曹穎甫

《經方實驗錄》~ 第一集中卷 (2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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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集中卷 (22)

1. 第六九案,抵當湯證(其一,穎師講授,佐景筆記)

師曰,余嘗診一周姓少女,住小南門,年約十八九,經事三月未行,面色萎黃,少腹微脹,證似乾血勞初起。因囑其吞服大黃䗪蟲丸,每服三錢,日三次,盡月可愈。自是之後,遂不復來,意其差矣。

越三月,忽一中年婦人扶一女子來請醫。顧視此女,面頰以下幾瘦不成人,背駝腹脹,兩手自按,呻吟不絕。余怪而問之:病已至此,何不早治?婦泣而告曰:此吾女也,三月之前,曾就診於先生,先生令服丸藥,今腹脹加,四肢日削,背骨突出,經仍不行,故再求診!余聞而駭然,深悔前藥之誤。然病已奄奄,尤不能不一盡心力,第察其情狀,皮骨僅存,少腹脹硬,重按痛益甚。此瘀積內結,不攻其瘀,病焉能除?又慮其元氣已傷,恐不勝攻,思先補之。然補能戀邪,尤為不可。於是決以抵當湯予之。_

虻蟲(一錢),水蛭(一錢),大黃(五錢),桃仁(五十粒)

明日母女復偕來,知女下黑瘀甚多,脹減痛平。惟脈虛甚,不宜再下,乃以生地、黃耆當歸、潞黨、川芎白芍陳皮茺蔚子,活血行氣,導其瘀積。一劑之後,遂不復來。後六年,值於途,已生子,年四五歲矣。

佐景按,丸藥之效否,與其原料之是否道地,修合之是否如法,儲藏之是否妥善,在在有關,故服大黃䗪蟲丸而未效者,不能即謂此丸竟無用也。

蜀渝鄒趾痕老醫士曰:「虻蟲、水蛭二物為仲聖書中起沉疴愈大病最有大力之神藥。然而自仲景迄今一千七百餘年,歷年久,聖道失傳,而今竟無人能用此藥。遂使一切瘀血入於血室之發狂腹硬證,及瘀血入於血室結成堅硬大塊之乾血癆病,可生而不得生者,不知凡幾,曷勝浩嘆!何以知無人能用此藥,趾痕在四川重慶多年,目睹重慶藥鋪不辦虻蛭。愚遇須用此二物之病,必特派人到四鄉農村尋求之。

民國十七年,為三小兒再舉在北平臥病於德國醫院,因自四川來平,見北平藥鋪皆有二物,知北平之醫能用二物,誠堪佩也。及愚用二物時,往往無效。愚乃注意考察,乃知藥鋪所售之虻蟲非牛虻,乃屎虻尿虻耳;所用之水蛭非鑽腳蛭,乃不吮血之長蛭大蛭耳。推原其故,皆由採辦二物之人未聞醫生說明二物分別之法,以為無須分別,只要是蛭蟲、水蛭,便可充數。不知虻蟲必用牛虻,屎虻尿虻無用;水蛭必用鑽腳蛭,不鑽腳之長蛭大蛭無用。

此二物生於夏秋暑熱強烈之時,採二物者當在炎暑肆威時,專人到四鄉採之。採牛虻於畜牛家之牛房中,此中吮血之虻飛翔成群,虻聲聒耳,虻嘴有吸血之針專噆牛膚之血,其針刺入牛膚,能令牛不勝痛,跳躍鳴嚎者良。去其翅足,微火烤乾,藏於高燥之處,可以久藏不壞。

採鑽腳蛭於有蛭之水田或水池中,其中水蛭千百成群,蠕動蜎蠉,浮沉跳躍於水中。採蛭之人以腳入水中,則未滿一寸長之水蛭爬滿於腳脛之上,皆鑽腳蛭也。從腳脛上抹下,微火烤乾,藏於高燥之處,可免腐壞。凡水蛭能爬腳者皆能吮血,若長二三寸之水蛭,皆不爬腳,不吮血,故不得為鑽腳蛭也。

此物在四川,俗名螞蟥,因此物兩頭有嘴,其爬上腳脛時,兩頭鑽入肉中,有似兩頭有鋒之鐵釘,故稱此釘為螞蟥絆。在北平,俗名水鱉;在山海關,俗名肉鑽子。愚以其名多易淆,故以鑽腳蛭一其名,以免與不鑽腳之水蛭混淆,乃可見諸實功。俗醫不知虻蛭之善惡,竟敢糊塗輕用,見有診治單上用虻蟲二分、水蛭一分者,謬之甚矣。

不知此二物不用則已,用則只計個數,不以兩錢分釐計也。愚每用牛虻二十個;用鑽腳蛭亦必二十個;用牛虻三十個,用鑽腳蛭亦必三十個。其個數必相等,不得參差也。所以必用相等之個數者,因要用此二物合力以攻一個堅硬之瘀塊。……使破為細碎砂粒。若夫用二十個或用三十個者,則視其瘀塊之大小堅柔而決定也。

若夫用其大毒以成功,而又能避其猛峻而無害者,則在乎良醫辨證精明,臨險不惑,見可而進,知難而退,進退適宜之運籌也。良醫善用,故能起沉疴,愈大病,粗工無學無識,冒昧從事,不惟無益,而反害之,於是相戒以不可用,久而不用,用法失傳,辨別採藥之法亦失傳,遂使起死回生有大力之神藥,擱於無用之地,詎非大可惜哉!今余作《聖方治驗錄》二卷將脫稿,第一卷追錄愚在重慶治愈之病,載有用虻蛭治愈劉玉成婦乾血癆瘵之奇驗;第二卷紀錄愚在北平用虻蛭治愈岳項氏腹癥腿寒二十年不受孕,今忽受孕之奇驗……」(錄《聖方治驗錄》)。經驗之言至足欽仰。

今海上藥鋪間有備虻蟲者,辨之確係牛虻,非屎虻尿虻。但水蛭一味,則鮮有備之者。蓋醫家藥商同視此為禁品,不敢以之列方,不敢以之售人。積習不返,良藥坐湮,為可惜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