實者,加枳、桔;飲阻食滯者,加厚朴、蘆菔;肝鬱氣結者,加紫蘇、楝實;口渴用茅根湯。或藕汁頻灌。

活法在人,不能縷述。紹武在屠甸市,得余此方,勸人合藥施送,幾及千料云。(此方加減有法,較前尤妥善也。謝城。)

夏至後仍無大熱,而霍亂轉筋不息,雖與芒種以前者,同為伏邪所發,然證因略有不同,其病似較深一層。何也?按先曾祖《重慶堂隨筆》云:溫病、熱病、濕溫病,治不得法,皆易致死。流行不已,即成疫癘,猶之治盜不得其法,則賊黨日眾,變為流寇也。因熱氣病氣屍氣,互相轇轕,即成毒癘之氣而為疫.豈真天地之間,另有一種異氣哉。

故疫之流行,必在人煙萃聚之區。蓋人氣最熱,紀文達公雜詩云:萬家煙火暖云蒸,銷盡天山太古冰。自注:烏魯木齊自設郡縣以來,嬰兒出痘,與內地同,蓋彼處氣候極寒,今則漸同內地,人氣盛也。紀氏此言,可謂獨窺其微矣。上古無痘,至漢始有,今時罕有不出痘者。

以生齒日繁,地氣日熱,所以古人最重傷寒,今世偏多溫熱也。雄案:此段名言,括盡近世病情,治時證已無餘蘊矣。而於此日上海病因,尤為切貼,地氣既日熱,穢氣亦日盛,加以疫氣屍氣,與內伏之邪,欲化熱病而不得者。卒然相觸,遂致濁不能降,清不能升,揮霍悶亂,而為吐瀉轉筋之危證。

是伏邪欲發,客邪外入,兩邪交訌,腸胃乃亂。故氣道立時閉塞,血脈因而瘀滯,四肢厥冷,手面皆黑。陽明多氣多血之經,見證若是之驟者,非氣血忽然枯槁也。夫人氣以成形耳,氣不流行,血肉即死。故初起亟宜開閉,俾氣通血活,邪得外泄,則正自復。昧者,不知邪閉血凝,熱深厥深之理,見其肢冷脈伏,即以為寒,又疑為脫,即不敢刺,更投熱藥,使邪無宣泄,愈閉愈冷。

尚謂服此熱藥,一身盡冷,可見黍谷春回之不易,再遇此證,仍用此法,死者之冤,無可呼籲。雖有七竅流血而死者,亦不悔悟,亦有邪閉,則正氣無以自容而外脫者。陽從上脫,則汗多而氣奪;陰從下脫,則瀉多而液亡。所謂內閉外脫也。欲其不外脫,必開其內閉,如紫雪、絳雪、行軍散,皆開閉透伏之良方也。

飛龍奪命丹,即合行軍、絳雪二方而加峻者,且有人中白引濁下行,尤具斬關奪命之能。上虞陳君香谷聞之,概為制送,囑余詳敘方治刊布,因而救全不少,厥功偉哉。自紀運翔之證治愈後,凡患此者,紛紛踵門求診,情不能已,徼倖成功者,頗多。然夏至以後,病由內外合邪,其勢更劇,故必先以奪命丹開其閉伏,愈後變證不一,然隨機而應,甚費經營,非比往年之霍亂,雖系危證,但得轉機,即可霍然也。其故良由流離困苦,失志勞神,先有內傷,遂多曲折,故愈後調理,極宜詳慎。

而上海多懋遷竄難之人,病得轉機,往往大意。所謂病加於小愈,因而致墮前功者不少。如餘杭褚子耘茂才,余親家也。其使女患此,已身僵矣,適余往訪知之,遂以香谷所贈奪命丹二分,囑其灌入,頃刻活動,隨予解毒活血湯,數服得生。嗣余往返崇明,聞其仍淹纏不健而亡。

一王大生煙鋪夥友,余治愈後,已溺行能食,餘熱外泄,滿面赤瘰,忽然神氣瞀亂而死。一澧記錢鋪石某,余為治愈,二便已如常矣。越數日,云:飲食不得下,戴眼呃忒而逝。一綠蔭書坊陶姓,業已向愈,忽然神情恍惚,藥不及救,此麗云為余述者。

又四明陳解香之弟,患此垂危,延余治愈,遂不服藥月餘,復來請勘,已咽痛礙進水穀,頤腫舌糜,牙關甚緊,痰嗽脅疼,溺赤管痛,便溏色醬,此餘毒蘊隆,失於清解,遂致燎原若此。是限於貧困,養癰成患。而脈已弦緊數疾,莫可措手,久之果斃。並錄為案以為賈旅告。

或云:此地藥肆甚忙,每致誤付,病者誤服驟變,彼此不知,醫家、病家,皆須留意。嗣閱《冷廬醫話》云:吾邑陳莊李氏子患霍亂,醫定方有製半夏二錢,藥肆中誤以製附子與之,服後腹大痛,發狂,口中流血而卒。李歸咎於醫,醫謂用藥不誤,必有他故。索視藥渣,則附子在焉,遂控於官,罰藥肆以金和息之。

觀此則或人之言尤信,然此案若病家良懦,隱忍而不言;醫者惶窘,走避而不辨;或藥渣棄無可證。則此獄雖皋陶莫斷矣。服藥可不慎哉。

朱鳴岐,患下利轉筋,醫見肢冷,即投溫補。而服藥即吐,既而呃忒不已。溫補加峻,病日以危,延至九朝,已萬無生理,備後事矣。子耘主其家,囑請余援,脈至左弦滑,右弱不應指,苔黃厚而膩濁,小水不行,臍上拒按。因謂曰:病原不重,誤藥致劇,命不應死,幸而得吐,否則早為泉下人也。

予枳、桔、芩、連、茹、夏、蘇、翹、蘆根、枇杷葉、滑石,開痰行食,舒結通陽,兩劑呃果止,而遍身赤斑。又兩劑燥矢下,而苔化溺行,右脈漸振,隨與清肅調養法而瘳。

勘朱證時,適子耘令弟子方茂才在座。曰:如此重證,君胡以為病原不重也。余謂世間重證,大半因誤治而成,此證若初治得法,一二劑可愈也。奈舉世以瀉證、吐證、霍亂證、霍亂轉筋證、皆為寒證,往往不察病情,輒投熱藥,今見肢冷而右脈軟弱,彼方以為虛寒的據。況服藥即吐,呃忒隨來,以霍亂轉筋而見呃忒,何暇更問其餘。

皇皇然以為虛脫之象,故溫補日以加峻。縱使一蹶不起,病家無怨,醫者不悔也。每見此地市醫臨證,雖極輕之病,必立重案,預為避罪邀功之地,授受相承,伎倆如是,良可慨已。此外如胸腹疼痛,瘧疾哮喘,經阻產後等證,世俗亦多指為寒病,雖以熱藥殺之,而彼此不知者,而呃忒則尤多枉死焉。余嘗治一角妓,患呃累日,破身太早,固是虛證。

然血去陰傷,豈可反以溫燥助熱。遂致下焦不攝,素性畏藥。余用一味雞子黃,連進數服而安。吳竹溪時感將瘥,患呃三日,聲聞於鄰,人皆危之。予通府行氣法,便行痰吐而痊。南潯朱君浦香,年五十六,自幼患童勞,繼以吐血,三十外即絕欲得延至此。而平素便如羊矢,其血分之虧如是。

今秋陡患呃忒,連服滋鎮溫納之藥,勢瀕於危。陸定圃進士,囑延余診,脈至弦滑搏數,苔黃厚而膩,口苦溺赤。遂力排眾議,主大劑涼潤,如雪羹、蔞仁、竹瀝、枇杷葉、蘆根、元參、紫菀、射干、兜鈴、菖蒲等多劑,連下赤矢始瘳。如此衰年虛體,尚因痰熱致呃,故虛寒之呃,殊不多見,而醫者不知辨證察脈,率以丁香、薑、桂為不祧之藥。何哉?謝氏婦,懷孕五月,便瀉四日,醫投薑、附、桂、樸藥一帖。

遂四肢麻冷,氣塞神昏,溺閉汗淋,大渴嘔吐。急延余援,脈未全伏,先飲以醬油湯,吐漸止。隨予參、連、芩、柏、茹、斛、銀花、扁豆葉、蒲桃干、蘆根、綠豆,以冬瓜湯煎,徐徐溫服。外用炭醋熏之,各恙皆瘥。次日,脈弦滑,瀉未止。以白頭翁湯加參、草、銀花、扁豆、蒲公英、蒲桃干、砂仁,兩劑而痊。

婺源詹耀堂子,年二十,患霍亂,服薑、桂數劑,瀉不止。素吸鴉片,疑為虛漏,補之,瀉益甚。始延余視,大渴而脈弦數。幸而起病不因暑熱,然陰分素虧,雖飲冷貪涼,熱藥豈堪過劑,設無便瀉以分其藥力,則津液早枯矣。予白頭翁湯合封髓丹,加銀花、綠豆、石斛,一劑知,二劑已。

余赴申時過石門,吳君仁山在濮院,承其關切曰:毗陵張仲遠觀察,秀水楊嘯溪孝廉,皆已自楚至申,句當公事,君可往訪也。余感其意,唯唯而謝,緣久聞張氏家學淵源,雖閨閣皆通翰墨,然向見其宛鄰書屋醫書數種,似偏尚溫補者。曾與故人太倉王子能參軍言之,子能亦善醫。

嘆曰:人之才識學力,各有能至不能至,不可強也。王半山不入相,即是伊川一流,秋壑鈐山,能甘恬退,不失為風雅之人。陽明先生勳業燦然,後人惜其多了講學一事。若張氏者,何必談醫,世人信其學問,而並信其醫,因而貽誤者實多。余弟季旭,仲遠之妹婿也。即為其所誤。

噫!言猶在耳,子能已下世十餘年矣。乃嘯溪為仲遠來索余書,余推故不與。嗣聞仲遠之子患霍亂,徑投六君子湯一劑而已。是泥於扶正卻邪之說,猶之寇來不戰,但知守城,卒以自斃耳。秋間仲遠亦亡,後蔣寅昉大理信來,頗以余求書不與為是。昔某侍郎督學吾漸,亦以上工自命,嘗浼邵位西樞部求書,余亦不與。

所謂道不人談免俗譏,備錄為案,願世人毋輕言醫,事必量而後入也。

錢塘姚歐亭協轉,復宰崇明。聞余在滬,新秋囑余弟𡸅庵比部持函聘余往遊,以初夏偶患大瀉,後苦脾約,更旬始一更衣,既而匝月一行,甚至月餘一行,極其艱滯,而先硬後溏,汗出神憊。年逾六秩,步履蹇滯,雖廣服人乳及潤導諸藥,率不效。間或納食如梗,嘔吐酸辣,六脈遲軟,苔色白潤不渴,小便清長,腹無脹痛,此真中氣不足,溲便為之變也。豈腸燥便秘,可以潤藥濡之哉。

既不宜潤,更不可下,以中虛開闔無權,恐一開而不復闔,將何如耶?亦不可升提。蓋吐酸食梗,已形下秘上衝之勢。又素吸洋菸,設一闔而竟不開,又將何如耶?爰以參、朮、橘、半、旋、芍、雞金、木瓜、枇杷葉為方,服六劑,更衣兩次,解四彈丸。又三劑,解十五六丸。

又三劑,下九丸而始暢,並不堅燥,亦無溏矣。毫不怯力,是藥證已符,為留調理法而別。設或吐酸食梗,則暫用參、連、橘、半、旋、茹、蘇葉、枇杷葉、紫石英以清肅鎮息之。八月初,秋陽正烈,歐亭因公來申,久住舟中,從者皆病。況久虛初愈之體乎。初七日,忽然身熱嘔瀉,哲嗣小歐別駕,急速余勘。

白苔滿布,神憊不支,腹痛汗頻,音低溺澀,先予參、連、夏、樸、茹、滑、苡、蘇、蠶沙、扁豆葉二劑,熱退神清。而左脈仍弦,關上高,嘔酸無寐,手足振惕,客邪雖解,土受木乘也。去滑、樸、蠶沙、扁豆葉,加茯神、蛤殼紫菜、綠豆、白蔻仁。三劑。苔化能眠,知飢瀉減,去蔻、蛤,加菖蒲、白朮,五劑而痊。

霍亂之開闔失常,中樞為邪所亂也。此證之開闔無權,中虛不能主持也。一實一虛,正可互勘,至愈後之嘔瀉振惕,又為風暑乘虛擾中之霍亂證,故詳列拙治,統質通方。

汪謝城孝兼,招勘婺源石雨田司馬令慈,年近五旬,陡患霍亂轉筋,苔黃大渴,神情煩躁,證屬伏暑,脈頗不惡,而渾身冷汗,搖扇不停,已為陽越之象,不敢與方。尋即告殞,此憑證不憑脈也。次日,簠齋薦視朱君巽泉之尊人,年已六旬,患霍亂轉筋,證不甚劇,問答音清,而脈微欲絕,亦決其不治,已而果然,此憑脈不憑證也。

汪金皆善醫,皆以余言為不謬,逾半月,簠齋於丙夜患此證,刺出黑血,侵曉速余往視,形脈兩脫,大汗如淋,目陷音嘶,溺無苔膩。平素嗜飲少谷,好善忘勞,暑濕蘊中,正氣潰散,勉投參藥,竟不能救。惜哉!因挽以一聯云:飄泊正無聊,感廿載神交。萍聚申江,將檢殘編求品鑑,考終原是福,徑一朝仙去,風淒秋夜,那堪衰鬢喪知音。

次女定宜年二十,體實耐勞,適同邑戴氏。初旬接女夫信云:女於八月二十三日,忽患痛瀉,肢冷脈伏。崔某進附子理中湯加減,瀉不止而苔黑唇燥,頗露熱象。改投犀斛生脈散等藥,形漸脫。又用附桂八味湯,遂於二十九日舌焦如炭而逝。彌留時語婿曰:吾父在此,病不至是也。

噫!據此病情,是伏暑也。戴氏為積德世醫家,余曩刻業書十種,渠處皆有,竟使誤藥而亡,良可慘已。郵挽一聯云:垂老別兒行,只因膳養無人,吾豈好遊,說不盡憂勤惕厲底苦衷。指望異日歸來,或藉汝曹娛暮景,瀕危思父療,雖曰死生有命,爾如鑄錯,試遍了燥熱寒涼諸謬藥,回憶昔年鞠育,徒傾我淚灑秋風。嗚呼!良朋愛女,同病同日而亡,斯重訂之役,尤不可已矣。

並附挽言,一以志交情,一以志藥誤也。霜降前,水北族侄棋偕,邀勘所親蔣君循庵之媳,患霍亂轉筋,交三日矣。厥逆目竄,膈悶無溺,苔黃苦渴,脈極弦細,屢進桂、附、薑、術,氣逆欲死。予昌陽瀉心湯加減,煎成徐服。外以吳萸研末滷調,貼湧泉穴。服二劑,吐止足溫。

去蘇樸,加楝、斛、蒲公英多劑,始痊。蓋伏暑挾素盛之肝陽為病,誤服溫補,以致遽難廓清也。禾中方氏女,播遷三載,秋仲抵申。患吐瀉,其戚錢伯聲孝廉邀余視之,一藥而瘥。既而患腫,因在旅寄,竟不調治。交霜降,腫忽消,不數日。又患霍亂,即神氣瞀亂,屋中盤走,口呼姊姊,乃姊強納之臥,兩目旋轉不停,淚涔涔下,牙關即緊,欲延余診,竟不及也。

伯聲詢故,余曰:此流離困苦,憂鬱深沉,木土相乘,吐瀉而腫,節交霜降,氣肅腫消,郁無所宣,直凌脾胃,吐瀉陡作,木火勃升,狂走目張,陽從上越,此情志內傷霍亂也。故告危如是之速。南潯沈春泉,年五十七,立冬前五日,食蟹面後,陡患霍亂轉筋,所吐瀉者皆水。

初進桂附藥,筋轉益甚,周身微汗,神倦懶言,指漸冷,脈漸伏,時欲太息。更方,用牡蠣一兩,龜版八錢,阿膠四錢,服後勢較劇。延余視之,苔黃大渴,小便全無,瀉出極熱,心下拒按,伏暑挾食之證,不知何所見而予燥補澀膩之藥,乃病家謂其品學書畫甚優,故深信而不疑,竟以不起,可憐又可笑也。嗣聞其次郎,於立冬後亦患此證,醫知伏暑,用黃連等藥,吐瀉已止。

因脈未遽起,不知為伏熱不清,改投附桂等三帖而亡,尤可哀已。上虞羅吉人,立冬前,患霍亂轉筋,子耘知其陰素虧,病由伏暑也。服藥已得轉機,數日後,漸有呃忒。延余視之,脈弦數,左甚,苔焦而渴,齦衄脘悶,便溏色醬,小便短赤,皆伏暑未清,氣機阻塞之象。既失清肅,乃當臍尚帖回陽膏,屢囑揭去而不從,後聞不起,此非敗證,余深惜之。

南潯張二梅,年逾六旬,秋間患霍亂轉筋,醫見高年而厥逆多汗,擬進溫補,張不敢服。但用平淡單方,及外治法而瘥。然從此大便不堅,時時自汗,遍身瘡疥,畏熱異常。延至立冬後,邀余診之,脈甚滑數,口渴苔黃,便溺皆熱,猶著袷衣。是賦質偏陽,濕熱內盛。幸而畏進溫補,得以引年,與大劑清化法漸愈。

又今年患疥者,舉目皆是,所謂遍地瘡痍,洵非虛語。外治之方甚多,而平善者罕效。更有治不得法,瘡驟愈而變證,遽隕其生者。毒陷內訌也。子耘傳一方頗佳,以麻黃一兩,川椒五錢,蛇床子五錢,斑蝥七枚,雄豬油柏油熬透去渣,另用明礬、黃柏各一兩,蓖麻子、大楓子各四十粒,共研末,入油內,絹包,擦患處,能拔蘊毒伏邪。未出旬日可愈。

無後患,此與火酒摩轉筋之義正同,勿以藥猛而訾之,故附錄於此。無徵不信,有法可師,爰採群書,南針是仰,然病情之幻伏,猶敵情之譎觚,似是而非,云非恰是,千態萬狀,莫可端倪。謬以身經,附為夢影。蓋時移事易,境似炊粱,而比燭擬槃,癡同捫龠。或竹頭木屑,亦大匠所需。

敢質通方,毋嗤瑣陋,故列醫案第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