吳塘

《溫病條辨》~ 卷六·解兒難 (6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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卷六·解兒難 (6)

1. 痘瘡稀少不可恃論

相傳痘瘡稀少,不過數十粒,或百餘粒,根顆圓綻者,以為狀元痘,可不服藥。遇則以為三、四日間,亦須用辛涼解毒藥一帖,無庸多服;七、八日間,亦宜用甘温托漿藥一帖,多不過二帖,務令漿行滿足。所以然者何?愚嘗見稀少之痘,竟有漿行不足,結痂後患目,毒流心肝二經,或數月,或半年後,煩躁而死,不可救藥者。

白話文:

根據傳統說法,如果出的痘瘡很少,大約只有幾十顆,或者最多上百顆,而且每一顆都長得圓潤飽滿,這種情況下會被認為是「狀元痘」,可以不用吃藥。然而,實際上在痘瘡出現的前三到四天,還是應該服用一劑具有辛涼解毒效果的藥物,不需要服用過量;而在痘瘡出現的第七到八天,也應該適時地服用一劑甘溫補漿的藥物,最多兩劑,以確保痘瘡的膿漿能充分發散。

這樣做的原因在於,我曾經見過一些痘瘡數量很少的人,最終卻因為膿漿發散不夠,導致痘瘡結痂後引發眼睛問題,甚至毒素流入心臟和肝臟,有的人在幾個月或半年後,因煩躁不安而死亡,到了無法挽救的地步。因此,即使痘瘡數量很少,也不能掉以輕心。

2. 痘證限期論

痘證限期,近日時醫,以為十二日結痂之後,便云收功;古傳百日內,皆痘科事也。愚有表侄女,於三、四月間出痘,漿行不足,百日內患目,目珠高出眼外,延至次年二月方死,死時面現五色,忽而青而赤而黃而白而黑,葢毒氣遍歷五臟,三晝夜而後氣絕。至今思之,猶覺慘甚,醫者可不慎哉!十二日者,結痂之限也,況結痂之限,亦無定期。

兒生三歲以後者,方以十二日為準,若初周以後,只九日限耳,未周一歲之孩,不過七日限。

白話文:

關於痘疹的恢復期,現在的醫生常認為在發痘後的第十二天結痂後,就算治癒了。然而,根據古籍記載,痘疹在百日內都可能出現問題。我有一個遠房姪女,在三四月間得了痘疹,其症狀是膿漿分泌不足,後來在百日內眼睛出了問題,眼球突出到眼眶之外,病情一直拖到隔年的二月纔去世。她死前臉上出現五顏六色,一會兒青,一會兒紅,接著又轉黃、轉白、轉黑,這顯示病毒已擴散到五臟,經過三天三夜的掙扎後才斷氣。每次想起這件事,心中仍感觸良多,醫生們在治療痘疹時,怎能不小心謹慎呢!

第十二天,只是痘疹結痂的一個參考期限,實際上並沒有固定的結痂期限。對於三歲以上的兒童,才以第十二天作為結痂的參考期限。如果是一歲左右的兒童,則只有九天的期限。對於未滿一歲的嬰兒,結痂的期限更短,大約只有七天。

3. 行漿務令滿足論

近時人心不古,競尚粉飾,草草了事。痘頂初渾,便云漿足,病家不知,惟醫是聽。漿不足者,發痘毒猶可醫治;若發於關節隱處,亦致喪命,或成廢人;患目煩躁者,百無一生,即不死而雙目失明矣。愚經歷不少,漿色大約以黃豆色為準,痘多者腿腳稍清猶可。愚一生所治之痘,痘後毫無遺患,無他謬巧,行漿足也。

近時之弊,大約有三:一由於七日前過用寒涼,七日後又不知補托,畏温藥如虎,甚至一以大黃從事,此用藥之不精也;二由於不識漿色,此目力之不精也;三由於存心粉飾,心地之不慈也。餘存心不敢粉飾,不忍粉飾,口過直而心過慈,以致與世不合,目擊兒之顛連疾苦而莫能救,不亦大可哀哉!今作此論,力矯時弊,實從數十年經歷中得來。見痘後之證,百難於痘前。

葢痘前有漿可上,痘後無漿可行;痘前自內而外出,外出者順,痘後自外而內陷,內陷者逆也。毒陷於絡,猶可以法救之;毒陷於臟而臟眞傷,考古竟無良法可救。由逆痘而死者,醫可以對兒;由治法不精,而遺毒死者,其何以對小兒哉?閱是論者,其思慎之於始乎!

白話文:

近期人們的心態已不如古人淳厚,追求表面功夫,隨便應付了事。當痘疹初現混濁狀,就說已經漿足,病人不懂,只能聽醫生的。實際上,如果漿不足,即使痘疹出現,還是有治療的可能;但如果痘疹在關節隱蔽的地方爆發,可能會致命,或導致殘疾;若是眼睛出現問題,且煩躁不安,一百個裡面沒有一個能活下來,就算不死也會雙眼失明。我經歷過不少這種情況,一般來說,漿色以黃豆色為標準,痘疹多的人,只要腿腳部位的顏色稍微清淡些就還好。我一生治療過的痘疹,痘疹後完全沒有留下任何後遺症,並非有什麼特別的技巧,只是因為確保了漿足。

現在的弊端大致有三點:一是在七天前過度使用寒涼藥物,七天後又不知道補充和支撐,像怕老虎一樣害怕溫熱藥物,甚至只用大黃進行治療,這是用藥不精確;二是不知道如何辨別漿色,這是觀察力不足;三是心存表面功夫的想法,這是心地不慈悲。我用心治療,不會只做表面功夫,不忍心只顧表面,我直言不諱,心地善良,因此與世俗不合,看到孩子們遭受疾病折磨卻無法救治,真是令人悲哀!現在寫下這篇論述,努力糾正時代的弊端,這些都是我幾十年經驗的結晶。痘疹後的病情,比痘疹前要困難百倍。

因為痘疹前有漿可以調理,痘疹後卻沒有漿可以處理;痘疹前是由內而外爆發,向外爆發是順利的,痘疹後是由外向內陷落,向內陷落是逆境。毒素陷在經絡中,還有方法可以救治;毒素陷在臟腑,且臟腑受損,根據古籍,竟無有效的治療方法。因痘疹逆境死亡的,醫生可以面對孩子的靈魂;但因為治療方法不精確,留下毒素導致死亡的,又該如何面對那些無辜的孩子呢?讀這篇論述的人,應該從一開始就慎重考慮啊!

4. 疹論

若明六氣為病,疹不難治。但疹之限期最迫,只有三日。一以辛涼為主,如俗所用防風、廣皮、升麻、柴胡之類,皆在所禁。俗見疹必表,外道也。大約先用辛涼清解,後用甘涼收功。赤疹誤用麻黃、三春柳等辛温傷肺,以致喘咳欲厥者,初用辛涼加苦梗、旋覆花,上提下降;甚則用白虎加旋覆、杏仁;繼用甘涼加旋覆草以救之;咳大減者去之。

凡小兒連咳數十聲不能迴轉,半日方回如雞聲者,千金葦莖湯合葶藶大棗瀉肺湯主之;近世用大黃者,殺之也。葢葶藶走肺經氣分,雖兼走大腸,然從上下降,而又有大棗以載之緩之,使不急於趨下;大黃則純走腸胃血分,下有形之滯,並不走肺,徒傷其無過之地故也。若固執病在臟瀉其腑之法,則誤矣。

白話文:

[疹論]這段文字的大意是:如果能清楚瞭解六氣導致的疾病,治療疹子其實並不會太困難。但疹子的發病時間非常緊迫,通常只有三天的時間。一般而言,治療疹子應以辛涼為主要原則,然而像常見的防風、廣皮、升麻、柴胡這些辛溫藥物都應該避免使用。一般人看到疹子會想用發汗的方式來治療,這是錯誤的方法。應該先用辛涼的藥物來清熱解毒,然後再用甘涼的藥物來收尾。

若是紅色的疹子誤用了麻黃或三春柳等辛溫藥物,造成肺部受傷,出現喘咳欲絕的情況,初期可以使用辛涼的藥物加上苦梗和旋覆花,讓氣機上升下降得到調節;如果情況更嚴重,可以使用白虎湯加上旋覆花和杏仁;接下來可以用甘涼的藥物加上旋覆花來進行救治;如果咳嗽大幅減少,就可以停藥了。

對於小孩持續咳嗽數十聲無法停止,半天才恢復,聲音像雞叫的情況,可以使用千金葦莖湯配合葶藶大棗瀉肺湯來治療;近代有人使用大黃,這反而會加重病情。因為葶藶主要作用在肺部的氣分,雖然也會影響到大腸,但其作用方向是由上至下,且有大棗的存在使其作用緩慢,避免過快地趨向下;而大黃則主要作用在腸胃的血分,清除有形的積滯,並不會對肺部產生作用,只是無辜地傷害了正常的地方。如果堅持使用「病在臟器就要清理相應腑臟」的原則,那就錯了。

5. 瀉白散不可妄用論

錢氏制瀉白散,方用桑白皮、地骨皮、甘草、粳米,治肺火皮膚蒸熱,日晡尤甚,喘咳氣急,面腫熱鬱肺逆等證。歷來注此方者,只言其功,不知其弊,如李時珍以為瀉肺諸方之準繩,雖明如王晉三、葉天士,猶率意用之。愚按此方治熱病後與小兒痘後,外感已盡眞氣不得歸元,咳嗽上氣,身虛熱者,甚良;若兼一毫外感,即不可用。

如風寒、風温正盛之時,而用桑皮、地骨,或於別方中加桑皮,或加地骨,如油入面,錮結而不可解矣。考《金匱》金瘡門中王不留行散,取用桑東南根白皮以引生氣,燒灰存性以止血,仲景方後自注云:小瘡即粉之,大瘡但服之,產後亦可服,如風寒,桑根勿取之。沈目南注云:風寒表邪在經絡,桑根下降,故勿取之。

愚按:桑白皮雖色白入肺,然桑得箕星之精,箕好風,風氣通於肝,實肝經之本藥也。且桑葉橫紋最多而主絡,故蠶食桑葉而成絲,絲,絡象也,桑皮純絲結成象筋,亦主絡;肝主筋,主血,絡亦主血,象筋與絡者,必走肝,同類相從也。肝經下絡隂器,如樹根之蟠結於土中;桑根最為堅結,詩稱:「徹彼桑土」,《易》言:「繫於苞桑」是也。再按:腎脈之直者,從腎上貫肝膈,入肺中,循喉嚨,挾舌本;其支者,從肺出絡心。

注胸中。肺與腎為子母,金下生水。桑根之性,下達而堅結,由肺下走肝腎者也。內傷不妨用之,外感則引邪入肝腎之隂,而咳嗽永不愈矣。吾從妹八、九歲時,春日患傷風咳嗽,醫用杏蘇散加桑白皮,至今將五十歲,咳嗽永無愈期,年重一年,試思如不可治之嗽,當早死矣,如可治之嗽,何以至四十年不愈哉?亦可以知其故矣。

遇見小兒久嗽不愈者,多因桑皮、地骨,凡服過桑皮、地骨而嗽不愈者,即不可治,伏陷之邪,無法使之上出也,至於地骨皮之不可用者,余因仲景先師風寒禁桑皮而悟入者也。葢凡樹木之根,皆生地中,而獨枸杞之根,名地骨者何?葢拘杞之根,深入黃泉,無所終極,古又名之曰仙人杖,葢言凡人莫得而知其所終也。木本之入下最深者,未有如地骨者,故獨異眾根,而獨得地骨之名。

凡藥有獨異之形,獨異之性,得獨異之名者,必有獨異之功能,亦必有獨異之偏勝也。地骨入下最深,稟少隂水隂之氣,主骨蒸之勞熱,力能至骨,有風寒外感者,而可用之哉!或曰:桑皮,地骨,良藥也,子何畏之若是?余曰:人參、甘草,非良藥耶?實證用人參,中滿用甘草,外感用桑皮、地骨,同一弊也。

白話文:

[對於瀉白散不可隨便使用的討論]

錢乙創製了瀉白散,該方使用了桑白皮、地骨皮、甘草和粳米,主要治療肺部火熱導致的皮膚蒸熱,尤其在傍晚時分更為嚴重,伴有喘息、咳嗽、呼吸急促、面部浮腫以及熱氣鬱結於肺等症狀。然而,歷代對這個方劑進行註釋的人,大多數只強調它的功效,卻忽略了可能帶來的弊端。像李時珍認為這是所有瀉肺方劑的標準,即使像王肯堂、葉天士這樣明辨的醫家,也往往隨意使用它。實際上,這個方劑在治療熱病後期或是兒童出痘後,當外部感染已經完全清除,但真氣尚未回歸本源,出現咳嗽、上氣和身體虛弱發熱的情況時,效果非常好;但如果同時存在哪怕一丁點外部感染,就不應使用。

例如,在風寒、風溫症狀嚴重的時候,如果使用桑白皮或地骨皮,或者在其他方劑中加入桑白皮或地骨皮,就像油進入麵粉一樣,會使病情變得更加糾纏難解。考察《金匱要略》中關於金瘡門的王不留行散,使用桑東南根的白皮來引導生氣,並通過燒灰存性的方式來止血。張仲景在其方後自註中提到:對於小傷口可以直接撒粉,對於大傷口只需口服,產後也可以服用,但如果同時有風寒,就不要使用桑根。

進一步分析:桑白皮雖然顏色白色,能夠影響肺部,但是桑樹吸收了箕星的精華,箕星喜風,風氣與肝臟相關,因此桑白皮實際上是肝經的主要藥物。而且,桑葉的橫紋最多,負責維繫絡脈,所以蠶吃桑葉能吐出絲,絲代表了絡脈的形象。桑白皮由純粹的絲線結成,類似於筋,也負責維繫絡脈;肝臟主管筋肉和血液,絡脈也主管血液,那些形象類似筋和絡脈的物質,必然會走向肝臟,因為相似的東西會相互吸引。肝經向下延伸到生殖器官,就像樹根在土壤中盤繞結實。桑根尤其堅固結實,詩經中說:“徹彼桑土”,易經中提到:“繫於苞桑”,都是形容其堅固程度。再進一步分析:腎脈的直行部分,從腎臟向上穿過肝臟和膈肌,進入肺部,沿著喉嚨,夾住舌根;其分支部分,從肺部出發,絡心注胸中。肺和腎是子母關係,金屬之下生成水。桑根的特性是向下深達且堅固結實,這種特性使得它能從肺部下行至肝腎。對於內傷,使用它沒有問題,但如果有外感,它會將邪氣引入肝腎陰分,導致咳嗽永遠不會痊癒。

我的一個表妹,在八、九歲的時候,春天患上風寒咳嗽,醫生使用杏蘇散加上桑白皮治療,直到現在她已經接近五十歲,咳嗽永遠沒有好轉,每過一年病情加重一些,試想如果是無法治癒的咳嗽,她早就應該去世了;如果是可以治癒的咳嗽,為什麼四十多年都沒有好轉呢?這也能夠讓人理解其中的原因。

遇到長期咳嗽不愈的小孩,大多數是因為使用了桑白皮或地骨皮。凡是有過服用桑白皮或地骨皮而咳嗽未能治癒的人,基本上就無法治癒,因為潛伏在體內的邪氣無法被排出。對於地骨皮不可使用的理由,我是從張仲景先師禁止在風寒情況下使用桑皮的原則中領悟到的。一般來說,樹木的根系都生長在地下,但唯獨枸杞的根系,被稱為地骨,這是為什麼呢?因為枸杞的根系深入地底,無窮無盡,古人又稱之為“仙人杖”,意思是說,普通人無法知道它的盡頭在哪裡。在所有樹木根系中,深入地下最深的,莫過於地骨了,因此它獨具特色,得到了地骨的名字。

凡是具有獨特形態、獨特特性和獨特名字的藥物,必然擁有獨特的功效,同時也會有獨特的偏性。地骨深入地下最深,吸收了少陰水陰之氣,主要治療骨蒸勞熱,其力量能達到骨骼,如果存在風寒外感,怎麼能使用它呢!有人可能會問:桑白皮和地骨是良藥,你為什麼如此害怕它們?我回答說:人參和甘草不是良藥嗎?但在實證中使用人參,中滿時使用甘草,外感時使用桑白皮和地骨,同樣都會帶來弊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