曹穎甫

《經方實驗錄》~ 第一集下卷 (8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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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集下卷 (8)

1. 第八三案,懸飲(其二,穎師親撰)

師曰,宋子載之妻年已望五,素病胸膈脹痛,或五六日不得大解,夜睡初醒,則咽燥舌乾。醫家或以為浮火,或指為肝氣,花粉、連翹、玉竹、麥冬、山梔之屬,多至三十餘劑;沉香、青皮、木香、白芍之屬,亦不下十餘方。二年以來,迄無小效。去年四月,延余診治。余診其脈雙弦,曰:此痰飲也。因用細辛乾薑等,以副仲師溫藥和之之義。宋見方甚為遲疑。曰:前醫用清潤之品,尚不免咽中乾燥,況於溫藥?余曰:服此當反不渴。宋口應而心疑之。其妻毅然購藥,一劑而渴止。惟胸膈脹痛如故,余因《金匱》懸飲內痛者用十棗湯下之,遂書:,

制甘遂(一錢),大戟(一錢),炙芫花(一錢)

用十棗濃煎為湯,去滓令服,如《金匱》法,並開明每服一錢。醫家鄭仰山與之同居,見方力阻,不聽,令減半服之,不下,明日延余復診。知其未下,因令再進一錢,日晡始下。胸膈稍寬,然大便乾燥,蓄痰未下。因令加芒硝三錢,使於明早如法服之。三日後,復延余復診,知其下甚暢,糞中多痰涎。

遂令暫行停藥,日飲糜粥以養之。此時病者眠食安適,步履輕捷,不復如從前之蹣跚矣。後一月,宋又延余診治,且曰:大便常五六日不行,頭面、手足、乳房俱腫。余曰:痰濁既行,空隙之處,衛氣不充,而水飲聚之。《金匱》原有發汗利小便之法以通陽氣。今因其上膈壅阻特甚,且兩乳脹痛,不得更用緩攻之劑,方用:,

制甘遂(一錢),大戟末(一錢),王不留行(二錢),生大黃(三錢),芒硝(三錢)

一瀉而脹痛俱止。宋因詢善後之法,余因書:,

蒼朮(一兩),白朮(一兩),炙甘草(五錢),生麻黃(一錢),杏仁(三錢)

令煎湯代茶,汗及小便俱暢。即去麻杏,一劑之後,永不復發云。余按十棗湯一方,醫家多畏其猛峻,然余用之屢效,今存此案,非惟表經方之功,亦以啟世俗之蔽也。

佐景按,此吾師十年前之治案也。是時,余有志於醫,顧未嘗學焉。師另有本湯驗案多則,悉詳《金匱發微》。然則人猶是也,病猶是也,方猶是也,效亦猶是也。所謂古人不見今時月,今月曾經照古人,其間同具妙理。若曰古方不可治今病,猶曰古月不可照今人,得毋癡不可及?

南宗景先生曰:舍妹曾患脹病,初起之時,面目兩足皆微腫,繼則腹大如鼓,漉漉有聲,渴喜熱飲,小溲不利,呼吸迫促,夜不成寐。愚本《內經》「開鬼門」(「玄府」也,亦即汗腺)、「潔淨府」(膀胱也)之旨,投以麻附細辛合胃苓散加減。服後,雖得微汗,而未見何效。

妹倩金君篤信西醫,似以西醫治法勝於中醫,於是就診於某醫院,斷為腎臟炎症,與以他藥及朴硝等下劑。便瀉數次,腹脹依然。蓋以朴硝僅能下積,不能下水也。翌日,忽頭痛如劈,號泣之聲達於四鄰,嘔出痰水,則痛稍緩。愚曰,此乃水毒上攻之頭痛,即西醫所謂自家中毒。

仲景書中曾載此症(見趙刻本《傷寒論》第一百六十條),非十棗湯不為功。乘此體力未衰之時,可以一下而愈,遲則不耐重劑也。乃擬方用甘遂三分(此藥須煨透,服後始不致作嘔,否則吐瀉並作,頗足驚人,曾經屢次試驗而知)。大戟、芫花(炒)各錢半,因體質素不壯盛,改用棗膏和丸欲其緩下。

並令侍役先煮紅米粥,以備不時之需。服藥後四五小時,腹中雷鳴,連瀉糞水十餘次,腹皮弛緩,頭痛亦除。惟神昏似厥,呼之不應。其家人咸謂用藥過猛。愚曰:勿驚。《尚書》所云「若藥不瞑眩,厥疾勿瘳」,此之謂也。如慮其體力不支,可進已冷之紅米粥一杯,以養胃氣而止便瀉。

如言啜下,果即瀉止神清。次日腹中仍微有水氣,因復投十棗丸錢半,下其餘水,亦去疾務盡之意。嗣以六君子湯補助脾元,且方內白朮一味能恢復其吸收機能。故調理旬日,即獲全愈。」(錄《中醫內科全書》)。此亦古方治今病之一好例也。

白話文:

第八三案,懸飲(其二,穎師親撰)

老師說,宋子載的妻子年紀將近五十歲,平時就患有胸口脹痛的毛病,有時五六天都無法順利排便,晚上剛睡醒時,會覺得喉嚨乾燥、舌頭也乾。醫生們有的認為是虛火,有的認為是肝氣問題,使用了花粉、連翹、玉竹、麥冬、山梔等藥物,加起來有三十多劑;也用了沉香、青皮、木香、白芍等藥物,也超過十多種藥方,兩年以來,都沒有一點效果。去年四月,請我為她診治。我診斷她的脈象是雙弦脈,說:「這是痰飲的問題。」於是使用細辛、乾薑等藥物,配合張仲景溫藥和解的思路。宋子載看到藥方後,非常遲疑,說:「之前的醫生都用清涼滋潤的藥物,尚且避免不了喉嚨乾燥,何況是溫熱的藥?」我說:「服下這個藥,反而不會口渴。」宋子載口頭上答應,心裡卻很懷疑。他的妻子卻果斷的買藥,吃了一劑,口渴就止住了。但胸口脹痛依然如故,我因此想到《金匱要略》中說懸飲內痛的人要用十棗湯來瀉下,於是開了藥方:

製甘遂(一錢),大戟(一錢),炙芫花(一錢)

用十棗湯濃煎成湯藥,去藥渣後服用,依照《金匱要略》的方法,並交代每次服用一錢。醫生鄭仰山和宋子載住在一起,看到這個藥方,極力阻止,但宋子載不聽,只讓她減半服用,結果沒有效果,隔天請我再次診治。我知道藥效沒有發揮,就讓她再吃一錢,到了傍晚才開始瀉下。胸口稍稍舒緩,但大便依然乾燥,體內積存的痰液還沒排出來。於是讓她加入芒硝三錢,讓她在隔天早上照樣服用。三天後,再次請我診斷,得知她排泄非常順暢,糞便中有很多痰液。

於是讓她暫時停止服藥,每天喝稀粥來調養身體。這時,病人睡眠和飲食都正常,走路也變得輕快,不再像以前那樣蹣跚了。一個月後,宋子載再次請我診治,並說:「她常常五六天才排一次便,而且頭面、手腳、乳房都腫脹。」我說:「痰濁既然已經排出,空虛的地方,衛氣不足,水液就聚集起來了。《金匱要略》中有發汗和利小便的方法來疏通陽氣。現在因為她胸膈阻塞的情況很嚴重,而且兩乳脹痛,不能再用緩慢的藥物,所以開了這個藥方:

製甘遂(一錢),大戟末(一錢),王不留行(二錢),生大黃(三錢),芒硝(三錢)

服用一次後,脹痛就都止住了。宋子載因此詢問後續的治療方法,我因此開了藥方:

蒼朮(一兩),白朮(一兩),炙甘草(五錢),生麻黃(一錢),杏仁(三錢)

讓她煎湯當茶喝,發汗和排尿都順暢。之後去除麻黃和杏仁,服用一劑後,就再也沒有復發。我認為,十棗湯這個方子,醫生們大多害怕它太過猛烈,但我用它卻屢次有效,現在記錄下這個案例,不只是為了彰顯經方的功效,也是為了開解世俗的偏見。

佐景按,這是我老師十年前的治療案例。那時,我對醫學有興趣,但還沒有開始學習。老師還有許多使用十棗湯的驗證案例,都詳細記載在《金匱發微》中。如此說來,人還是那個人,病還是那種病,方子還是那個方子,效果也還是一樣的。所謂古人不見今時月,今月曾經照古人,其中都有相同的道理。如果說古方的不能治療現在的病,就像說古時候的月亮不能照到現在的人,豈不是太過荒謬了?

南宗景先生說:我妹妹曾經患有腹脹的疾病,剛開始時,臉部和兩腳都微微腫脹,接著肚子腫得像鼓一樣,內部漉漉作響,口渴喜歡喝熱的,小便不順暢,呼吸急促,晚上難以入睡。我根據《內經》中「開鬼門」(指的是汗腺)、「潔淨府」(指的是膀胱)的道理,使用麻黃附子細辛湯合胃苓散加減來治療。服藥後,雖然有微微出汗,但沒有明顯效果。

我的妹妹倩金君篤信西醫,認為西醫的治療方法勝於中醫,於是就到某家醫院就診,被診斷為腎臟發炎,給予其他藥物和朴硝等瀉下的藥物。排便數次,腹脹仍然存在。因為朴硝只能瀉下積食,不能瀉下水液。隔天,忽然頭痛像裂開一樣,哭喊聲傳到鄰居,嘔吐出痰水後,疼痛稍微緩解。我說,這是水毒上攻引起的頭痛,也就是西醫所說的「自體中毒」。

張仲景的書中曾經記載過這種症狀(見趙刻本《傷寒論》第一百六十條),除了十棗湯以外,沒有其他藥物可以有效。趁她體力還沒衰弱的時候,可以用藥物一次就治癒,如果遲了,就無法承受這麼猛烈的藥物。於是擬出藥方,使用甘遂三分(這個藥必須用微火烤透,服用後才不會嘔吐,否則會吐瀉並作,很可怕,我曾經多次試驗才知道)。大戟、芫花(炒過)各一錢半,因為她體質本來就虛弱,改用棗膏做成藥丸,讓藥效緩慢發揮。

並且讓僕人先煮紅米粥,以備不時之需。服藥後四五個小時,腹中雷鳴,連續排泄糞水十多次,腹部皮膚鬆弛,頭痛也消除了。只是精神昏沉,好像要昏厥,呼喚她也沒有回應。她的家人都說用藥過猛。我說:「不要驚慌。《尚書》上說『如果藥物不使人昏沉,疾病就不會痊癒』,就是這個意思。如果擔心她體力不支,可以讓她喝一杯放涼的紅米粥,來養護胃氣,並停止排泄。」

依照我的話喝下紅米粥,果然就停止了腹瀉,精神也清醒了。隔天,腹中仍然有些微水氣,因此再次服用十棗丸一錢半,排除剩餘的水液,也是為了徹底清除疾病。之後用六君子湯來補養脾胃,而且方子中的白朮能夠恢復身體的吸收功能。所以調理了十天,就完全康復了。」(錄自《中醫內科全書》)。這也是古方治療現代疾病的一個很好的例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