曹穎甫

《經方實驗錄》~ 第一集下卷 (15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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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集下卷 (15)

1. 第九四案,暑天陽明病,(穎師親撰)

師曰,血熱壯盛之人,遇天時酷蒸,往往以多汗而

胃中化燥。始則大便不行,繼則口燥飲冷。夏令伏陰之體,飲冷太暴,或且轉為下利。究之利者自利,胃中燥實依然不去,故仍宜用大承氣湯以下之。予子湘人,辛未六月在紅十字會治一山東人,親見之。一劑後,不再來診,蓋已瘥矣。壬申六月,復見此人來診。診其脈,洪大而滑疾,已疏大承氣湯方治矣。其人曰:去歲之病,承先生用大黃而愈,湘人告以亦用大黃,其人欣然持方去,不復來,蓋又瘥矣。又江陰街菸紙店主嚴姓男子,每年七月上旬,大便閉而腹痛,予每用調胃承氣湯,無不應手奏效。

佐景按,此又天時之關係於疾病者也。吾人但知其理足矣,

至疏方用藥,仍當一以脈證為依歸。設在盛夏遇真寒之霍亂證,脈伏肢冷,吾知四逆又為必用之方矣。

曹穎甫曰,以上所列二證,不過欲證明至其年月日時復發之

理由,而病之變化,要必視其人之本體為斷。其人血熱過重,則易於化燥;水分過多,則易於化濕。燥熱當瀉,寒濕當溫,誠當如佐景所云矣。

白話文:

老師說,體內血氣旺盛的人,遇到天氣極度悶熱時,常常會因為大量流汗而導致胃腸乾燥。一開始會便秘,接著會口乾舌燥想喝冷飲。夏天身體內部陰氣潛藏,如果喝冷飲過於急躁,有時反而會轉變成腹瀉。仔細觀察這種腹瀉,是自己拉出來的,但胃腸的乾燥和阻塞依然存在,所以還是應該用大承氣湯來通便。我(穎師)在辛未年六月,在紅十字會治療一位山東人,親眼見到這種情況。他吃了一劑藥後就沒再來複診,應該是已經痊癒了。壬申年六月,又看到這個人來就診。診斷他的脈象,是洪大且滑快的,我已經開了大承氣湯的處方給他。那個人說:「去年我的病,承蒙先生您用大黃治好。」我告訴他這次也用大黃,他很高興地拿著藥方離開,就再也沒來,應該又是痊癒了。另外,江陰街一家賣菸紙的店主,姓嚴的男子,每年七月上旬都會便秘而且肚子痛,我每次都用調胃承氣湯,每次都非常有效。

佐景評論說,這又是天氣變化和疾病之間的關係。我們只要了解這個道理就夠了,

至於開藥方用藥,仍然應該以脈象和症狀為依據。假設在盛夏遇到真正的寒性霍亂,脈象微弱、四肢冰冷,我知道四逆湯一定是必用的藥方。

曹穎甫說,以上所列舉的兩個案例,只是想證明疾病在特定的年月日時容易復發的原因,而病情的變化,一定要根據病人本身的體質來判斷。如果這個人血熱過於嚴重,就容易變成乾燥;如果體內水分過多,就容易變成濕氣。乾燥熱的症狀應該用瀉法,寒冷的濕氣應該用溫熱的方法,確實應該像佐景所說的那樣。

2. 第九五案,產後陽明病,(穎師講授,佐景筆記)

師曰,同鄉姻親高長順之女,嫁王鹿萍長子,住西門路,產後六七日,體健能食,無病,忽覺胃納反佳,

食肉甚多。數日後,日晡所,覺身熱煩躁,中夜略瘥,次日又如是。延惲醫診,斷為陰虧陽越,投藥五六劑,不效。改請同鄉朱醫,謂此乃桂枝湯證,如何可用養陰藥?即予輕劑桂枝湯,內有桂枝五分,白芍一錢。二十日許,病益劇。長順之弟長利與余善,乃延余診。知其產後惡露不多,腹脹,予桃核承氣湯,次日稍愈。但仍發熱,脈大,乃疑《金匱》有產後大承氣湯條,得毋指此證乎?即予之,方用:

生大黃(五錢),枳實(三錢),芒硝(三錢),厚朴(二錢)

方成,病家不敢服,請示於惲醫。惲曰:不可服。病家遲疑,取決於長順。長順主與服,並願負責。服後當夜不下,次早方下一次,乾燥而黑。午時又來請診,謂熱已退,但覺腹中脹,脈仍洪大,囑仍服原方。實則依余意,當加重大黃,以病家膽小,姑從輕。次日大下五六次,得溏薄之黑糞,糞後得水,能起坐,調理而愈。

獨怪近世醫家遇虛羸之體,雖大實之證,不敢竟用攻劑。不知胃實不去,熱勢日增,及其危篤,而始議攻下,惜其見機不早耳!

佐景按,王季寅先生作《產後之宜承氣湯者》篇曰:「產後虛證固多,實證間亦有之,獨怪世醫動引丹溪之說,謂產後氣血雙虛,惟宜大補,雖有他證,均從末治,執此以診,鮮不貽誤。余友王百安君於月前治一郭姓婦人。該婦於雙產後,發狂見鬼,多言罵詈,不認親疏。其嫂曾被其搯頸,幾至驚斃。家人因使強有力者羅守之。遂延王君往診,車至中途,病家喘急汗流奔告曰:病者角弓反張,口吐涎沫,現已垂危,後事均已備妥,特詢

還可醫否?如不可醫,毋徒勞先生往返也。王君答以果系實證,不妨背城借一,或可挽回,然未敢必也。及至病所,見病人反張抽搐,痰涎如湧,診其脈數而疾,因病者躁動,未得細診。詢以惡露所見多寡,腹中曾否脹痛,二便若何?該家驚嚇之餘,視病者如虎狼,此等細事全無人知。王君以無確鑿左證,力辭欲去。病家苦求立方,堅不放行。王君默唸重陽則狂,經有明文,加以脈象疾數無倫,遍體灼熱,神昏流涎,在在均露熱徵。其角弓反張,當系熱極成痙。綜合以上各點,勉擬下方:生石膏四錢、知母三錢、寸冬三錢、川連三錢、條芩三錢、阿膠三錢、白薇三錢、生地三錢、半夏三錢、木通三錢、枳殼三錢、生軍三錢、粉草一錢,竹葉三錢。一劑痙愈,躁動略安。復延往診,病者固拒不令診脈,詢以大便情形,據云水泄挾有燥糞,遂為立大承氣湯加桃仁丹皮,囑其分三次灌之。如初次服後矢氣,便為對證,可將余藥服下。次日,病家來云:躁動若失,已能進食,惟仍狂言不寐。遂處下方:川連、炒梔子、條芩、杭芍、阿膠、雲苓、茯神、遠志、柏子仁、琥珀、丹皮、當歸、生地、雞子黃。據稱服後熟睡竟夜,此後可以無慮。其母因其灌藥艱難,擬令靜養,不復服藥矣。似此病症,若仍以產後多虛,妄用十全、八珍或生化湯加減,豈不促其命期邪?」(錄《醫界春秋》)按本證初起,似屬桃核承氣湯證,或竟抵當湯證。仲聖曰:「其人如狂,但少腹急結者,乃可攻之。」又曰:「其人發狂者,以熱在下焦,少腹當鞕滿」是也。此二條,如狂與發狂異,急結與鞕滿異,是其辨也。迨后角弓反張,當為大承氣湯證。仲聖曰:「臥不著席,腳攣急,必齘齒,可與大承氣湯」是也。最後,狂言不寐,亦如仲聖所謂「心中煩,不得臥,黃連阿膠湯主之」之證。故用藥近似,即可以起死回生。嗚呼,此仲聖之所以為萬世法也!此證甚劇,亦屬產後,引之可知吾師原案云云尚屬平淡。免世人見之,而驚駭也。

曹穎甫曰,產後宜溫之說,舉世相傳,牢不可破。而生化湯一方,幾視為金科玉律,何怪遇大實大熱之證而束手無策也。大凡治一病,必有一病之主藥,要當隨時酌定,不可有先人之見。甚有同一病證,而壯實虛羸之體不當同治者,此尤不可不慎也。

白話文:

第九五案,產後陽明病

老師說,我同鄉親戚高長順的女兒,嫁給王鹿萍的長子,住在西門路。她產後六七天,身體健康能吃,沒什麼不舒服,忽然覺得胃口特別好,吃很多肉。幾天後,每天下午感覺身體發熱煩躁,半夜稍微好一些,隔天又這樣。請惲醫生看診,認為是陰虛陽亢,開了五六劑滋陰藥,沒效。改請同鄉朱醫生,認為這是桂枝湯證,怎麼可以用養陰藥?就開了輕劑桂枝湯,裡面有桂枝五分,白芍一錢。過了二十多天,病情更嚴重了。長順的弟弟長利跟我不錯,就請我去看。我發現她產後惡露不多,腹脹,開了桃核承氣湯,隔天稍微好一點,但仍然發熱,脈搏大而有力,就懷疑《金匱要略》裡有產後大承氣湯的說法,難道說的就是這種情況嗎?就開了大承氣湯,藥方是:

生大黃(五錢)、枳實(三錢)、芒硝(三錢)、厚朴(二錢)。

藥配好後,病家不敢吃,去問惲醫生。惲醫生說:不能吃。病家猶豫,請示高長順。高長順決定讓她吃,並願意負責。吃藥後當晚沒排便,隔天早上才排了一次,大便乾燥又黑。中午又來請我看診,說熱已經退了,但覺得肚子脹,脈搏仍然大而有力,我囑咐她繼續吃原方。其實我本意是想加大黃的劑量,但因為病家膽小,就暫時用輕劑量。隔天排了五六次,拉出稀薄的黑便,排便後有水,可以坐起來了,經過調理就痊癒了。

奇怪的是,現在的醫生遇到虛弱的身體,即使是實熱的病症,也不敢用攻下的藥。他們不知道,胃實熱不去,熱勢會越來越強,等到病情危急了才想到攻下,可惜太晚發現了!

佐景按,王季寅先生寫了《產後宜用承氣湯的情況》這篇文章說:「產後虛證固然多,但偶爾也有實證,奇怪的是現在的醫生都引用丹溪的說法,說產後氣血雙虛,只能大補,即使有其他症狀也不去處理,用這種觀點診病,很少不出錯的。我的朋友王百安先生,前陣子醫治一位姓郭的婦人。這位婦人生完雙胞胎後,發狂看到鬼,胡言亂語,罵人,不認親人。她嫂子還被她掐脖子,差點嚇死。家人只好找力氣大的人看守她。就請王先生去診治,車子還在半路,病家就喘著氣,流著汗跑來告訴他:病人已經角弓反張,口吐白沫,情況危急,後事都準備好了,特別來問醫生是否還能醫治?如果不能醫,就不用白跑一趟了。王先生回答說,如果真是實證,不妨試一試,或許能救回來,但也不敢肯定。到病家後,看到病人身體反張抽搐,痰液像湧泉般冒出,診脈脈搏快而急,因為病人躁動不安,沒辦法仔細診脈。詢問惡露的情況,腹部是否脹痛,大小便如何?病家因為太過驚恐,看病人像虎狼一樣,這些細節都沒人知道。王先生沒有確切的證據,想要離開。病家苦苦哀求他開藥,不讓他走。王先生默默想著,重陽就會發狂,經典裡有明確記載,再加上脈象急數,全身發熱,神志不清,流口水,都顯示是熱證。她角弓反張,應該是熱到極點引起的痙攣。綜合以上幾點,勉強開了以下的藥方:生石膏四錢、知母三錢、麥冬三錢、川連三錢、黃芩三錢、阿膠三錢、白薇三錢、生地三錢、半夏三錢、木通三錢、枳殼三錢、生大黃三錢、甘草一錢、竹葉三錢。吃了一劑藥,痙攣好了,躁動稍微安定。再請他去看診,病人堅決不讓他把脈,詢問大便情況,據說拉肚子,裡面夾雜著乾燥的糞便,就開了大承氣湯加上桃仁丹皮,囑咐她分三次灌服。如果第一次吃藥後放屁,就表示藥對症了,可以把剩下的藥吃完。隔天,病家來報說:躁動的情況消失了,已經可以吃飯,只是還會胡言亂語,睡不著。就開了以下的藥方:川連、炒梔子、黃芩、白芍、阿膠、雲苓、茯神、遠志、柏子仁、琥珀、丹皮、當歸、生地、雞子黃。據說吃藥後就睡得很熟,之後就沒什麼問題了。她母親因為灌藥很困難,想讓她靜養,不再吃藥了。像這樣的病症,如果還認為產後多虛,胡亂用十全大補湯、八珍湯或是生化湯加減,不是加速她的死亡嗎?」(記錄於《醫界春秋》)我認為這個案例,剛開始像桃核承氣湯證,或是抵當湯證。《傷寒論》說:「如果人像發狂一樣,但是小腹急結的,就可以攻下。」又說:「發狂的人,是因為熱在下焦,少腹應該是硬滿的。」這兩條說明,發狂和像發狂不同,急結和硬滿也不同,這就是它們的區別。之後角弓反張,應該是大承氣湯證。《傷寒論》說:「躺不住,腳抽筋,一定會磨牙,可以用大承氣湯。」最後,胡言亂語,睡不著,就像《傷寒論》說的「心中煩躁,睡不著,用黃連阿膠湯主治」的情況。所以用藥相似,就可以起死回生。唉!這就是《傷寒論》之所以是萬世經典的原因啊!這個案例很嚴重,也是產後發生的,用這個來證明我老師的案例還是比較平淡的,避免世人看到後太過驚訝。

曹穎甫說,產後要溫補的說法,世人普遍相信,根深蒂固。而生化湯這個藥方,幾乎被視為金科玉律,難怪遇到大實熱的病症就束手無策。通常治療一種疾病,一定有針對這個疾病的主要藥物,要隨時調整,不能有先入為主的觀念。甚至有同一種病症,但身體強壯或虛弱的人不應該用相同的治療方法,這點尤其要謹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