曹穎甫

《經方實驗錄》~ 第一集下卷 (17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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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集下卷 (17)

1. 第九七案陽明戰汗(穎師醫案)

陸(左)

初診(三月二十二日),陽明病,十日不大便,惡氣沖腦則闕上痛,腦氣昏則夜中譫語,陽明燥氣薰灼,則右髀牽制、膝屈而不伸、右手亦拘攣、夜不安寐。當急下之,宜大承氣湯

生川軍(四錢,後入),枳實(三錢),中樸(一錢),芒硝(三錢,沖服)

拙巢注,此證服藥後,夜中大下二次,稍稍安睡。二診三診用白虎湯為主,以其右手足不伸而加芍藥,以其渴飲而加天花粉。三診後,聞延張衡山兩次,又以無效中止。三十日後,聞其惡熱甚,家人飲以雪水,頗安適,此即「病人慾飲水者,少少與之即愈」之證也。予為之擬方用生石膏二兩、知母五錢、生甘草三錢、西洋參一錢,和米一撮。煎湯服後,病者甚覺清醒。四月一日服二煎,至午後,病者忽然寒戰,閉目若死,既而壯熱汗出,此當在《傷寒論》戰而汗出之例,非惡候也。

續診(四月六日擬方),此證自三月二十二日用大承氣湯下後,兩服涼營清胃之劑不效。其家即延張衡山二次,不效中止。後於三十日聞其惡熱渴飲,用白虎加人參湯,至一日戰而汗出,意其愈矣。至四日,病家謂其右手足不伸而痠痛,為之擬方用芍藥甘草湯加味(赤白芍各一兩,炙甘草五錢,炙乳沒各三錢,絲瓜絡三錢),手足乃伸。今日病家來云:能食,但欲大便不得,小便赤。

更為之擬方如下:

生川軍(一錢五分),芒硝(一錢,沖),生甘草(二錢)

拙巢注,下後諸恙悉愈,胃納大暢。

佐景按,戰而汗出,是為戰汗。若本案之戰汗,是陽明之戰汗也。大論曰:「凡柴胡湯病證,而柴胡證不罷者,復與柴胡湯,必蒸蒸而振,卻復發熱汗出而解。」是少陽之戰汗也。又曰:「太陽病未解,脈陰陽俱停,必先振慄,汗出而解。」是太陽之戰汗也。粗觀之,似三陽皆有戰汗。試問病人何以欲汗?曰:假此以逐邪耳。設其人正氣充實,受邪不重,又得藥力以助之,則濈然汗出,了無煩苦。設不假藥力之助,但憑正氣與邪相搏,則其人略有煩苦矣。故大論曰:「欲自解者,必當先煩,乃有汗而解。」設其人正氣虛弱,邪氣充實,即使得藥力之助,亦必須戰戰兢兢,努力掙扎,方能得汗,而其外表不僅為煩,甚當為戰矣。故大論又曰:「問曰,病有戰而汗出,因得解者,何也?答曰:脈浮而緊,按之反芤,此為本虛,故當戰而汗出也。其人本虛,是以發戰,以脈浮,故當汗出而解;若脈浮而數,按之不芤,此人本不虛,若欲自解,但汗出耳,不發戰也。」本條詞句重疊,不類仲聖口吻,然而說理至精,可以奉信。抑余尤有說焉,伸之如下:

凡汗出而愈,屬於太陽病居多,屬於少陽病次之,屬於陽明病者鮮。夫太陽之戰汗,原不足以為異。少陽病服柴胡湯已,其濈然或戰而汗出解者,或亦有太陽之邪錯雜於其間也。至本案陽明病之戰汗,亦無非舊日太陽或少陽之宿邪寄於肌表三焦,醫者不能善為汗解,及其病已轉為陽明,則液灼不能化汗,醫更無暇及之。及其後,陽明病愈,陰液少復,病者自己之正氣欲除久伏之宿邪,故不得已出於一戰耳。

由是觀之,謂本案曰陽明之戰汗者,特就其近病而言之耳,猶非至通之論也。

戰汗者,破釜沉舟、背城借一之謂也。戰而勝則生,不勝則死。一戰不決,則再三戰,以求其果。蓋久病之後,正氣不堪病魔之纏擾,故寧與一決雌雄,以判勝負。是故戰汗乃生死之樞機,陰陽所從分,醫者病家,當共深曉,爰錄三則,以為參考。

《傷寒證治明條》云:「凡傷寒疫病戰汗者,病人忽身寒鼓頷戰慄,急與姜米湯熱飲,以助其陽。須臾戰定,當發熱汗出而解。或有病人惡熱,盡去衣被,逆閉其汗,不得出者,當以生薑、豆豉、紫蘇等發之。有正氣虛不能勝邪,作戰而無汗者,此為艱治。若過半日或至夜而有汗,又為愈也。

如仍無汗,而神昏脈漸脫者,急以人參、薑、棗煎湯以救之。又有老人虛人,發戰而汗不行,隨即昏悶,不知人事,此正氣脫而不復蘇矣。」又云:「余見疫病有五六次戰汗者,不為害也。蓋為邪氣深,不得發透故耳。又有二三次復舉者,亦當二三次作戰,汗出而愈。」

《醫林繩墨》云:「應汗而脈虛弱者,汗出必難。戰不得汗,不可強助,無汗即死。當戰不得用藥,用藥有禍無功,要助其汗,多用薑湯。」

《溫疫論》云:「應下失下,氣消血耗,即下亦作戰汗。但戰而不汗者危,以中氣虧微,但能降陷,不能升發也。次日,當期復戰,厥回汗出者生,厥不回汗不出者死,以正氣脫不勝其邪也。戰而厥回無汗者,真陽尚在,表氣枯涸也,可使漸愈。凡戰而不復,忽痙者必死。痙者身如屍,牙關緊,目上視。

凡戰不可擾動,但可溫覆,擾動則戰而中止,次日當期復戰。」又云:「狂汗者伏邪中潰,欲作汗解,因其人稟賦充盛,陽氣衝擊,不能頓開,故忽然坐臥不安,且狂且躁,少頃大汗淋漓,狂躁頓止,脈靜身涼,霍然而愈。」

《溫疫論》又云:「溫疫得下證,日久失下,日逐下利純臭水,晝夜十數行,乃致口燥唇乾,舌裂如斷。醫者按仲景協熱下利治法,與葛根黃連黃芩湯,服之轉劇。余診視,乃熱結旁流,急與大承氣湯一服,去宿糞甚多,色如敗醬,狀如黏膠,臭惡異常。是晚利止,次日服清燥湯一劑,脈尚沉,再下之,脈始浮。

下證減去,肌表尚存微熱。此應汗解,雖不得汗,然里邪先盡,中氣和平,所以飲食漸進。半月後,忽作戰汗,表邪方解。蓋緣下利日久,表裡枯燥之極,飲食半月,津液漸回,方能得汗,所謂積流而渠自通也。可見脈浮身熱,非汗不解,血燥津枯,非液不汗。昔人以奪血無汗,今以奪液亦無汗,血液雖殊,枯燥則一,則知溫疫非藥可得汗者矣。

」本節上半可作自利清水、大承氣證之補註,下半可作余說戰汗多屬太陽病之別解。

曹穎甫曰,戰汗多屬太陽,為前人所未發。蓋太陽有寒水,

他經不當有寒水也。凡戰汗而愈之病,皆由太陽失表所致。在少陽一經,猶曰手少陽三焦為寒水下行之經隧。而陽明已經化燥,則斷斷不應有此。而卒見此證者,或由其人水分太多,上膈水氣猶在,腸胃已經化燥,水氣被蒸,化為濕熱,與燥矢相持而不動,燥矢一去,濕熱不能獨留,乃戰汗而外出,數十年來偶然一見,要未可據為成例也。

佐景又按,以上吾師各案,皆為依法治之而得生者,所謂驗

案是也。然而驗案之書多矣,掩不善而著善,何足貴者?吾今特選吾師治而不驗之案,詳盡述之,以存真跡,而昭大信。考其不治之由,或因病情之過重,或因證方之未合,或因藥量之嫌輕,或因人事之未盡。拙按內悉旁徵博引,細為推求,間有越仲聖之大範者,不計也。總冀閱者獲此,庶了若觀火,洞垣一方,以後即遇此種疑難險證,亦能治之而驗。夫如是,則今茲不驗之案,尤遠勝於吾前此之驗案也歟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