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經方實驗錄》~ 第一集上卷 (54)
第一集上卷 (54)
1. 第三五案,調胃承氣湯證,(穎師醫案)
於是凡人之病皆是溫病,不是傷寒。庸工噩噩,人云亦云,不禁居常嘆曰:「當今之世,何溫病之多,而傷寒之鮮也?」不知彼之所謂溫病,正仲聖所謂傷寒耳!我今退一步言,使彼能用驗方,一一愈之,即呼之為火病炎病,容何傷?奈何一律豆豉豆卷,桑葉菊花,但知計日用藥,不審辨證疏方,毋怪譫語神昏,「逆傳心包」,以至於死,可哀也已!夫病家之病一也,溫熱派之醫至,曰:此溫病也。傷寒家之醫至,曰:此傷寒也。
病家矇矇,莫知適從。不知傷寒為雅士之稱,溫熱乃田舍之號。傷寒為仲聖之大論,溫熱乃後賢之附驥。然則後者何如前者美?舍溫熱而從傷寒可矣!
雖然,《傷寒論》六經之說亦安得無小疵?依《傷寒論》六經提綱,「太陽之為病,脈浮,頭項強痛而惡寒」,桂枝麻黃葛根三湯得分據之。「陽明之為病,胃家實是也」,白虎承氣諸湯得分據之。若夫葛根芩連,遂無所依附,不得已目之為太陽陽明合病。至麻杏甘石湯所主,既為肺家實,不關胃家事,不能附於陽明,又以不頭項強痛,甚不惡寒,不能附於太陽。其被擯於二經之外,彰彰明甚,更無論於少陽三陰矣。
況條文僅存其二,若去其疑似,將僅存其一。毋怪後賢少有用意及之,是誠一絕大罅漏之處。彼葉氏天士聰明絕頂,得此遺寶,驚喜若狂。乃曰:「溫邪上受,首先犯肺」,即以此為新溫熱病之總綱。然則與人以隙,使人易乘者,又寧非六經說之小疵也耶?惟小疵含於大純,小疵將絕不損於大純。
抑學者當知,水至清則無魚,人至明則無朋。學至精則無書可讀,理至澈則大智若愚。格致不已,則返為老子之無為。心存無為,則《經方實驗錄》將自毀。自毀陋籍,了不足惜。惟念此又非愛吾勵吾者之所期。無已,姑止吾格醫之言,而作本卷之結論曰:
傷寒溫熱之爭辨,至有清一代為最烈,傷寒家之斥溫熱,猶嚴父之逐劣子,認為不屑教誨。溫熱家之排傷寒,如蠻族之抗敵國,指為不共戴天。竊意則殊不爾。夫傷寒溫熱同屬中醫,一則陳義較高,範圍較廣;一則述理稍淺,範圍稍小,其淺者小者悉從高者廣者化出。故我不惜筆墨,悉指出其真憑實據,使無遁辭,又表彰其片長只善,俾有足錄。
一言以蔽之,我將融溫熱於傷寒之中,而不拒溫熱於傷寒之外。此乃餘數年來私人整理中醫學術之原則,亦即吾一家學說之鮮明旗幟也!
夫中醫之在今日,危岌極矣。外有西醫之侵,內有寒溫之爭,中難得民眾之信賴,上未獲政府之優視。正似山雨欲來,疾風將起。憂時之士,早效杞人。然佐景不敏,頗具自信之力,信吾此旗幟一出,定可息狂風,止暴雨,而永永飄揚於光天化日之下者也!
白話文:
現在一般人得病都說是溫病,而不是傷寒。那些庸醫糊里糊塗,人云亦云,常常感嘆說:「現在這個時代,怎麼溫病這麼多,傷寒這麼少啊?」他們不知道,他們說的溫病,其實正是張仲景說的傷寒啊!我退一步來說,就算他們用驗方,一個一個地治好了病,就算他們把病叫做火病、炎病,又怎麼樣呢?但他們偏偏只會用豆豉豆卷、桑葉菊花這些藥,只知道按日子用藥,不懂得辨證論治,擬定處方。難怪病人會出現胡言亂語、神志昏迷,「逆傳心包」的危急情況,甚至導致死亡,真是可悲啊!同樣的病,溫病派的醫生來了,就說是溫病;傷寒派的醫生來了,就說是傷寒。
病人迷迷糊糊,不知道該聽誰的。他們不知道,傷寒是高雅人士的稱呼,溫熱是鄉野村夫的叫法。傷寒是張仲景的偉大學說,溫熱是後世學者的依附之作。那麼,後者怎麼能比得上前者呢?拋開溫熱,學習傷寒就好了啊!
雖然如此,《傷寒論》的六經學說也並非毫無缺點。按照《傷寒論》六經的提綱:「太陽病的症狀是脈浮、頭項強痛、怕冷」,用桂枝、麻黃、葛根等三種湯劑可以分別治療。「陽明病的症狀是胃腸實證」,用白虎湯、承氣湯等湯劑可以分別治療。至於葛根芩連湯,就沒有歸屬,不得不把它歸類為太陽陽明合病。而麻杏甘石湯所主治的,既然是肺部的實證,不屬於胃部的事情,就不能歸入陽明病;又因為它沒有頭項強痛、怕冷的症狀,也不能歸入太陽病。它被排除在太陽、陽明二經之外,這種情況非常明顯,更不用說少陽三陰病了。
而且《傷寒論》的條文只剩下一些片段,如果刪去那些模稜兩可的內容,可能就只剩下一點點了。難怪後世學者很少去探究它,這確實是一個巨大的漏洞。葉天士這麼聰明的人,得到了這個「寶藏」,欣喜若狂。於是他說:「溫邪從上侵入人體,首先侵犯肺部」,並以此作為新溫熱病的總綱。這就給人留下了可乘之機,使人容易誤解,這不正是六經學說的缺點嗎?但是,小瑕疵包含在大純粹之中,小瑕疵並不能損害大純粹。
學者應該明白,水太清澈就沒有魚,人太精明就沒有朋友。學問研究到極致就沒有書可讀,道理通透到極點就顯得大智若愚。如果不停地探究下去,最終會回到老子所說的「無為」的狀態。如果心中抱持「無為」的想法,《經方實驗錄》這本書也就要自我毀滅了。毀掉這本拙劣的書,本來也沒有什麼可惜的。但又想到這也不是那些愛我、鼓勵我的人所希望的。好吧,暫且停止我探討醫學理論的話題,而將本卷的結論寫在這裡:
傷寒與溫熱的爭論,在清朝達到最激烈的程度。傷寒派的人斥責溫熱派,就像嚴厲的父親驅趕不爭氣的兒子,認為他們不值得教導。溫熱派的人排斥傷寒派,就像蠻族對抗敵國,認為他們是死敵。我的看法卻不是這樣。傷寒和溫熱都屬於中醫,一個理論比較高深,範圍比較廣;一個理論比較淺顯,範圍比較小,淺顯的、小的都是從高深的、廣泛的理論中衍生出來的。所以我才不惜筆墨,詳細指出它們的真實依據,使他們無從狡辯,又表彰它們各自的優點和長處,使之有值得記錄的價值。
總而言之,我將把溫熱融入傷寒之中,而不是把溫熱排除在傷寒之外。這是我多年來整理中醫學術的原則,也是我一家學說的鮮明旗幟!
現在的中醫,處境非常危險。外有西醫的侵入,內有傷寒溫熱的爭論,在民眾中難以獲得信任,在政府方面也沒有得到重視。情況就像暴風雨即將來臨,令人擔憂。憂國憂民之士,早就像杞人一樣開始擔憂了。但是,我雖然不夠敏捷,卻很有自信,相信我的這個旗幟一旦樹立起來,一定可以平息狂風暴雨,讓中醫永遠在陽光下發揚光大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