曹穎甫

《經方實驗錄》~ 第一集中卷 (25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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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集中卷 (25)

1. 第六一案,黃耆建中湯證,(佐景醫案)

五劑竟無進退。後有老醫詔余曰:子之棄建中而用貝杏者,誤也。若是之證,當換箋不換方,雖服之百日,不厭其久也。余謹志而謝之。後此證變化如何,自在閱者諸君雅注之中,第以不在本證範圍,姑詳他案後。

於此有一重要問題之發生,不容擱置而勿論焉。問題維何?即所謂陽虛虛勞、陰虛虛勞之辨是也。後賢多謂古者民風樸素,惟勤勞是務,故其所患虛勞多屬陽虛虛勞,宜建中劑。今者世風卑下,男女授受相親,故其所患虛勞,多屬陰虛虛勞,宜養陰劑。二者誤用,禍如反掌云云。

而《蘭臺軌範》之說,則較為近理。《軌範》曰:「古人所云虛勞,皆是純虛無陽之證,與近日之陰虛火旺、吐血咳嗽者正相反,誤治必斃。今日吐血、咳嗽之病,乃血證,雖有似虛勞,其實非虛勞也。」又曰:「小建中湯治陰寒陽衰之虛勞,正與陰虛火旺之病相反,庸醫誤用,害人甚多,此咽乾口燥,乃津液少,非有火也。」又湯本氏云:「余往年誤認師論及諸家學說,用黃耆建中劑於肺結核,常招失敗。

當時學識尚淺,不知其故。及讀《蘭臺軌範》諸書,乃始曉然。懼後之人蹈余覆轍,故表而出之,蓋膠飴性大溫,有助長炎症之弊;芍藥之收斂,又有抑遏皮膚肺腸腎臟排泄機能之作用。故誤用本方於肺結核時,一方面助長炎症,他方面阻止結核菌毒素之排泄,故令病勢增惡耳。」

按以上諸家之說,誠足為吾人參考之資,請重以余淺薄之經驗衡之。本案王女士所患之病,確為肺結核,使湯本氏之說而信,又安能六服輕劑建中湯而得大效耶?推求其得效之故何在,亦無非此肺結核者,適有建中湯之證耳。使其無建中湯證,則其不效,當如湯本氏所期矣。

誠以結核之範圍至廣,結核之病期至久,其間變化萬端,豈某一方所能主治,又豈必無某一方所適治之證?故曰建中湯不得治肺結核,猶曰桂枝湯不能治太陽病(適為脈緊無汗之麻黃證),其失惟一。

至《軌範》所云陰虛火旺,吐血咳嗽,確為肺痿,為肺癰,為血證,要略自有正治。請檢本書肺癰案所載,即可得其一隅。其案內附記之曹夫人惡寒盜汗,與陽虛虛勞幾無以異。然卒能以甘寒之藥愈之,其不混淆為一者,辨證之功也。後人誤稱此等證亦曰虛勞,於是有陽虛虛勞、陰虛虛勞之辨。

實則古今人同有此所謂二種虛勞之證,後人既誤其名稱,復化其藥味,馴至古今判然,學者大惑。負整理中醫之責者,又安可不揭其秘也哉?

曹穎甫曰,通俗醫界莫不知培土生金之說,然往往不能用之適當者,不通仲師之醫理故也。夫陽浮陰弱則汗自出,汗常出則脾病,而肺亦病。肺病則氣短矣,汗常出則惡風矣。故桂枝湯本方原為扶脾陽作用,仲師不曰系在太陰乎?病積既久,脾陽益虛,肝膽之氣乘之,乃至胸脅腹中俱病,故加飴糖以補脾,飴糖者麥精所煎也。但使脾陽既動,飲食入胃,自能暢適。當歸黃耆亦補脾之藥也,加龍骨牡蠣,則《金匱》虛勞盜汗之方治也。要而言之,不過是培土生金之用。苟得其精理所在,幸無為群言所亂也。

白話文:

服用五劑藥後病情沒有任何進展。後來有一位老醫生告訴我說:「你捨棄使用建中湯而改用貝母、杏仁,是錯誤的。像這種情況,應該換的是藥箋(處方中的藥材品項),而不是藥方(整組配方),即使吃上百日也不會嫌久。」我謹記在心並感謝他的指教。至於之後病情如何變化,就留給各位讀者自行推敲,因為不在本案例的範圍內,暫且放在其他案例之後再詳細討論。

這裡有一個重要的問題必須提出來討論,不能擱置不論。問題是什麼呢?就是所謂的陽虛虛勞和陰虛虛勞的區別。後世許多醫家認為,古代民風純樸,人們只知道勤勞工作,所以患的虛勞多屬於陽虛虛勞,適合使用建中湯。現在世風日下,男女之間過於親近,所以患的虛勞多屬於陰虛虛勞,適合使用滋陰的藥物。如果這兩者用錯了,就會像翻手掌一樣,病情立刻惡化。

然而,《蘭臺軌範》的說法比較接近道理。《蘭臺軌範》說:「古人所說的虛勞,都是純虛無陽的病症,和現在的陰虛火旺、吐血咳嗽是完全相反的,如果誤治一定會死人。現在的吐血、咳嗽的病,是屬於血證,雖然看起來像虛勞,但其實不是虛勞。」又說:「小建中湯治療陰寒陽衰的虛勞,和陰虛火旺的病症正好相反,庸醫如果誤用,會害死很多人,這種咽乾口燥,是因為津液不足,不是有火。」湯本氏也說:「我過去誤解了老師的理論和各家學說,用黃耆建中湯來治療肺結核,常常失敗。當時學識還不夠,不知道原因。等到讀了《蘭臺軌範》等書,才恍然大悟。害怕後人重蹈我的覆轍,所以說出來。因為膠飴性溫熱,有助長炎症的弊端;芍藥的收斂作用,又有抑制皮膚、肺、腸、腎臟排泄功能的作用。所以誤用這個方子治療肺結核時,一方面助長炎症,另一方面阻止結核菌毒素的排泄,所以讓病情加重。」

根據以上各家的說法,確實足夠我們參考。請再用我淺薄的經驗來衡量一下。本案例中王女士所患的病,確實是肺結核,如果相信湯本氏的說法,那又怎麼能用六劑輕劑的建中湯就獲得這麼大的效果呢?推究其有效的原因,也只是因為這個肺結核,剛好符合建中湯的證候。如果沒有建中湯的證候,那就不會有效,就像湯本氏預期的那樣了。

實在是因為結核病的範圍太廣,病程太久,期間變化萬千,怎麼可能用一個方子就能完全治好,但又怎麼可能沒有一個方子剛好適合呢?所以說建中湯不能治療肺結核,就好像說桂枝湯不能治療太陽病(剛好是脈緊無汗的麻黃證),犯的錯誤是一樣的。

至於《軌範》所說的陰虛火旺、吐血咳嗽,確實是肺痿、肺癰、血證,這些都有各自的正確療法。請參考本書肺癰案例中所記載的內容,就可以知道一部分。那個案例中附記的曹夫人的惡寒盜汗,和陽虛虛勞幾乎沒有任何差別。然而最後還是可以用甘寒的藥物治好,之所以沒有混為一談,是因為辨證的功夫。後人誤稱這種病也叫虛勞,所以才有陽虛虛勞、陰虛虛勞的區別。

實際上,古人和今人都會有這兩種所謂的虛勞病症,後人既誤解了它的名稱,又改變了藥材的配方,逐漸造成古今差異很大,讓學習的人感到非常困惑。負有整理中醫責任的人,又怎麼能不揭露這個秘密呢?

曹穎甫說,一般醫界都知道「培土生金」的道理,但是往往不能適當運用,是因為不了解張仲景的醫理。陽氣浮越而陰氣虛弱,就會出汗,常常出汗就會導致脾臟生病,連帶肺臟也會生病。肺臟生病就會氣短,常常出汗就會怕風。所以桂枝湯原本是為了扶助脾陽,張仲景不是說它屬於太陰病嗎?病情拖久了,脾陽會更加虛弱,肝膽的氣會乘虛而入,導致胸脅腹中都生病。所以要加入飴糖來補脾,飴糖是用麥精熬製成的。只要脾陽能夠恢復,飲食能夠進入胃中,自然就會感到舒暢。當歸和黃耆也是補脾的藥材,加上龍骨和牡蠣,就是《金匱要略》中治療虛勞盜汗的方子。總而言之,不外乎是培土生金的運用。如果能理解其中的精髓,就不會被眾多的說法所迷惑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