曹穎甫

《經方實驗錄》~ 第一集中卷 (29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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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集中卷 (29)

1. 第六四案,大陷胸湯證(其一)

(穎師講授,佐景筆記)

師曰,沈家灣陳姓孩年十四,獨生子也。其母愛逾掌珠,一日忽得病,邀余出診。脈洪大,大熱,口乾,自汗,右足不得伸屈。病屬陽明,然口雖渴,終日不欲飲水,胸部如塞,按之似痛,不脹不硬,又類懸飲內痛。大便五日未通。上濕下燥,於此可見。且太陽之濕內入胸膈,與陽明內熱同病。不攻其濕痰,燥熱焉除?於是遂書大陷胸湯與之。

制甘遂(一錢五分),大黃(三錢),芒硝(二錢)

返寓後,心殊不安。蓋以孩提嬌嫩之軀,而予猛烈銳利之劑,倘體不勝任,則咎將誰歸?且《傷寒論》中之大陷胸湯證,必心下痞鞕而自痛,其甚者,或有從心下至少腹鞕滿而痛不可近為定例。今此證並未見痞鞕,不過悶極而塞,況又似小兒積滯之證,並非太陽早下失治所致。

事後追思,深悔孟浪。至翌日黎明,即親往詢問。據其母曰:服後大便暢通,燥屎與痰涎先後俱下,今已安適矣。其餘諸恙,均各霍然。乃復書一清熱之方以肅餘邪。嗣後余屢用此方治愈胸膈有濕痰、腸胃有熱結之證,上下雙解,輒收奇效。語云:膽欲大而心欲小,於是益信古人之不予欺也!

佐景按,讀者諸君閱此驚心駭目之醫案,至「深悔孟浪」一語,得毋提心吊膽、懼孩之殤乎?迨見乃母笑顏呈現眼前,又得毋轉憂為喜,樂人之樂乎?佐景以曲折文字,迷惑諸君心目,罪過罪過。爰述本案之趣語一則,以為諸君解頤。緣本案病者之父為一沙發洋椅店之主人。初,孩病方劇,主人驚惶莫措,慌恐萬狀。逆其意,若曰,誰能愈孩之病者,雖重酬不吝也。故當吾師按脈之時,即自陳病愈之日,願獻精美之沙發一座以為壽。次日疾瘳,而沙發杳然。近世人情大抵如此,亦何怪乎此小小主人也,一笑!

佐景未從師前,曾遇一證。病者為一肥婦,自謂不病則已,病則恆劇。時當炎暑,初起,微惡風寒,胸悶,醫者予以解表祛暑之方,二劑而病增。改就傷寒專家診治,予淡豆豉、黑山梔等藥。三日病更劇,專家拒而勿治。病家計無所出,乃問道於余。細審病狀,胸中悶熱特甚,以西藥消炎膏塗其胸部,則熱氣騰騰上冒,如蒸籠然。

且苦咯痰不出,得少許,皆黏膩不堪,以二指引之,不斷如線。大便不行,全身壯熱,口渴引飲,病殊棘手。因思前醫既汗之不解,乃予大劑白虎以清之。服後,成效渺然,胸中悶熱如故。遂亟請更醫,投以化痰之劑,若枳實、竹茹、象貝、杏仁之屬,都為一方。服竟,得寐片刻,醒則依然。

病家迫不得已,乃賚重金,敦延負時譽之名醫某。醫至,持脈不二分鐘,輒詳言病狀,歷歷如繪,旁聽者咸驚為神。於是展紙書案,洋洋大篇,積滿二箋,得數百言。其大意曰:濕溫為病,汗之不解,清之不愈,僅可用辛平一法,以宣泄之。倘發白㾦,則吉,否則危。其方藥第一味,為枇杷葉三錢,去毛包煎,余如象貝、杏仁、蟬衣、絲瓜絡等,悉屬王道和平之品,量亦絕輕。方成,其家人持以請教最初之醫,醫曰:診金幾何?曰:以稔友介紹故,減收十元零八角。

白話文:

第六四案,大陷胸湯證(其一)

穎師診治十四歲陳姓男孩,獨子,母親非常疼愛。孩子突然生病,母親請穎師診治。孩子脈象洪大,高燒,口乾,自汗,右腳無法伸屈。診斷為陽明病,但雖然口渴,卻整天不想喝水,胸部感覺堵塞,按壓感覺疼痛,但並非脹滿或堅硬,像是胸中積水引起的疼痛。大便五天未解。上焦濕熱,下焦燥熱,病情明顯。由於太陽經的濕邪侵入胸膈,與陽明經的內熱同時存在,不先攻治濕痰,燥熱就無法消除。於是穎師開出大陷胸湯。

處方:甘遂(一錢五分),大黃(三錢),芒硝(二錢)

開完藥後,穎師心中不安,因為孩子年幼體弱,而藥物峻猛,擔心孩子承受不住藥力。而且《傷寒論》記載的大陷胸湯證,必須是心下痞滿且自痛,嚴重者甚至從心下到小腹都痞滿疼痛難以觸碰,才符合此方應用。但這個孩子並沒有痞滿,只是胸悶堵塞,更像是小兒積滯,而非太陽病失治導致。

事後回想,穎師非常後悔自己草率用藥。第二天清晨,穎師親自去詢問病情。孩子的母親說:服藥後大便通暢,乾燥的糞便和痰涎相繼排出,孩子現在已經好多了,其他症狀也都消失了。於是穎師又開了一劑清熱藥以清除餘邪。之後,穎師多次用此方治療胸膈有濕痰、腸胃有熱結的疾病,上焦下焦同時調理,都取得了很好的療效。正如俗話說:「膽子要大,心要小」,這更加印證了古人的醫術是值得信賴的。

佐景筆記:讀者們看到這個驚險的醫案,「深悔孟浪」一句,是不是也提心吊膽,擔心孩子會死呢?等到看到孩子母親的笑臉,是不是又轉憂為喜,為他們的喜悅感到高興呢?佐景用曲折的文字來引導讀者的心情,真是罪過罪過。在此補充一個小故事,讓大家輕鬆一下。這個病人的父親是一位沙發洋椅店的店主。孩子病重時,父親非常著急,慌亂無措,說誰能治好孩子的病,即使重酬也願意。所以當穎師在診脈時,父親就承諾,如果孩子病癒,願意送一張精美的沙發作為謝禮。第二天孩子病好了,但沙發卻沒有送來。現在的人大多如此,也不必奇怪這個小店主了,一笑!

佐景跟隨穎師之前,曾遇到一個病例。病人是一位肥胖的婦女,自稱一病就是重病。盛夏時節,她開始感覺輕微惡風寒,胸悶。醫生給她開了疏風解暑的藥,服用了兩劑後病情加重。她又去看傷寒科專家,醫生給她開了淡豆豉、黑山梔等藥,三天後病情更重,專家拒絕繼續治療。病人家屬沒辦法,就來問佐景。仔細詢問病情後,發現病人胸中悶熱非常嚴重,用西藥消炎膏塗抹胸部,熱氣騰騰地往上冒,像蒸籠一樣。

而且她咳嗽痰液很少,即使咳出,也很黏稠,用兩個手指拉出來,像線一樣不斷。大便不通,全身發熱,口渴想喝水,病情非常棘手。因為前面醫生用發汗的方法沒有見效,佐景給她開了大劑量的白虎湯來清熱。服藥後,效果不佳,胸中悶熱依舊。於是病人家屬又請了其他醫生,開了化痰的藥,像枳實、竹茹、象貝、杏仁之類,但服藥後只睡了一會兒,醒來病情還是沒有好轉。

病人家屬無奈之下,花重金請來一位名聲很高的名醫。名醫來後,只把脈兩分鐘,就詳細地描述了病人的病情,旁聽者都感到驚訝。然後他開了藥方,洋洋灑灑寫滿了兩張紙,字數達數百字。總體意思是:這是濕溫病,發汗治療無效,清熱治療無效,只能用辛平的方法宣泄。如果出現白沫痰,就是好兆頭,否則就危險。方劑的第一味藥是枇杷葉三錢,去毛後煎煮,其他的藥物像象貝、杏仁、蟬衣、絲瓜絡等等,都是平和溫和的藥物,劑量也很輕。開完藥後,病人家屬拿去給最初的醫生看,醫生問診金多少,家人回答因為是熟人介紹,減收了十元零八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