曹穎甫

《經方實驗錄》~ 第一集中卷 (3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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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集中卷 (32)

1. 第六四案,大陷胸湯證(其一)

至四更時,病人已有氣息,至天明,稍能言語,忽覺腹中大痛。吾師曰:病至少腹矣,當再服原方半劑。腹大痛不堪,下燥矢三十餘枚,而痛即止。後調以甘涼養胃。」(錄《診餘集》)。按此乃大陷胸證之變局,大陷胸湯之活用,神而明之,竟能起九死於一生,為醫者不當若是乎!

吾師自治本案用大陷胸湯得效,其後屢屢用之,率奏奇功。余嘗親見師家一房客,母女三人患病相似,師疏大陷胸湯與之,令三人合飲,次日均瘳。夫以此告人,人能信之乎?

信筆漫書,費紙已多。誠以本湯乃仲聖救世之方,亦吾師獨得之秘。是猶項籍劉邦鴻門之會,著要萬分,太史公雖欲簡筆記之,不可得也!

曹穎甫曰,太陽之傳陽明也,上濕而下燥。燥熱上熏,上膈津液悉化黏痰。承氣湯能除下燥,不能去上膈之痰。故有按之不硬之結胸,惟大陷胸湯為能徹上下而除之。原不定為誤下後救逆之方治也。治病者亦觀其通焉可耳。

佐景又按,王季寅先生作《同是瀉藥》篇曰「民十八四月某日,狂風大作,余因事外出,當時冒風,腹中暴疼。余夙有腹疼病,每遇發作,一吸阿芙蓉,其疼立止。不料竟不見效,服當歸芍藥湯加生軍一劑,亦不應。時已初更,疼忽加劇,家人勸延針醫。余素拒針,未允所請。至午夜,疼如刀絞,轉側床頭,號痛欲絕。無何,乃飲自己小便一盅,始稍安。已而復作,狀乃如前。黎明家人已延醫至矣,遂針中脘,以及各穴,凡七針。行針歷五小時,痛始止。據該醫云,腹部堅硬如石,針雖止疼一時,而破堅開結,非藥不克奏功。因擬順氣消導之方。余不欲服,家人再三慫恿,勉進一劑,病不稍減。翌日,家人仍欲延前醫。余堅辭曰:余腹堅硬如石,決非順氣化痰所能奏效,惟大承氣或可見功,因自擬生軍三錢、枳實二錢、厚朴三錢、芒硝五分。服後時許,下積物甚多,胸腹稍暢。次日,胸腹仍覺滿悶硬疼,又進二劑,復下陳積數次。元氣頓形不支,因改服六君子湯三劑。後

元氣稍復,而胸腹滿疼仍自若也。更服大承氣二劑,不惟疼痛絲毫未減,腹中滿硬如故,而精神衰憊,大有奄奄欲斃之勢。因念攻既不任,補又不可,先攻後補,攻補兼施,其效猶復如此。生命至是,蓋已絕望矣!談次,忽憶傷寒小結胸病,正在心下,按之始痛,大結胸則從心下至少腹硬滿,不待按,即痛不可近。余之初病,即胸腹堅硬如石,號痛欲絕者,得毋類是?惟大結胸以大陷胸湯為主治,此湯之藥僅大黃、芒硝、甘遂三味。硝黃余已頻服之矣。其結果既如上述,加少許甘遂,即能卻病回生耶?興念及此,益旁皇無以自主。既思病勢至此,不服藥即死,服之或可倖免,遂決計一試。方用生軍二錢、芒硝五分、甘遂末一分。藥既煎成,親友群相勸阻,餘力排眾議,一飲而盡。服後,頗覺此藥與前大不相同,蓋前所服硝黃各劑,下咽即覺藥力直達少腹,以硝黃之性下行最速故也。今服此藥,硝黃之力竟不下行,盤旋胸腹之間,一若尋病者然。逾時,忽下黑色如棉油者碗許,頓覺胸中豁明,痛苦大減。四五劑後,飲食倍進,精神煥發。古人所謂用之得當,雖硝黃亦稱補劑者,於斯益信。惟此湯與大承氣湯,只一二味出入,其主治與效力有天淵之別,經方神妙,竟有令人不可思議者矣!嗣又守服十餘劑,病已去十分之九,本可不藥而愈。余狃於前服此湯,有利無弊,更服一劑,以竟全功。詎藥甫下咽,頓覺心如掀,肺如搗,五臟鼎沸,痛苦不可名狀。亟以潞參一兩、黃耆五錢、飴糖半茶杯,連服二劑始安。余深奇同是瀉藥,初服硝黃,則元氣徒傷,繼加甘遂,則精神反形壯旺。故詳述顛末,而為之記。」(錄《醫界春秋》)。細按本篇實有無上之價值。何者?病人服醫者之藥,每不能詳言服後之變化,惟有醫者服自疏之藥,乃能體察周詳,言之有物。觀王先生之言,「今服大陷胸後,硝黃之力竟不下行,盤旋胸腹之際,一若尋病者然。」可謂一言發千古之秘,勝於後世注家之書,徒以空談為依歸者萬卷!此實驗之所以尚,而本錄之所由作也。

白話文:

[第六四案,大陷胸湯證(其一)]

到了四更時分,病人已經有了氣息,天亮時,稍微能說話了,但突然感覺腹部劇烈疼痛。我的老師說:「病邪已經到了少腹了,應該再服用原方的一半劑量。」腹部劇痛難以忍受,排出了三十多枚乾燥的糞便,疼痛就停止了。之後用甘涼的藥物調理來滋養胃氣。 (摘錄自《診餘集》)這顯示這是大陷胸證的變化,是大陷胸湯的靈活運用,能神奇地將病人從死亡邊緣救回來,這不正是醫生應該有的能力嗎!

我的老師自己用大陷胸湯治療這個病案而有效,之後多次使用,大多能取得奇效。我曾經親眼看見老師家裡的一位房客,母女三人患了相似的疾病,老師給她們開了大陷胸湯,讓三人一起服用,第二天都痊癒了。如果把這件事告訴別人,別人會相信嗎?

我隨筆寫到這裡,已經用了很多紙。實在是因為這個湯是張仲景救世的方子,也是我老師獨到的秘訣。這就像項羽和劉邦的鴻門宴一樣,非常重要,司馬遷即使想簡略地記錄,也是不可能的!

曹穎甫說,太陽經的病傳到陽明經,是上部濕熱而下部乾燥。乾燥的熱往上熏蒸,使得上焦的津液都變成了黏稠的痰。承氣湯可以去除下部的燥熱,卻不能去除上焦的痰。所以有按壓不硬的結胸證,只有大陷胸湯才能夠貫通上下並清除它。原本就不是為了誤用下法後救逆的方子。治療疾病的人也要懂得變通。

佐景又按,王季寅先生在《同是瀉藥》這篇文章中說:「民國十八年四月某日,狂風大作,我因為有事外出,當時冒了風,腹部突然劇痛。我本來就有腹痛的毛病,每次發作,吸食鴉片就能立刻止痛。沒想到這次竟然沒有效果,服用當歸芍藥湯加生大黃一劑,也沒有效果。當時已經到了晚上,疼痛突然加劇,家人勸我請針灸醫生。我向來拒絕針灸,沒有同意他們的請求。到了半夜,疼痛像刀絞一樣,在床上翻來覆去,痛得大聲呼叫,幾乎要斷氣。無可奈何之下,喝了一杯自己的小便,才稍微感覺好轉。不久又發作,情況跟之前一樣。黎明時分,家人已經請來了醫生,就給我扎了中脘等穴位,總共扎了七針。扎針持續了五個小時,疼痛才停止。據醫生說,腹部堅硬如石頭,針灸雖然能暫時止痛,但要打破堅硬的結塊,非藥物不能奏效。於是想開順氣消導的藥方。我不願意吃,家人再三勸說,勉強喝了一劑,病情沒有絲毫減輕。第二天,家人仍想請之前的醫生。我堅決拒絕說:『我的腹部堅硬如石頭,絕對不是順氣化痰就能奏效的,只有大承氣湯或許能見效。』因此自己開了生大黃三錢、枳實二錢、厚朴三錢、芒硝五分的藥方。服藥後大概一個時辰,排出了很多積滯的髒東西,胸腹稍微通暢。第二天,胸腹仍然覺得脹滿、發硬、疼痛,又喝了兩劑,再次排出積滯數次。元氣頓時衰弱不堪,於是改服六君子湯三劑。

元氣稍微恢復後,胸腹脹滿疼痛仍然和之前一樣。再服用大承氣湯兩劑,不僅疼痛沒有絲毫減輕,腹中脹滿堅硬如故,而且精神衰弱疲憊,大有奄奄一息的樣子。我想到攻下之法既然已經不行,補益之法也不可,先攻後補、攻補兼施,效果還是這樣。生命到了這種地步,大概已經絕望了!談話間,忽然想起傷寒論中描述的小結胸病,是在心下部位,按壓才會痛,而大結胸則是從心下到少腹都硬滿,不用按壓,就痛得無法靠近。我剛開始發病的時候,就是胸腹堅硬如石頭,痛得大聲呼叫,幾乎要斷氣,難道不是這種情況嗎?而大結胸主要用大陷胸湯來治療,這個湯藥只有大黃、芒硝、甘遂三味。硝、黃我已經頻繁服用了。結果已經如上面所說,如果加少許甘遂,就能夠起死回生嗎?想到這裡,更加徬徨無助。但轉念又想,病情到了這種地步,不吃藥就會死,吃了或許還有一線生機,於是決定試一試。藥方用了生大黃二錢、芒硝五分、甘遂末一分。藥煎好後,親友們紛紛勸阻,我力排眾議,一口喝完。服藥後,覺得這藥和之前吃的很不一樣,因為之前服用的硝黃各劑,一下肚就覺得藥力直達少腹,這是因為硝黃的藥性是往下走的最快的緣故。現在服用了這個藥,硝黃的藥力竟然沒有往下走,而是在胸腹之間盤旋,好像在尋找病灶一樣。過了一會兒,忽然排出了像棉油一樣的黑色髒東西一大碗,頓時覺得胸中豁然開朗,痛苦大減。服用四五劑後,飲食增加一倍,精神煥發。古人說用藥得當,即使硝黃也可以成為補藥,在這件事上更加相信了。這個湯和承氣湯,只差一兩味藥,但是主治和效力卻有天壤之別,經方的神奇,竟然有令人難以置信的地方!之後又繼續服用十多劑,病已經好了十分之九,本來可以不用藥就痊癒了。我因為之前服用這個湯,只有好處沒有壞處,就又服用了一劑,想徹底治好。沒想到藥剛一下肚,頓時覺得心像被掀翻,肺像被搗碎,五臟都翻騰起來,痛苦無法形容。趕緊用潞黨參一兩、黃耆五錢、麥芽糖半茶杯,連服兩劑才好轉。我非常奇怪,同樣是瀉藥,一開始服用硝黃,就損耗元氣,後來加了甘遂,反而精神變得強壯。所以詳細地敘述事情的經過,並把它記錄下來。」 (摘錄自《醫界春秋》)仔細分析這篇文章,實在有著無上的價值。為什麼呢?因為病人服用醫生的藥,常常無法詳細說出服用後的變化,只有醫生服用自己開的藥,才能夠詳細地體會,說出的東西才有根據。看王先生說「現在服用大陷胸湯後,硝黃的藥力竟然沒有往下走,而是在胸腹之間盤旋,好像在尋找病灶一樣。」可以說一句話就揭示了千古的秘密,勝過後世註解家的書,那些只會空談的書有萬卷都沒有用!這就是實驗之所以重要,也是我寫下這篇記錄的原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