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延昰

《脈訣匯辨》~ 卷一 (5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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卷一 (5)

1. 脈無根有兩說論

天下之醫籍多矣。或者各持一說,而讀者不能融會,漫無可否,則不見書之益,而徒見書之害矣,又何貴乎博學哉!即如脈之無根,便有兩說。一以尺中為根。脈之有尺,猶樹之有根。叔和曰:「寸關雖無,尺猶不絕,如此之流,何憂殞滅?」蓋因其有根也。若腎脈獨敗,是無根矣,安望其發生乎!一以沉候為根。

經曰:「諸浮脈無根者皆死。」是謂有表無里,孤陽不生。夫造化之所以亙萬古而不息者,一陰一陽,互為其根也。使陰既絕矣,孤陽豈能獨存乎!二說似乎不同,久而虛心討論,實無二致也。蓋尺為腎部,而沉候之六脈皆腎也。要知兩尺之無根,與沉取之無根,總為腎水涸絕而無資始之原,宜乎病之重困矣。

白話文:

天下醫學書籍多不勝數,各家學說往往自成一派,讀者難以融會貫通,只會一味迷茫,無法取捨。如此一來,非但無法從書籍中獲益,反而會受到書籍的誤導,又何必追求博學呢?

就拿脈象的根基來說,就有兩種不同的說法:

一種認為「尺脈」是脈象的根基。脈象有尺,就像樹木有根。叔和說:「寸脈和關脈雖然消失,但尺脈依然存在,這樣的情況,有什麼好擔心的呢?」這是因為它有根基啊。如果腎脈獨自衰敗,就等於沒有根基,又怎麼能期待它繼續發展呢?

另一種認為「沉候」是脈象的根基。

經書上說:「凡是浮脈無根的,都會死亡。」這就是所謂的有表無裏,孤陽不生。天地萬物之所以能夠生生不息,就在於陰陽互為根基。如果陰氣已經消失,孤陽又怎麼能獨存呢?

這兩種說法看似不同,但經過長時間的虛心討論,其實並無二致。因為尺脈屬於腎經,而沉候六脈也都與腎經相關。要了解「兩尺無根」和「沉取無根」,其實都是因為腎水枯竭,缺乏起始的源頭,因此才會導致病情嚴重而難以治癒。

又王宗正曰:「診脈之法,當從心肺俱浮,肝腎俱沉,脾在中州。」則與叔和之守寸關尺奇位以候五臟六腑之脈者,大相徑庭。不知宗正亦從經文「諸浮脈無根者皆死」之句悟入,遂謂本乎天者親上,本乎地者親下,心肺居於至高之分,故應乎寸;腎肝處乎至陰之位,故應乎尺;脾胃在中,故應乎關;然能與叔和之法參而用之,正有相成之妙。

淺工俗學,信此則疑彼者,皆不肯深思古人之推本立說,所以除一二師家授受之外,盡屬礙膺。許學士之不肯著書以示後來,乃深鑑於此弊也夫!

白話文:

王宗正認為診脈應該根據心肺俱浮、肝腎俱沉、脾在中州的原則,這與叔和以寸關尺三部診脈候五臟六腑的方法大相逕庭。宗正應該是從「諸浮脈無根者皆死」這句話中領悟到,心肺位於至高之處,故應於寸;腎肝位於至陰之處,故應於尺;脾胃居於中,故應於關。如果能將宗正和叔和的方法互相參照使用,便能相輔相成,更精妙。

那些淺薄俗學、只信此而疑彼的人,都不願意深入思考古人的推本立說,因此除了少數師家傳授之外,大多都停滯不前。許學士不願著書傳世,正是深知這種弊端啊!

2. 調息已定然後診脈論

經曰:「常以不病調病人。」蓋以醫者無病,氣靜息勻,用自己之呼吸,合病人之至數,則太過不及之形見矣。斯時也,如對敵之將,操舟之工,心如走珠,形似木雞,不得多語調笑,妄論工拙,珍玩滿前,切勿顧盼,絲竹湊耳,恍若無聞,凡此豈欲矯眾以邀譽哉!夫君子之遊藝,與據德依仁,皆為實學。診雖流為賤技,非可苟且圖功者也。

故經又曰:「診無治數之道,從容之葆,坐持寸口,診不中五脈,百病所起,始以自怨,遺師其咎。」其諄切垂訓,無非欲診者收攝心體,忙中習定,使彼我之神交,而心手之用應也。在吾黨學有淵源,路無岐惑三指之下,自可十得其五。但求診者多,紛紜酬應,酷暑嚴寒,舟輿困頓,醫者之氣息先已不調,則與病者之至數焉能准合。

白話文:

經書上說:「常以不病調病人。」這是因為醫生自身沒有病痛,心氣平靜,呼吸勻稱,才能用自己的呼吸去感受病人的脈象,才能察覺出病人氣血的過與不及。

在這個時候,醫生就像臨戰的將軍,駕船的舵手,心靈像珠子般流轉,身形像木雞般靜止,不可多言調笑,隨便評論醫術高低,更不能被眼前的珍玩所吸引,絲竹之聲入耳也應當充耳不聞。這些行為,難道是想用矯飾的行為博取名聲嗎?

真正的君子學習技藝,就像修身立德、推崇仁義一樣,都是為了追求真實的學問。診脈雖然被視為低賤的技藝,但也不可輕視,更不可為了功名利祿而敷衍了事。

因此經書上又說:「診脈沒有固定的方法,要從容不迫,安坐持寸口,診脈不能準確診出五脈,百病的根源就會由此而起,首先要自我反省,其次要怪罪老師的教導不足。」這些諄諄教誨,都是希望診脈的人能夠收攝心神,在繁忙中保持定心,使醫生與病人之間的神氣相通,心手相應。

我們這一派醫術傳承有序,沒有任何困惑,三指之下,就能掌握五分之十的醫術。但診病的人很多,醫生不得不應付各種情況,酷暑嚴寒,舟車勞頓,醫生的氣息早已不調,又怎麼能準確地感受病人的脈象呢?

又況富貴之家,一人抱病,親戚填門,或粗曉方脈而鼓舌搖唇;或偏執己見而黨同伐異;或素有不合而傲睨唐突,使高潔之士即欲拂衣;或故為關切而叮嚀煩絮,令通脫之性輒將掩耳;或陽與陰擠,旁敲暗擊;或執流忘源,稱寒道熱;或但求穩當,欲帶消而帶補;或反覆不常,乃忽是而忽非;或小利小害,一日而喜懼多端;或且疑且信,每事而逡巡不決;或醫者陳說病機,援引經典,務欲詳明,則指為江湖之口訣;或處投藥餌,本屬尋常,彼實未知,則誚為詭異之家風;或玄心靜氣。不妄問答,則謂之簡傲;或坦衷直腸,無所逢迎,則笑其粗疏。

嗟乎!昔人懼病而求醫,故尊之過於師保;今之醫呈身而售技,故賤之下於輿儓。所以一進病家,除拱揖寒溫之外,即好惡是非之中,九候未明,方寸已亂,孰標孰本,斷不能行指下之巧矣。若夫大雅之彥,本期博濟一時,而肯苟悅取容,貽笑識者哉!庸眾人之情,固有所不暇盡,亦有所不能盡,而並有所不屑盡也。

白話文:

富貴人家一旦有人生病,親戚朋友紛紛前來探望,有的自以為懂點醫術,就指手畫腳、七嘴八舌;有的固執己見,排斥異議;有的平時就心懷芥蒂,便傲慢無禮,讓品格高尚的醫生想要拂袖而去;有的假裝關心,卻喋喋不休,令性格洒脫的醫生想要掩耳不聽;有的明爭暗鬥,互相排擠;有的捨本逐末,亂開藥方;有的只求穩妥,胡亂配藥;有的反覆無常,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;有的斤斤計較,喜怒無常;有的猶豫不決,優柔寡斷;有的醫生認真講解病因,引用典籍,力求清楚明白,却被指責為江湖伎倆;有的開藥治病,本屬平常之事,卻因病人不了解,就嘲笑為古怪的醫術;有的醫生沉著冷靜,不妄言妄語,就被說成是冷淡傲慢;有的坦誠直率,不阿諛奉承,就被譏笑為粗魯無禮。

唉!以前人們害怕生病,才求醫問藥,所以敬重醫生勝過師長;如今醫生只為賺錢,所以被輕視得不如車夫。所以醫生一進病人家,除了客套寒暄之外,就陷入了好惡是非的泥潭中,还没摸清情况,心就乱了,根本無法專心醫治。真正高尚的醫生,原本希望能濟世救人,怎么可能为了迎合病人而放棄自己的原則,貽笑大方呢?那些庸醫,固然有能力不足之处,也有不願尽心的地方,更是不屑尽心。

身當其際,一以先聖之道為重,誰毀誰譽,不屈不昂,去留之心灑然,得失之念不起,意思從容,布指安穩,呼吸定息,至數分明,則脈雖幽微,可以直窮二豎之情技矣。

白話文:

當自己處在這種情況下時,要以先賢的道理為重要,不管別人是批評還是讚美,都不會感到委屈或高傲。對於留下或是離開的心態都十分清楚,不會有得到或失去的想法。態度沈著冷靜,手指穩定地放在病人的身上,深呼吸並控制好自己的呼吸次數和速度,就能夠明確地瞭解病情了。

3. 問情論

經曰:「閉戶塞牖,系之病者,數問其情,以從其意。」蓋欲病人靜而無擾,然後從容詢其情,委曲順其氣。使不厭煩,悉其本末之因,而治始無誤也。乃近世醫者,自附於知脈,而病家亦欲試其本領,遂絕口不言,惟伸手就診。醫者強為揣摩,揣摩偶合,則信為神奇;揣摩不合,則薄為愚昧。

致兩者相失,而訖無成功,良足嘆也。故仲景曰:「觀今之醫,省疾問病,務在口給。相對斯須,便處湯藥。按寸不及尺,握手不及足。人迎跗陽,三部不參。動數發息,不滿五十。短期未至決診,九候曾無彷彿。明堂闕庭,盡不見察。所謂管窺而已。」望聞問切,猶人有四肢也。

白話文:

經書上說:「關起門窗,安頓好病人,要多次詢問他的情況,以順應他的心意。」這是因為想要讓病人安靜不受打擾,然後才能從容地詢問他的病情,委婉地順著他的氣息。這樣病人就不會感到厭煩,醫生就能夠完全瞭解疾病的根源和來龍去脈,治療才能沒有錯誤。

然而,近來不少醫生只依賴於把脈,而病人也想要試探醫生的本領,於是就閉口不言,只伸手給醫生診脈。醫生就強行揣測病情,如果揣測得巧合,就被認為是神醫;如果揣測不準,就被認為是愚昧無能。

結果是醫生和病人彼此誤解,最終毫無成效,實在令人嘆息。所以仲景說:「現在的醫生,診斷疾病詢問病症,只追求口才伶俐。稍微面對一下病人,就急忙開方用藥。按脈只到寸關尺,握手只到手足。人迎、跗陽等三部脈象,完全不參閱。只數一數呼吸,不到五十次。短期內就草率地下結論,九候脈象完全沒有參照。明堂、闕庭等部位,完全沒有觀察。這種診病方法,只不過是管中窺豹而已。」望聞問切,就如同人有四肢一般,缺一不可。

一肢廢不成其為人,一診缺不成其為醫。然必先望、次聞、次問而後切者,所重有甚於切也。王海藏云:病人拱默,惟令切脈,試其知否。夫熱則脈數,寒則脈遲,實則有力,虛則無力,可以脈知也。若得病之由及所傷之物。豈能以脈知乎?其如病家不知此理者眾,往往秘其所患,以俟醫之先言。

豈知病固有證似脈同,而所患大相剌謬。若不先言明白,猝持氣口,其何能中?又如其人或先貴後賤,或先貧後富,暴樂暴苦,始樂始苦,及所思、所喜、所惡、所欲、所疑、所懼之云何,其始病所傷、所感、所起、所在之云何,以至病體日逐轉移之情形,病後所服藥餌之違合,必詳言之,則切脈自無疑惑。今人多偏執己見,逆之則拂其意,順之則加其病,莫如之何。

白話文:

一個人如果失去了一條胳膊或腿,就不能稱之為完整的人;同理,一個醫生如果只會把脈,而不懂得望聞問切,就不能稱之為合格的醫生。然而,望聞問是比切脈更重要的。王海藏說:「病人沉默不語,醫生只靠把脈來判斷病情,試探病人是否知道自己的病情。」的確,脈象可以反映出一些信息,例如:熱症脈搏就快,寒症脈搏就慢,實證脈搏有力,虛證脈搏無力。但如果想要了解病人患病的原因和受傷的部位,單靠把脈是不夠的。

許多病人並不了解這些道理,常常隱瞞病情,希望醫生先說出病症。殊不知,疾病的症狀有時和脈象相似,但實際患病部位卻可能大相徑庭。如果醫生不先詢問清楚,就貿然下結論,又如何能治好病呢?此外,病人過去的富貴貧賤、喜怒哀樂,以及思考、喜好、厭惡、慾望、懷疑、恐懼等心態,還有患病時的受傷、感受、病因、病灶,以及病情的發展變化,以及病後服藥的適宜性,都應該詳細告知醫生。只有這樣,醫生才能在把脈時沒有疑惑。然而,如今許多人固執己見,逆著他們說就會惹怒他們,順著他們說反而會加重病情,實在是讓人無可奈何。

然苟設誠致問,明告以如此則善,如彼則敗,誰甘死亡而不降心以從耶!夫受病情形,百端難盡。如初病口大渴,久病口中和,若不問而概以常法治之,寧不傷人乎?如未病素脾約,才病忽便利,若不問而計日以施治,寧不傷人乎?如未病先有錮疾,已病重添新患,如不問而概守成法治之,寧不傷人乎?如疑難證著意根究,遽不得情,他事閒言,反呈真面,若不細問而倉卒妄投寧不傷人乎?《病形篇》謂:「問其病,知其處,命曰工。」今之稱為工者,問非所問,諛佞其間,病者欣然樂從;及病增更醫,亦復如是。

徬徨醫藥,終於不救者多矣。故留心濟世者,須委曲開導,以全仁術。未可任意而飄然事外也。予每見縉紳之家,凡診內室,皆重帷密幄,以帛纏手,使醫者三指不能盡按,而醫亦潦草診視,此又不能行望、聞、問之神妙,並切而且失之度,其視醫不啻如盜賊然。東坡、海藏之言,豈能家喻而戶說哉!惟願病家以病為重,不循故習,使醫者得盡其長,醫者以道自處,不蹈陋規,使病家誠告以故。庶病無遁形,而醫者之與病者有相成之功矣。

白話文:

然而,只要誠心誠意地詢問,清楚告知醫師自己的狀況,以及什麼方法有效,什麼方法無效,誰會甘願走向死亡而不願意放下心來配合呢?

醫師要掌握病情,細節繁雜,千頭萬緒。例如,剛開始生病口渴,病久後口乾卻變得很潤,如果沒有詢問就用一般方法治療,難道不會傷人嗎?再比如,原本脾胃虛弱,突然生病就腹瀉,如果沒有詢問就按著固定的時間施治,難道不會傷人嗎?又比如,原本就患有痼疾,現在又添了新病症,如果沒有詢問就照著舊的療法治療,難道不會傷人嗎?還有,對於疑難雜症,應該仔細追根究底,不要急於求成,弄不清狀況就隨便問一些無關緊要的事,反而會使病患隱瞞病情, 如果沒有細心詢問就匆忙亂投藥,難道不會傷人嗎?

《病形篇》說:「詢問病人的病情,瞭解病症所在,這才稱得上是高明的醫師。」現在那些自稱高明的醫師,卻問些不該問的,只顧著拍馬屁討好病人,病人也高興地配合,等到病情加重再換醫生,還是如此。

許多病患在醫藥之間徘徊,最終還是沒有被救治,實在令人惋惜!所以,真正關心救治病人的人,應該要耐心細心地引導病人,才能達到仁術的最高境界。不能隨心所欲,置身事外。我經常看到一些官宦人家,在診治的時候,房間裡布滿了厚厚的帷幔,用布帛把病人的手纏起來,讓醫生用三根手指無法完全觸摸病人脈象,醫生也敷衍了事,匆匆診斷。這樣做就無法施展望聞問切的神妙醫術,反而粗心大意,失之準確,他們對待醫生的態度,簡直就像對待盜賊一樣。

蘇東坡和海藏(指佛經)的言論,難道還能家喻戶曉嗎?希望病患以自身病情為重,不要再沿襲舊習,讓醫生可以充分發揮自己的長處。而醫生也要以醫道為重,不要墨守成規,讓病人誠實地告知病情。這樣病症就不會再隱藏,醫生和病人就能互相配合,一起戰勝病魔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