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溫熱經緯》~ 序 (2)
序 (2)
1. 序
余讀孟英之《霍亂論》也，在道光紀元之二十有八年。閱三載，孟英遊江右時，余握篆宜黃，始納交於孟英，因得讀其《回春錄》《仁術志》諸治案，為之編纂排比，付諸剞劂，以惠世人。孟英知余耽情竹素，積嗜成癖，所獲奇方秘籍，恆郵寄相示，拓我見聞。而余每有所疑，馳書相問難，孟英為之條分縷析，援古證今，如冰斯開，如結斯解，披函莊誦，未嘗不撫案稱快。數載以來，尺書往復，魚雁為勞。
夫疾疢人之所時有也，不有藥石，患害曷瘳？然而醫籍流傳，途徑多歧，聚訟紛紜，各鳴一得，使後學彷徨眩惑，罔決適從，識者病之。余恆欲廣搜百氏，兼綜群言，吸攝精華，傾吐糟粕，勒為一書，以質好學深思之士，而才識譾陋，不敢自信，欲俟資力稍充，邀孟英共事揚榷，成斯盛舉，浮沉數載，而所志迄莫能償。既而軍事興，粵西賊起，攻長沙，屠武昌，陷安慶，遂踞金陵。
江西左皖右楚，以大江為門戶，大憲議保甲議團練以固疆圉，時余自宜黃改任臨川，雖地居腹裡，而民氣素浮，訛言繁興。張皇既虞生事，優柔又恐養奸昕夕鹿鹿簿書間，而此事遂不暇計及。未幾先君子在籍棄養，奔喪歸里，干戈載途，道路梗澀，乃取道長沙，泛洞庭，涉江漢，當武昌之南，溯流而西，至樊城，棄舟登車，攬許昌之遺蹟，登大梁之故墟。慨然發懷古之思，及渡河則桑梓在望，故里非遙，將涉滹沱，猝與賊。
遇遽折而東，旅寓於豐寧之間。蓋紆迴六千里，馳驅五閱月，而迄未得歸也。甲寅秋，烽煙稍靖，始得展祖宗之邱墓，安先君子於窀穸。十年遊子，重返敝廬，閭里故人，半歸零落，追念疇昔，喟然興嘆！居數月，復以公事牽率，買舟南下，因得謁孟英於武林，握手言歡，歷敘契闊。而孟英業益精，學益邃，涵養深醇，粹然見於面目，余以行迫，未得深談，惘惘而別。
已而孟英來答拜，輿夫負巨簏置舟中，則孟英所贈書也。舟行正苦岑寂，得此奇編，如親良友，遂次第讀之，中得一編，題曰《潛齋叢書》。急閱之蓋孟英數年所搜輯言醫之書也。或表著前徽，或獨攄心得，或採摭奇方如《肘後》，或區別品彙如《圖經》。匡坐篷窗，間迴環雒誦，奇情妙緒，層見疊出，滿紙靈光，與嚴陵山色競秀爭奇。
噫！技至此乎。夫士君子能成不朽之盛業，而為斯民所託命者，其精神必強固，其志慮必專一，其學問必博洽，其蘊蓄必深厚，而天又必假以寬間之歲月，以成其志。孟英懷才抱奇，隱居不仕，而肆力於醫，故所造如此，豈偶然哉！余行抵玉山，遇賊不能前，仍返武林，就孟英居焉。
晨夕過從，相得甚歡，因並讀其《溫熱經緯》，經緯者，蓋以軒岐仲景為經，葉薛諸家為緯，體例一仍《霍亂論》之舊，而理益粹，論益詳。其言則前人之言也，而其意則非前人所及也。余於此事，懷之數年，莫能措手，孟英已奮筆而成此書。洋洋洒洒，數十萬言，無一支字蔓語，羼雜其間，是何才之奇而識之精耶？異日由此例而推之各雜證，力闢榛蕪，獨開異境，為斯道集大成，洵千秋快事哉。
余於孟英之學，無能望其項背，而孟英謬引為知己，殆所謂形骸之外，別有神契者耶！因備述顛末於簡端，以志交誼之雅云。
咸豐五年歲次乙卯端陽前三日定州楊照藜敘
溫熱一證，庸手妄為治療，夭札多矣，夢隱憫之而作此書，俾學者得所遵循，生平著述等身，當以此書稱首，真寶書也。甚友烏程汪曰楨。讀而善之，因為之贊曰：活人妙術，司命良箴。不偏不易，宜古宜今。千狐之裘，百衲之琴。軒岐可作，其鑑此心。
同治二年癸亥二月朔書於上海旅次
白話文：
我在道光年間第二十八年閱讀了孟英的《霍亂論》。三年後，孟英遊歷江右，當時我在宜黃縣任職，這時我開始和孟英有了交集，得以閱讀他的《回春錄》、《仁術志》等醫案，我為他整理編纂，刊印出來，以惠及世人。孟英知道我對醫學有濃厚的興趣，他每次獲得珍貴的醫方和祕籍，都會郵寄給我看，擴大我的視野。我有任何疑惑，便會寫信向他請教，孟英條理分明地分析，引用古今案例佐證，如同冰塊融化，繩索解開，每次讀完他的回信，總是拍案叫絕。幾年來，我們書信往來，魚雁往返。
疾病是人們常有的，若無藥物，病痛如何能痊癒呢？然而醫學著作流傳，路徑多歧，眾說紛紜，各鳴一得，使後學者迷失方向，感到困惑，不知該如何選擇，有識之士對此深感困擾。我一直想廣泛蒐集各家學說，兼顧各種觀點，吸收精華，剔除糟粕，編纂一本書，以供好學深思的人參考，但因為才能和知識有限，不敢自信，希望等到能力更充裕，邀請孟英一起完成這個壯舉，然而，多年來，這個願望一直未能實現。
後來戰事爆發，廣西叛軍起義，攻打長沙，屠殺武昌，佔領安慶，繼而在南京建立政權。江西左鄰安徽，右接湖北，以長江為防禦線，官府議論保甲和團練，以鞏固邊防。當時我由宜黃調任臨川，雖然地處內陸，但民風浮躁，謠言四起。既要防止生事，又要避免養奸，每天忙於公務，這件事就無法顧及。不久，父親去世，我奔回家鄉，路上戰火連綿，道路阻塞，於是繞道長沙，渡過洞庭湖，穿越江漢，經過武昌南部，沿江向西，到達樊城，棄舟登車，欣賞許昌遺跡，登上大梁故地。感歎歷史的滄桑，渡過黃河，家鄉就在眼前，但突然遇到叛軍，我急忙轉向東行，暫住在豐寧。總計迂迴六千里，奔波五個月，卻一直無法回家。甲寅年秋天，戰火稍息，我才得以祭拜祖宗墳墓，安葬父親。十年遊子，重返破敗的家園，街坊鄰裏，一半都已凋零，回想往事，不禁感歎！住了幾個月，又被公事纏身，乘船南下，得以在武林拜訪孟英，重逢歡樂，敘述別後的情況。孟英的學問更加精湛，學識更加淵博，涵養深醇，從他的面容上可以看出，因為行程匆忙，未能深入交流，我倆惘惘而別。
不久，孟英來回訪，車夫把一大箱書放在船上，是孟英送我的書。船行途中正感寂寞，得到這本書，如見良友，我開始依次閱讀，其中一本題為《潛齋叢書》。我急切地閱讀，原來這是孟英多年蒐集的醫學著作。有的表彰前人的成就，有的抒發個人心得，有的收集珍貴的方劑，如《肘後》，有的分類匯總，如《圖經》。我坐在船窗旁，反覆吟誦，奇妙的情感和思想層出不窮，滿紙靈光，與嚴陵山色競相秀麗。
啊！技藝竟能達到這種境界嗎？有德行的士人能成就不朽的事業，受到人民的託付，他們的精神必然堅固，意志必然專一，學問必然廣博，內涵必然深厚，而且天賦以寬裕的時間，以實現他們的志向。孟英懷才抱奇，隱居不出仕，致力於醫學，所以有這樣的成就，豈是偶然的！我行至玉山，遇叛軍無法前行，只好返回武林，住進孟英家。
朝夕相見，非常愉快，我開始閱讀他的《溫熱經緯》，「經緯」是用黃帝、岐伯和張仲景的理論為基礎，葉天士、薛雪等人的觀點為輔助，體例完全按照《霍亂論》的舊例，但理論更加純粹，論述更加詳細。他所說的是前人的話，但他的想法卻超越了前人。我對於這個課題，思考多年，卻無法動手，孟英已經揮筆完成了這本書。洋洋灑灑，數十萬字，沒有任何冗餘的話語，這是何等的才華和見識啊！將來以此為例，推及各種雜症，開創新的領域，為醫學集大成，真是千秋的大事啊！
我在醫學上遠不如孟英，但他卻誤認為我是知己，或許是所謂的形骸之外，有著精神上的契合吧！因此，我在這裡詳細敘述我們的交往過程，以紀念我們深厚的友誼。
鹹豐五年乙卯端午前三日，定州楊照藜序。
溫熱病證，庸醫妄加治療，導致許多無辜死亡，孟英憐憫這些人，於是創作這本書，讓學習者有所遵循，他一生著作等身，這本書堪稱首屈一指，真是寶貴的書籍。我的好友烏程汪曰楨讀後，深感讚賞，為此書寫下贊語：活人妙術，司命良箴。不偏不易，宜古宜今。千狐之裘，百衲之琴。軒岐可作，其鑑此心。
同治二年癸亥二月朔，我在上海旅途中寫下這段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