曹穎甫

《經方實驗錄》~ 第一集上卷 (46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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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集上卷 (46)

1. 第三二案,大承氣湯證(其四,穎師講授,佐景筆記)

師曰,陳姓少年,住無錫路矮屋,年十六,幼齡喪父,惟母是依,終歲勤勞,尚難一飽。適值新年,販賣花爆,冀博微利。飲食失時,飢餐冷飯,更受風寒,遂病腹痛拒按,時時下利,色純黑,身不熱,脈滑大而口渴。家清寒,無力延醫。經十餘日,始來求診。察其證狀,知為積滯下利,遂疏大承氣湯方,憐其貧也,並去厚朴。計大黃四錢,枳實四錢,芒硝三錢。書竟,謂其母曰:倘服後暴下更甚於前,厥疾可瘳。其母異曰:不止其利,反速其利,何也?余曰:服後自知。果一劑後,大下三次,均黑糞,乾溼相雜,利止而愈。此金匱所謂宿食下利,當有所去,下之乃愈,宜大承氣湯之例也。

佐景按,大論曰:「少陰病,自利清水,色純青,心下必痛,口乾,咽燥者,急下之,宜大承氣湯。」可以互證。《溫疫論》曰:「熱結旁流者,以胃家實,內熱壅閉,先大便閉結,續得下利,純臭水,全然無糞,日三四度,或十餘度,宜大承氣湯,得結糞而利止。服湯不得結糞,仍下利,並臭水,及所進湯藥,因大腸邪勝,失其傳送之職,知邪猶在也,病必不減,宜更下之。」延陵吳又可先賢能言此,誠不愧為仲聖之入室弟子矣。

客曰:「仲景論傷寒,又可論溫疫,子烏可混而一之?」曰:「籲!是何言也?仲聖曰:『觀其脈證,知犯何逆,隨證治之。』客知此大義乎?吾中醫之長處,即在能識此證字,苟察病者所犯為大承氣湯證,則投以大承氣湯,所犯為四逆湯證,則投以四逆湯,服湯已,其效若響斯應,則其前病之何名,初可勿拘拘也。傷寒家曰,此傷寒也,此自利清水也,此嘔吐而利,是名霍亂也。

溫熱家溫疫家曰,此溫病也,此溫疫也,此熱結旁流也,此絞腸痧也。推而至於西醫師曰,此急性傳染病也,此腸炎也,此虎列拉也。余曰,凡此所稱,皆是也。然使醫者不識其證,而誤投方治,則其所稱之病名雖合,皆非也。由是論之,有清二百餘年,醫家輩出,只知傷寒溫病之爭,不研數百證方之辨,此皆懵懂人也。降至近年,國醫館成立,為中醫界闢一新紀元,彌足慶賀。

然而袞袞諸公,嘗惟病名之是論,或主從中,或主從西,筆墨紛爭,案牘載途。反將中醫學最著重之證與方,置而未問,卒也築室道謀,用不潰成,冷眼靜觀,得毋與清人之失,同一覆轍,而無以負舉國人士期望之殷殷乎?余也無似,於醫學並未深造,初不敢妄有論列,致犯當世大家。然而骨鯁在喉,稍吐亦快。

凡此所附論者,尚不過為吾所見之一極小微點,他日有暇,當暢陳拙懷,以就教也。」客唯唯而退。

曹穎甫曰,治病必求其本,故醫者務識其病根所在,然後可以藥到而病除。若泥於病名之殊異,多有首尾兩端,始終不敢用藥,以致人於死者,豈不惜哉?

白話文:

第三十二案,大承氣湯證(其四,穎師講授,佐景筆記)

一位十六歲的陳姓少年,住在無錫路上一間簡陋的房屋,自幼喪父,只和母親相依為命,終年勞碌,常常吃不飽。新年期間,他販賣爆竹,希望能賺點小錢。由於飲食不規律,經常吃冷飯,又受了風寒,結果得了腹痛拒按的病症,時常腹瀉,大便是純黑色的,身體並不發熱,脈搏滑數有力,而且口渴。由於家境貧寒,無力看醫生,病了十多天才來求診。我觀察了他的症狀,知道是積滯引起的腹瀉,於是開了大承氣湯,考慮到他家貧,便去掉了厚朴。處方為:大黃四錢,枳實四錢,芒硝三錢。寫完處方後,我對他母親說:如果服藥後腹瀉比以前更厲害,病就好了。他母親很驚訝地問:腹瀉不止,反而加重了,這是為什麼呢?我說:服藥後妳自然就會知道。果然,服藥後三次大便,都是黑色糞便,乾濕混雜,腹瀉停止,病也就好了。這符合《金匱要略》中所說的宿食下利,必須將積滯排出體外,才能痊癒,這正是大承氣湯的應用之例。

佐景筆記:傷寒論說:「少陰病,自利清水,色純青,心下必痛,口乾,咽燥者,急下之,宜大承氣湯。」這可以互相印證。《溫疫論》說:「熱結旁流者,以胃家實,內熱壅閉,先大便閉結,續得下利,純臭水,全然無糞,日三四度,或十餘度,宜大承氣湯,得結糞而利止。服湯不得結糞,仍下利,並臭水,及所進湯藥,因大腸邪勝,失其傳送之職,知邪猶在也,病必不減,宜更下之。」吳又可先生能這樣精闢地闡述,的確不愧是仲景的入室弟子。

有人問道:「仲景既能論傷寒,又能論溫疫,你怎麼可以混為一談呢?」我說:「唉!這是什麼話?仲景說:『觀其脈證,知犯何逆,隨證治之。』你明白這個大道理嗎?中醫的優勢就在於能辨證施治,如果病人是符合大承氣湯證的,就用大承氣湯;如果是符合四逆湯證的,就用四逆湯。服藥之後,療效立竿見影,至於以前這個病叫什麼名字,根本就不重要。傷寒學派說,這是傷寒,這是自利清水,這是嘔吐腹瀉,是霍亂。溫熱學派、溫疫學派說,這是溫病,這是溫疫,這是熱結旁流,這是絞腸痧。西醫則說,這是急性傳染病,這是腸炎,這是霍亂。我說,這些說法都對。但是,如果醫生不辨證施治,而誤用藥方,那麼即使病名說得對,也是錯的。由此可見,清朝二百多年來,醫家輩出,只知道爭論傷寒溫病,卻不研究數百種證候和藥方的辨證,這都是糊塗人。直到近年來,國醫館成立,為中醫界開啟了一個新紀元,這是值得慶賀的。

然而,許多醫家卻只注重病名的爭論,有的追隨中醫,有的追隨西醫,筆墨之爭,充斥醫案。反而將中醫最重視的辨證論治置之不理,結果是徒勞無功。靜觀其變,難道又要重蹈清朝醫家的覆轍,辜負全國人民殷切的期望嗎?我學識淺薄,不敢妄加評論,冒犯了當代名醫。然而心中有話不得不說,說出來心裡也痛快些。

以上這些議論,僅僅是我的一點淺見,以後有時間,再詳細闡述我的看法,請大家指教。 」來訪者唯唯連連地告辭了。

曹穎甫說:治療疾病必須找到根本原因,所以醫生必須了解疾病的根源在哪裡,然後才能藥到病除。如果拘泥於不同的病名,常常瞻前顧後,始終不敢用藥,結果導致病人死亡,不是很可惜嗎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