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經方實驗錄》~ 第一集中卷 (2)
第一集中卷 (2)
1. 第三七案,桂枝二麻黃一湯證(其二,佐景醫案)
施(右,住唐家灣肇周路仁德里二號)
佐景按,本年七月十五日,予施診於廣益中醫院,有施姓婦者蹙頞告訴曰:「先生,我昨服院外他醫之方,病轉劇,苦不堪言。」余為之愕然,令陳其方,照錄如下:
「經事淋漓,入夜寒熱,胸悶泛惡,苔灰膩,治宜荊芩四物湯加味。
炒荊芥(錢半),炒條芩(錢半),全當歸(二錢),大川芎(八分),炒丹皮(錢半),赤白芍(各錢半),金鈴子(二錢),制香附(錢半),元胡索(錢半),貫仲炭(三錢),荷葉(一角)」
余曰:方未誤,安得轉劇?婦曰:否。初我夜寐粗安,大便如常,自進昨藥,夜中心痛甚劇,輾轉不能成寐,且大便轉為泄瀉,乞先生一治之。予按例首問其病歷,婦曰:半月矣。次問其寒熱,婦曰:倏冷倏熱,不計其次。余聞其言,若有所得焉。婦自陳其異狀,汗出自首至胸而止,既不達於胸下,亦不及於兩臂。
予思論有「劑頸而還」之語,此殆「劑胸而還」乎?察其舌,黑近墨而不焦,口奇干。余疑其方進陳皮梅、松花蛋之屬。婦曰,非是,日來苔黑,常作此狀。按其脈,幸尚不微細。兩肩至臂頗麻木。加以經事淋漓不止,婦幾不能悉陳其狀。予對此錯雜之證,亦幾有無從下筆之苦。
使從西醫所謂對症治法,瑣瑣而治之,則用藥得毋近數十味?然而此非我所能也,因書方曰:
初診(七月十五日),寒熱往來,每日七八度發,已兩候矣。汗出,劑胸而還,經事淋漓,法當解表為先,以其心痛,加生地,倍甘草。
淨麻黃(一錢),川桂枝(二錢),生甘草(三錢),生苡仁(一兩),杏仁(三錢),生白芍(錢半),生地(五錢),制川樸(一錢),生薑(二片),紅棗(六枚)
二診(七月十六日),昨進藥後,汗出,遍身漐漐,心痛止,經事停,大便溏薄瘥,麻木減,僅自臂及指矣。黑苔漸退,口乾漸和,夜中咳嗽得痰,並得矢氣,是佳象。前方有效,不必更張。
淨麻黃(一錢),川桂枝(錢半),生甘草(二錢),生白芍(錢半),大生地(五錢),制小樸(一錢),杏仁(三錢),生薑(二片),紅棗(六枚)
佐景按,予遵仲聖脈證治法,而疏昨方,心未嘗不惴惴也!以為次日復診,能得寒熱略除,即是大功,乃喜出望外,非但熱退神振,抑且諸恙並差,有如方案所云,斯亦奇矣!試求其所以能愈病之理,以證狀學之立場言之,必曰:能治其主證,斯一切客證或副證不治自愈也。此言不誤,然而無補於病理之瞭解。幸有博雅君子,閱吾此案,踢予說明其中一切病理。如苔黑口乾,何以反宜麻桂?發汗傷津,何以反除心痛?經水淋漓,大便溏泄,猶風馬牛之不相及,何以戛然並止?寄惠數行,佐景之願也!
時施婦更示我以一方,蓋即初得病時,就診於海上傷寒名家所得之方箋也。箋云:「右,丙子五月廿四日
溫邪,身熱,嘔吐,口乾,坐臥不安,防其昏厥,候高才正。
炒香豉(三錢),前胡(二錢),桑葉(錢半),藿香(錢半),砂仁(五分,打),赤苓(三錢),蘇梗(錢半),朱茯神(三錢),姜山梔(二錢),姜竹茹(錢半),佛手(錢半)」
上方蓋即傷寒名家治傷寒之標準方或模範方也,余獲見者屢,故毫不以為奇。試問本方竟可防昏厥乎?大論之用梔子豉湯,必曰「發汗吐下後」,今人乃用之於發汗吐下前,得毋大謬?容在本書第二集中詳述其理。
曹穎甫曰,太陽水氣留於心下,則津不上承而渴,此意丁甘仁先生常言之。舌黑不焦,大便又溏,知非陽明熱證,而黑色亦為水氣,水氣凌心,心陽不振,故痛。大便溏,則為條芩之誤,不用條芩,溏薄自止,非本方之功也。水氣不能化汗外泄,故脾陽不振,而指臂麻。經水淋漓,亦水分多於血分,為水氣所壓故也。知病之所從來,即知病之所由去,不待煩言矣。
三診(七月十七日),寒熱如瘧漸除,大便已行,舌苔黑色亦淡,麻木僅在手指間。惟余咳嗽未楚,胸脅牽痛,有喘意,參桂枝加厚朴杏子法。
杏仁(四錢),厚朴(錢半),川桂枝(二錢),生草(三錢),白芍(二錢),大生地(六錢),絲瓜絡(四錢),生薑(一片),紅棗(六枚)
佐景按,服此大佳,輕劑調理而安。
白話文:
施女士(住在唐家灣肇周路仁德里二號)
**佐景醫師的按語:**今年七月十五日,我在廣益中醫院為施姓婦人看診,她愁眉苦臉地告訴我:「先生,我昨天吃了別的醫生開的藥,病反而更嚴重了,痛苦得難以忍受。」我很驚訝,請她把藥方拿來,抄錄如下:
「月經滴滴答答不止,晚上發冷發熱,胸悶想吐,舌苔灰膩。應該用荊芥芩連四物湯加味來治療。
炒荊芥(1.5錢),炒黃芩(1.5錢),當歸(2錢),川芎(8分),炒丹皮(1.5錢),赤芍白芍(各1.5錢),金鈴子(2錢),制香附(1.5錢),元胡索(1.5錢),貫仲炭(3錢),荷葉(一角)」
我說:「藥方沒有錯啊,怎麼會更嚴重呢?」婦人說:「不是的,之前我晚上睡覺還算安穩,大便也正常,自從吃了昨天的藥,晚上心痛得非常厲害,翻來覆去睡不著,而且大便轉為腹瀉,請先生幫我治一治。」我照例先問她的病史,婦人說:「已經半個月了。」接著問她寒熱的情況,婦人說:「一會兒冷一會兒熱,次數不固定。」我聽了她的話,好像有所領悟。婦人又說她的特殊情況,汗只從頭到胸口出,到了胸部以下就沒有了,兩隻手臂也沒出汗。
我想到醫書裡有「藥效只到頸部就停止」的說法,這個情況大概是「藥效只到胸部就停止」吧?我觀察她的舌頭,顏色黑得像墨水但不焦,嘴巴非常乾。我懷疑她吃了陳皮梅、松花蛋之類的東西。婦人說沒有,她說她這幾天舌苔都是黑的,常常這樣。我把她的脈,幸好不算很微弱。兩邊肩膀到手臂都感覺麻木。加上月經滴滴答答一直不停,婦人幾乎無法把她的情況完全說清楚。面對這麼複雜的症狀,我也有無從下手的感覺。
如果用西醫的對症治療方法,零零碎碎地去治,那用藥恐怕要幾十種吧?這不是我能做到的,因此我開了藥方:
初診(七月十五日),寒熱交替,每天發作七八次,已經兩段時間了。出汗,但汗只到胸口就停了。月經滴滴答答不停,應該先解表,因為她心痛,所以加生地,加倍甘草。
淨麻黃(1錢),川桂枝(2錢),生甘草(3錢),生薏仁(1兩),杏仁(3錢),生白芍(1.5錢),生地(5錢),制川朴(1錢),生薑(2片),紅棗(6枚)
二診(七月十六日),昨天吃藥後,汗出得全身濕透,心痛停止,月經也停了,大便稀溏的情況也好轉了,麻木感也減輕了,只剩下手臂和手指還有一點麻。黑色的舌苔慢慢退了,口乾也比較好了,晚上咳嗽咳出痰,而且放了屁,這是好現象。之前的藥方有效,不必更改。
淨麻黃(1錢),川桂枝(1.5錢),生甘草(2錢),生白芍(1.5錢),大生地(5錢),制小朴(1錢),杏仁(3錢),生薑(2片),紅棗(6枚)
**佐景醫師的按語:**我遵循張仲景的脈證治法,開了昨天的藥方,心裡其實也很忐忑不安!原本以為第二天複診,能讓寒熱稍稍減退,就已經很好了,沒想到竟然喜出望外,不只是退燒,精神也變好了,而且各種不舒服的症狀都消失了,就像藥方說的那樣,真是太神奇了!試著探討它能治好病的道理,從症狀學的角度來說,一定是說:能治好主要的病症,那麼其他次要的病症或合併症就會不治自癒。這句話沒錯,但對了解病理沒有幫助。幸好有學識淵博的君子,看了我的這個案例,可以為我說明其中所有的病理。例如:舌苔黑又口乾,為什麼反而適合用麻黃桂枝?發汗會傷津液,為什麼反而可以解除心痛?月經滴滴答答不停,大便稀溏,好像風馬牛不相干,為什麼可以同時停止?希望有高人可以指點幾句,這也是佐景的願望!
當時施女士又給我看了一張藥方,那是她剛生病時,找上海一位傷寒名醫開的藥方。藥方上寫著:「右,丙子年五月二十四日
溫邪,發熱,嘔吐,口乾,坐立不安,預防昏厥,等待高明醫生的診治。
炒豆豉(3錢),前胡(2錢),桑葉(1.5錢),藿香(1.5錢),砂仁(5分,打碎),赤茯苓(3錢),紫蘇梗(1.5錢),朱茯神(3錢),薑製梔子(2錢),薑製竹茹(1.5錢),佛手(1.5錢)」
這個藥方大概是傷寒名醫治療傷寒的標準方或模範方,我已經看過很多次了,所以並不覺得奇怪。試問這個藥方真的可以預防昏厥嗎?醫書上說梔子豉湯是用在「發汗、吐、瀉之後」,現在的人卻在發汗、吐、瀉之前就用,難道不是大錯特錯嗎?我會在本書第二集中詳細說明其中的道理。
**曹穎甫說:**太陽水氣停留在心下,津液就無法上輸而導致口渴,丁甘仁先生常常這樣說。舌苔黑但不焦,大便又稀,可知不是陽明熱證,而黑色也是水氣的表現,水氣侵擾心臟,心陽不振,所以會心痛。大便稀,是黃芩的錯,不用黃芩,腹瀉自然會停止,不是原先藥方的功勞。水氣不能化汗排出,所以脾陽不振,導致手指和手臂麻木。月經滴滴答答不停,也是水分多於血液,被水氣壓迫的緣故。了解病因,自然就知道如何治療,不用多說了。
三診(七月十七日),寒熱像瘧疾一樣慢慢減退,大便已經正常,舌苔黑色也變淡了,麻木只剩下手指。只有咳嗽還沒好,胸部和脅肋牽引疼痛,有點喘,參考桂枝加厚朴杏子的方法。
杏仁(4錢),厚朴(1.5錢),川桂枝(2錢),生甘草(3錢),白芍(2錢),大生地(6錢),絲瓜絡(4錢),生薑(1片),紅棗(6枚)
**佐景醫師的按語:**吃了這個藥效果非常好,用輕劑調理就痊癒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