曹穎甫

《經方實驗錄》~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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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. 第一集下卷

2. 第七六案,神志恍惚(佐景筆記)

佐景曰,友人施君朝貴,崇明人也,服務上海電報局。甲戌孟秋某晚,匆匆邀診乃弟病。入其室,見病者仰臥榻上。叩其所苦,絕不應。余心異之。私謂施君曰:乃弟病久耳聾,無所聞乎,抑舌蹇不能言乎?則皆曰:否。余益驚異。按其脈,一手洪大,一手沉細,孰左孰右,今已莫能記憶。因詢家人以致病之由。曰:渠前任某軍電職,因事受驚,遂覺神志恍惚。每客來,恆默然相對;客去,則歌唱無序。飲食、二便悉如常人,惟食時闕上時有熱氣蒸騰,輕則如出岫朝雲,甚則如窯中煙,狀頗怪特。前曾將渠送往本市某著名醫院診治,經二十餘日,醫者終不識其為何病,既無術以療,翻稱其無病以塞責。故於昨日遷出,請先生一斷。余細按其腹,絕不脹滿,更不拒按。沉思良久,竟莫洞其癥結。於是遂謝不敏,赧然告辭。越日,施君告余曰,舍弟之病,昨已延曹穎甫先生診治。服藥後,大泄,闕上熱氣

減。余聞而愕然,遂急訪之,並視所服方。憶其案尾略曰:此張仲景所謂陽明病也,宜下之,主以大承氣湯。方為:

生大黃(三錢),枳實(二錢),芒硝(三錢,沖),厚朴(一錢)

又越數日,余再晤施君,諗其弟服藥後,已能起床,且不歌唱。惟兩脅脹痛,經曹師診治,頃又愈矣。審其方,乃小柴胡湯也。

柴胡(三錢),黃芩(三錢),黨參(三錢),半夏(三錢),生薑(三片),大棗(十二枚),甘草(二錢)

嗣是施君之弟似可告無恙矣,顧尚苦自汗,精神不振。又經曹師投以桂枝加龍牡湯,一劑而愈。

川桂枝(三錢),大白芍(三錢),生草(二錢),生薑(三片),大棗(十二枚),花龍骨(五錢),煅牡蠣(五錢),以上二味先煎。

自此以後,健康逾常人。一日與兄俱出,值余於途,各微笑頷首以過。翌日遇施君,問其弟昨日途間作何語。施曰:無他。固詰之,乃笑曰:彼說吾兄脈理欠精耳。余不禁重為赧然。於是深服吾師醫術之神,遂執贄而列門牆焉。

佐景按,本案病者所患似系所謂精神病,或神經病。顧西醫用神經藥治之,絕不見效。中醫用經方治之,反奏膚功。其理深奧,莫可究詰,殆所謂治病必求其本歟?按初方系陽明方,次方系少陽方,末方系太陽方。以三方疏其三經之阻滯,諸恙乃全,殆當日受驚之時,周身筋絡器官,即因驚而有所滯乎?顧飲食二便如常,腹不痛,又不拒按,誰復有膽,敢用承氣?乃吾師獨以闕上熱氣之故,遂爾放膽用之,殆所謂但見一證便是,不必悉具

之意乎?噫!天下怪病滔滔,微吾師其誰與歸?

曹穎甫曰,此證予亦不能識,惟診其脈,則右極洪大,左極微細,陰不足而陽有餘,意其為少陰負趺陽之脈,而初非逆證。加以熱氣出於闕上,病情正屬陽明,與右脈之洪大正合。故決為大承氣湯的證,而不料其應乃如響也。

佐景又按,本案屬三陽同病,本編入本書第二集中。因邵餐芝先生大序中道及,且本案又為余從師之因,故特提前列此,以作紀念。

白話文:

佐景說,我的朋友施君朝貴,是崇明人,在上海電報局工作。甲戌年秋天的一個晚上,他匆忙請我去為他弟弟看病。我進到房間,看到病人仰躺在床上。我問他哪裡不舒服,他完全不回答。我心裡覺得很奇怪,就私下問施君說:「你弟弟是生病很久聽不見,所以沒聽到嗎?還是舌頭打結不能說話?」他們都說不是。我更加驚訝。我把脈,一隻手脈象洪大,一隻手脈象沉細,哪邊左哪邊右,現在已經記不清了。我問他家人生病的原因,他們說:「他之前在軍中擔任電報工作,因為發生事情受到驚嚇,就覺得神智恍惚。每次有客人來,他都默默相對;客人走了,他就開始胡亂唱歌。飲食、大小便都和正常人一樣,只是吃飯時,胸口上方時不時有熱氣冒出來,輕微的時候像山谷裡飄出的朝雲,嚴重的時候像窯裡冒出的煙,樣子非常奇怪。之前曾經把他送到本市一家有名的醫院治療,住了二十多天,醫生始終不知道他得了什麼病,既沒有辦法治療,反而說他沒病來敷衍了事。所以昨天把他接回來,請先生您判斷一下。」我仔細按他的肚子,完全不脹,也不抗拒按壓。我思考了很久,還是找不出病因。於是就說自己能力不足,慚愧地告辭了。

隔天,施君告訴我說,他弟弟的病,昨天已經請曹穎甫先生看診。服藥後,腹瀉得很厲害,胸口上方的熱氣也減少了。我聽了很驚訝,馬上跑去拜訪他,並看了他開的藥方。記得藥方後面的說明大概寫著:「這是張仲景說的陽明病,應該用瀉法治療,主要用大承氣湯。」藥方是:

生大黃(三錢),枳實(二錢),芒硝(三錢,沖服),厚朴(一錢)

過了幾天,我又見到施君,他說他弟弟服藥後,已經可以下床了,也不唱歌了。只是兩邊脅肋脹痛,經過曹師診治,現在也好了。我看他的藥方,是小柴胡湯。

柴胡(三錢),黃芩(三錢),黨參(三錢),半夏(三錢),生薑(三片),大棗(十二枚),甘草(二錢)

之後施君的弟弟好像就沒什麼問題了,但還是有自汗,精神不振。又經過曹師用桂枝加龍牡湯治療,吃一劑就好了。

川桂枝(三錢),大白芍(三錢),生甘草(二錢),生薑(三片),大棗(十二枚),花龍骨(五錢),煅牡蠣(五錢),以上最後兩味先煎。

從此以後,他的身體比一般人還健康。有一天,他和哥哥一起出門,在路上遇到我,他們都微笑點頭示意。隔天我遇到施君,問他弟弟昨天在路上說了什麼。施君說:「沒什麼。」我追問之下,他才笑著說:「他說我哥哥的把脈技術不太精準。」我聽了不禁再次感到慚愧。於是更加佩服我老師醫術的神奇,就帶著拜師禮加入他的門下。

佐景按,這個案例病人的情況好像是所謂的精神病,或者神經病。但是西醫用神經藥治療,完全沒有效果。中醫用經典的方劑治療,反而能夠見效。這個道理很深奧,沒辦法弄清楚,大概就是所謂的「治病必求其本」吧?按最初的藥方是陽明病的方子,第二個藥方是少陽病的方子,最後的藥方是太陽病的方子。用這三個方子疏通這三條經脈的阻滯,所有的疾病就都好了。大概是他當時受驚嚇的時候,全身的筋絡器官,就因為驚嚇而產生了阻滯吧?但飲食和大小便都正常,肚子不痛,也不抗拒按壓,誰還有膽量敢用承氣湯?只有我老師因為他胸口上方有熱氣的緣故,就敢大膽用藥,這大概就是所謂的「但見一證便是,不必悉具」的意思吧?唉!天下的怪病這麼多,沒有我老師,又該怎麼辦呢?

曹穎甫說,這個病我也不認識,只是診他的脈,發現右脈極洪大,左脈極微細,是陰不足而陽有餘,我認為這是少陰負趺陽的脈象,但並不是危急的病症。再加上熱氣從胸口上方冒出來,病情正是屬於陽明,與右脈的洪大正好符合。所以我判斷這是大承氣湯的證,沒想到效果會這麼好。

佐景又按,這個案例屬於三陽同病,本來要編入本書第二集中。因為邵餐芝先生的序中提到,而且這個案例也是我拜師學醫的緣故,所以特別提前列在這裡,作為紀念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