鄭欽安

《醫理真傳》~ (26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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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26)

1. 客疑篇

客有疑而問曰:先生論陽虛數十條,皆曰此本先天一陽所發為病也。夫人以心為主,心,火也、陽也。既曰陽虛,何不著重在上之君火,而專在以下之真火乎?餘曰:大哉斯問也,子不知人身立命,其有本末乎?本者何?就是這水中天,一句了了,奈世罕有窺其蘊者,不得不為之剖晰。

嘗謂水火相依而行(水即血也,陰也;火即氣也,陽也),雖是兩物,卻是一團,有分之不可分,合之不勝合者也。即以一杯沸水為喻(沸,熱氣也,即水中無形之真火),氣何常離乎水,水何常離乎氣?水離乎氣,便是純陰;人離乎氣,即是死鬼。二物合而為一,無一臟不行,無一腑不到,附和相依,周流不已。

氣無形而寓於血之中,氣法乎上,故從陽;血有形而藏於氣之內,血法乎下,故從陰。此陰、陽、上、下之分所由來也。其實何可分也?二氣原是均平。二氣均平,自然百病不生,人不能使之和平,故有盛衰之別,水盛則火衰,火旺則水弱,此陰症、陽症所由來也。二氣大象若分,其實未分,不過彼重此輕,此重彼輕耳。

千古以來,惟仲景一人,識透一元至理,二氣盈虛消息,故病見三陰經者,即投以辛熱,是知其陽不足,而陰有餘也,故著重在回陽;病見三陽經者,即投以清涼,是知其陰不足,而陽有徐也,故著重在存陰。

要知先有真火而後有君火,真火為體(體,本也,如竈心中之火種子也),君火為用(用,末也,即護鍋底之火,以腐熟水谷者也),真火存則君火亦存,真火滅則君火亦滅。

觀仲景於三陰陰極之症,專以四逆湯之附子,輓先天欲絕之真火,又以乾薑之辛熱助之,即能回生起死,何不曰補木以生火,用藥以補心乎?於三陽陽極之症,專以大承氣湯之大黃,以救先天欲亡之真陰,又以芒硝之寒咸助之,即能起死回生,何不曰補金以生水,用藥以滋陰乎?仲景立法,只在這先天之元陰、元陽上探取盛衰,不專在後天之五行生剋上追求,附子、大黃,誠陰陽二症之大柱腳也。世風日下,稍解一二方,得一二法者,即好醫生也。

究竟仲景心法,一毫不識,開口即在這五行生剋上論盛衰,是知其末而未知其本也。餘為活人計,不得不直切言之。餘再不言,仲景之道,不几几欲滅乎?餘更有解焉。人身原憑二氣充塞上下四旁:真陽或不足於上,真陰之氣即盛於上而成病,用藥即當扶上之陽以協於和平;真陽或不足於中,真陰之氣即盛於中而成病,用藥即當扶中之陽以協於和平;真陽或不足於下,真陰之氣即盛於下而成病,用藥即當扶下之陽以協於和平。此三陽不足,為病之主腦也。

陰氣或不足於上,陽氣即盛於上而成病,用藥即當扶上之陰,而使之和平;陰氣或不足於中,陽氣即盛於中而成病,用藥即當扶中之陰,而使之和平;陰氣或不足於下,陽氣即盛於下而成病,用藥即當扶下之陰,而使之和平,此三陰不足,為病之主腦也。二氣之不足,無論在於何部,外之風、寒、暑、濕、燥、火六氣,皆得乘其虛而入之以為病。凡外感之邪,必先犯皮膚。

白話文:

有位客人疑惑地問:「先生您論述陽虛的數十條病症,都說這些是源於先天一陽的不足所導致的疾病。人以心臟為主,心臟屬火,屬陽。既然說是陽虛,為什麼不著重在上的君火,而專注在下方的真火呢?」

我回答說:「這個問題問得太好了!您不知道人身安身立命的根本嗎?根本是什麼?就是那『水中天』一句話就說明白了,但是世上很少有人能了解其中的奧秘,我不得不為您仔細分析。

我曾經說過,水火是相依相行的**(水就是血,屬陰;火就是氣,屬陽),雖然是兩種物質,卻是一個整體,有分不開,合不盡的特性。就拿一杯沸水來比喻(沸騰的熱氣,就是水中無形的真火)**,氣何時離開過水?水又何時離開過氣?水離開氣,就成了純陰;人離開氣,就成了死人。水和氣結合為一體,無時無刻不在身體內運行,附和相依,周而復始。

氣是無形的,蘊藏在血液之中,氣的特性是向上升發,所以屬陽;血是有形的,藏在氣的裡面,血的特性是向下流動,所以屬陰。這就是陰、陽、上、下的區分由來。但實際上,它們怎麼能分開呢?陰陽二氣本來是均勻平衡的。陰陽二氣均勻平衡,自然百病不生。人不能使它們保持平衡,所以才有了盛衰的區別。水盛則火衰,火旺則水弱,這就是陰症、陽症的由來。陰陽二氣表面上看起來好像分開了,其實並沒有真正分開,不過是彼此之間有輕重多寡的區別而已。

自古以來,只有張仲景一人,完全領悟了陰陽一元的至理,掌握了陰陽二氣盈虧消長的規律。所以,看到病症出現在三陰經脈時,就用辛溫熱性的藥物治療,這是因為他知道病人是陽氣不足而陰氣有餘,所以著重在恢復陽氣;看到病症出現在三陽經脈時,就用清涼寒性的藥物治療,這是因為他知道病人是陰氣不足而陽氣有餘,所以著重在保存陰氣。

要知道,先有真火然後才有君火。真火是根本**(根本,就是本源,如同灶膛裡面的火種),君火是作用(作用,就是末端,如同護著鍋底的火,用來煮熟食物的)**。真火存在,君火也存在;真火滅亡,君火也會滅亡。

看看張仲景在治療三陰經陰寒極重的病症時,專用四逆湯中的附子,來挽回將要耗盡的先天真火,又用乾薑的辛熱來輔助它,就能夠起死回生。為什麼不說用補木的方法來生火,用補心的方法來治療呢?在治療三陽經陽熱極重的病症時,專用大承氣湯中的大黃,來挽救將要耗盡的先天真陰,又用芒硝的寒鹹來輔助它,就能夠起死回生。為什麼不說用補金的方法來生水,用滋陰的方法來治療呢?張仲景確立治療法則,只是在先天元陰、元陽上探求盛衰的變化,而不是專門在後天的五行生剋上尋找答案。附子和大黃,確實是治療陰陽兩種病症的關鍵藥物。現在世風日下,那些稍微了解一些藥方,懂得一些治療方法的人,就被認為是好醫生了。

他們完全不了解張仲景的醫學心法,一開口就只在五行生剋上談論盛衰,這就是只知道枝末而不知道根本。我為了救治病人,不得不直言不諱。我如果再不說,張仲景的醫學之道,豈不是要衰敗滅絕了嗎?我還有更深的理解。人身原本是依靠陰陽二氣充塞上下四方:如果真陽在上部不足,真陰之氣就會在上部過盛而引起疾病,用藥就應當扶助上部的陽氣,使之達到陰陽平衡;如果真陽在中部不足,真陰之氣就會在中部過盛而引起疾病,用藥就應當扶助中部的陽氣,使之達到陰陽平衡;如果真陽在下部不足,真陰之氣就會在下部過盛而引起疾病,用藥就應當扶助下部的陽氣,使之達到陰陽平衡。這三種陽氣不足,是疾病的主要原因。

如果陰氣在上部不足,陽氣就會在上部過盛而引起疾病,用藥就應當扶助上部的陰氣,使之達到陰陽平衡;如果陰氣在中部不足,陽氣就會在中部過盛而引起疾病,用藥就應當扶助中部的陰氣,使之達到陰陽平衡;如果陰氣在下部不足,陽氣就會在下部過盛而引起疾病,用藥就應當扶助下部的陰氣,使之達到陰陽平衡。這三種陰氣不足,是疾病的主要原因。陰陽二氣的不足,無論在哪個部位,外來的風、寒、暑、濕、燥、火六種邪氣,都會趁虛而入,導致疾病。凡是外感邪氣,必定先侵犯皮膚。

皮膚是外層的第一層,屬於太陽經**(太陽經是全身的綱領,主管皮膚,統領營衛)。其次是肌肉(肌肉屬於胃),其次是血脈(血脈屬於心),其次是筋(筋屬於肝),其次是骨(骨屬於腎)**。這是人身的五臟,又分出五氣。五行都由陰陽二氣所生,陰陽二氣貫通上下中三部,所以三焦又被看作是一經,形成了六個階段。

外來的邪氣是由淺入深地侵犯人體,內傷則不是這樣。七情擾亂,在哪個部位嚴重,就會傷及哪個部位,根據所傷的部位進行調理就可以了。這就是關於外感和內傷的總體把握。學者如果能夠理解這篇文章的精髓,就可以成為一個能夠救治病人的好醫生,也可以一起探討醫學了。

【闡釋】 這篇《客疑篇》旨在說明各種陽虛病症,都是由真陽不足而導致的。鄭氏在第一卷《君相二火解》中已經說過,君火在上,作用是發散,屬於凡火;相火在下,是根本,是真火。這種真火是二陰中的一陽,是人身安身立命的根本,必須有真火,然後才有君火。由於人身的陰陽、水火、氣血,本來是相互依存,周而復始地運行著,兩者原本是一個整體,陰陽二氣本來就是一氣。

陰陽二氣均勻平衡,就不會生病,一旦出現偏盛,就會發病。所以張仲景確立治療法則,陰病就治療陽,陽病就治療陰,只是在先天元陰元陽上尋求盛衰,而不是專注在後天的五行生剋上。在治療三陰經陰寒極重的病症時,專用四逆湯中的附子,來挽回將要耗盡的先天真火,又用乾薑的辛熱來輔助它,就能夠起死回生;在治療三陽經陽熱極重的病症時,專用大承氣湯中的大黃,來挽救將要耗盡的先天真陰,又用芒硝的寒鹹來輔助它,就能夠起死回生。由此可見,附子和大黃,確實是治療陰陽兩種病症的關鍵藥物。這段議論,可以說是別開生面,闡發了前人沒有闡發過的觀點。

張景岳曾經把人參、熟地、附子、大黃稱為藥中的「四維」,把人參、熟地比作良相,把附子、大黃比作良將,這個觀點很有見地。但是,他用藥時,往往側重於「相」而輕視「將」。鄭氏善於運用「將」,經常使用附子、大黃,使病人起死回生,與張氏可以說是各有千秋。最後一段論述外感、內傷與陰陽二氣的關係,必須詳細觀察陰陽二氣的盛衰,分別在哪條經脈、哪個焦、哪個部位發病,然後分別用藥,這個觀點也非常精闢,值得效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