曹穎甫

《經方實驗錄》~ 第一集上卷 (27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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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集上卷 (27)

1. 第三五案,調胃承氣湯證,(穎師醫案)

沈寶寶,(上巳日),病延四十餘日,大便不通,口燥渴,此即陽明主中土,無所復傳之明證。前日經用瀉葉下後,大便先硬後溏,稍稍安睡,此即病之轉機。下後,腹中尚痛,余滯未清,脈仍滑數,宜調胃承氣湯小和之。

生川軍(二錢,後入),生甘草(三錢),芒硝(一錢,沖)

佐景按,調胃承氣湯小承氣湯並前大承氣湯為三承氣湯。三者藥味各異,分量不同,煎法既殊,服法亦差,仲聖分之至詳,用之至精。歷來注家能辨之至稔,言之至明者,當推柯氏韻伯,學者當細心參究。惟竊有一二小議,當略略補充如下:仲聖常言「胃中有燥矢」,此「胃中」二字,當連讀成一名詞,即「腸」字之別稱,並非言「胃之中」,故「調胃承氣」之胃,「微和胃氣」之胃,均可作「胃中」,或徑作「腸」字解,此其一。柯氏謂調胃承氣湯為太陽陽明並病之和劑,並謂「此外之不解,由於里之不通,故太陽之頭項強痛雖未除,而陽明之發熱不惡寒已外見。」不知陽明亦有頭痛,惟痛在闕上,而不在太陽穴;陽明亦有發熱,惟熱屬蒸蒸,而不屬翕翕,故大論曰:「太陽病,三日,發汗不解,蒸蒸發熱者,屬胃也,調胃承氣湯主之。」此「不解」二字並非表不解,乃太陽熱去,陽明熱繼,亦不解之謂也。柯氏硬加「頭不痛」句,反逆,此其二。柯氏謂厚朴大黃是氣藥為君,大黃倍厚朴是氣藥為臣。謂之曰「氣」,似尚見含糊,蓋厚朴是腸藥,能直達腸部,寬放腸壁。彼腸結甚者,燥矢與腸壁幾密合無間,硝黃雖下,莫能施其技,故必用厚朴以寬其腸壁,而逐其矢氣,如是燥矢方受攻而得去,此其三。

雖然,竊於大承氣一法,猶有疑義焉。仲聖於本方中用厚朴至半斤之多,以吾師什一之法折之,當得八錢。但吾師用此,似未有至八錢者。吳氏又可為承氣專家,而其大承氣湯用大黃達五錢,至厚朴則一錢而已。吳氏鞠通較為闊步,本方用大黃六錢,用厚朴亦僅及其半量,至三錢而止。

吳氏辨謂治傷寒本證,當重用厚朴,治溫熱本證,當減用之者,此乃點綴之語,非通人之論也。由是觀之,使用嚴酷之眼光,細計藥量之比重,世乃無有真大承氣湯。閱者博雅,曾有慣用真大承氣湯,而能識其底蘊者乎?辱承賜教,下工之願也。

以上論自桂枝至調胃承氣湯九證既竟,乃可合列一表如下:

麻黃證———麻杏甘石湯證

桂枝湯證———白虎湯

葛根湯證———葛根芩連湯

承氣湯證

小承氣湯證,大承氣湯證,調胃承氣湯證

此表之意猶曰:麻黃湯證化熱入里,為麻杏甘石湯證。桂枝湯證化熱入里,為白虎湯證。葛根湯證化熱入里,為葛根芩連湯證。而葛根芩連湯證、白虎湯證、麻杏甘石湯證化熱之後,則均為承氣湯證。其腸結輕,可攻補兼施,所謂和之者,是為調胃承氣湯證。其腸結較重者,亦用和法,即為小承氣湯證。

其腸結最重者,當用下法,又曰急下法,又曰攻法,即為大承氣湯證。實則三承氣湯方對於麻桂葛之汗法及白虎湯之清法言,皆得曰下法也。又吳凝軒師兄於三承氣之分辨,另有高見,詳本集附錄中,可參閱。

麻杏甘石湯證之傳為承氣湯證,在以上諸實驗醫案中,似尚未有述及。實則此種病例雖較白虎湯證傳為承氣湯證為少,卻並不鮮見。蓋經謂肺與大腸相表裡,腸熱可以移肺,肺熱亦可及腸。所謂「溫邪上受,首先犯肺,逆傳心包」者,即系麻杏甘石湯重證,不能解於桑菊銀翹,乃傳為腸熱,腸熱不已,灼及神經,發作神昏譫語,遂指為逆傳心包耳。依余臨床所得,肺熱傳為腸熱之後,其肺熱每不因此而消。

此時若但治其肺熱,縱用麻杏石甘湯極重之量,必然無濟,當急用承氣湯法,去其腸熱。如嫌承氣傷肺,伐及無辜,則導法甚佳(法詳中卷),余屢用之獲效。腸熱既去,續用麻杏甘石以治肺熱,乃得有濟。故大論曰:「下後,不可更行桂枝湯,汗出而喘,無大熱者,可與麻黃杏仁甘草石膏湯

」本條條文極似重出,當刪,而事實上卻有此例,奈何?甚有既下之後,而肺氣自開,咳嗽自爽者,余亦屢屢逢之。有一俞姓小孩,於某月初三日,患咽痛,紅腫,兼見白點,胸悶不舒。初四日,皮膚髮出細點如麻。甲醫斷宜清血保咽,用生地、川連、黑梔、淡芩之屬。夜間,病孩喉腫譫語,齗齒目赤。

初五日,甲醫用玄參、生地、山梔、左金丸之屬。易乙醫,改投解肌透痧之劑,如豆豉、薄荷、葛根、牛蒡之屬。初六日,乙醫主喉痧以透痧為要,重予透發之藥。初七日,痧密布,夾白㾦,熱度更高,入夜夢囈。乙醫慮其傷津,又與存陰清熱之法,如連翹、銀花、竹葉黛蛤散等。

如是延至十一日晚,痧雖回而熱不退,咳嗽氣粗,鼻扇口燥,胸悶不舒,神識不清,加以腹痛拒按,耳下漫腫。丙醫有識,曰:宜通腑氣。徑用生大黃三錢,元明粉一錢,併合透發之藥,以達其餘邪。其夜大便既行,神煩即安,鼻扇耳腫悉漸退。復診,依然用硝黃,直至糞色轉黃,方予調理而安。

由本案觀之,凡肺熱之轉為腸熱者,苟不設法去其腸中熱結,但知透表生津,豈有濟乎?

然則麻杏甘石、白虎、葛根芩連三湯證皆能化熱而為承氣湯證,在病所方面言,三湯證之病所為較上,承氣湯證之病所偏於腸,為較下,由此吾人得外感疾病傳變之第三原則,曰「由上傳下」是也。大論曰:「陽明居中,主土也,萬物所歸,無所復傳。」其斯之謂乎?

吾人研究上列九方,有一事當注意及者,即此九方中用甘草者竟達七方是也。麻桂葛上列三湯既不離甘草,中列三湯又不脫甘草,下列調胃承氣湯亦用甘草。因知甘草安腸一說,不為無見。蓋疾病由上傳下,由表入里,由寒化熱,既為必然之趨勢,今安和其腸,即所以保其在裡在下之津者,自為著要之法矣。至於大小二承氣湯證因病已傳腸,邪已內實,故不必用甘草。

及其邪去腸虛,又當重用甘草以益之,不待再計者也。余治小兒病,喜用甘草自一錢至三錢,既取其有和中之能,更樂其有調味之功。小兒服吾藥之後,乃不喜他醫之劑。寄語兒科郎中,善用甘草,可以使天下父母省強藥之煩也。

我今姑舍甘草一味之小者近者不論,而論九首湯方之大者遠者。學者當知此九方者處同等重要之地位,各有專功,不容漠視。集此九方,即成《傷寒論》中太陽陽明二經之骨幹。識此九方,即能治傷寒,亦能治溫病。學者將疑吾言之誇乎?吾敢實陳讀者,歷來大醫竟無有能盡識此九方者。

或但識其一,而莫識其二。或能識其二,而莫識其三。謂予不信,請略論之。

尤氏在涇曰:「無汗必發其汗,麻黃湯所以去表實,而發邪氣。有汗不可更發汗。桂枝湯所以助表氣,而逐邪氣。學者但當分病證之有汗無汗,以嚴麻黃桂枝之辨,不必執營衛之孰虛孰實,以證中風傷寒之殊。是無汗為表實,反云衛虛,麻黃之去實,寧獨遺衛?能不膠於俗說者,斯為豪傑之士!」柯氏韻伯曰:「桂枝湯證惟以脈弱自汗為主耳。粗工妄謂桂枝湯專治中風,印定後人耳目,而所稱中風者又與此方不合,故置之不用。

愚常以此湯治自汗、盜汗、虛瘧、虛痢,隨手而愈。」又曰:「予治冷風哮與風寒濕三氣合成痹等證,用麻黃湯輒效,非傷寒證可拘也。」其言何等精闢!然則尤氏、柯氏皆能識麻桂二湯者也。陸氏九芝曰:「葛根芩連一方獨見遺於陽明者,以人必見下利始用之,不下利即不用,而不以為是陽明主方也。孰知此方之所用者宏,而所包者廣也。

」然則陸氏能識葛根芩連湯者也。又曰:「無人知溫熱之病,本隸於《傷寒論》中,而溫熱之方,並不在《傷寒論》外。」然則陸氏又能看破傷寒溫病之畫地為牢者也。

吳氏又可曰:「應下之證,見下無結糞,以為下之早,或以為不應下之證,誤投下藥。殊不知承氣本為逐邪而設,非專為結糞而設也。必俟其糞結、血液為熱所搏,變證迭起,是猶養虎遺患,醫之咎也。況多有溏糞失下,但蒸作極臭,如敗醬,或如藕泥,臨死不結者。但得穢惡一去,邪毒從此而消,脈證從此而退,豈徒孜孜糞結而後行哉?」此言超拔非凡,然則吳氏能識諸承氣湯者也。葉氏天士曰:「溫邪上受,首先犯肺。

」吳氏鞠通曰:「凡病溫者,始於上焦,在手太陰。」法曰辛涼輕平,方號桑菊、銀翹。雖無麻杏甘石之名,而有泛治肺熱之實。苟吾人不求酷論,謂葉氏吳氏能識麻杏甘石湯可也。而吳氏之用白虎,或以化斑,或以解暑,頗具變化之觀。苟吾人不吝譽語,可稱之曰微有仲聖用桂枝之風,然則吳氏亦能識白虎湯者也。

由是言之,諸氏皆仲聖之功臣也。

九方中惟葛根湯未得知己,彼垂青於葛根芩連湯之陸公九芝且勿能道之。陸公選溫病方二十有二首,以葛根芩連為首選,而獨遺葛根湯,亦不及麻杏石甘湯(本湯反附溫法麻黃湯下),又曲解「太陽病,發熱而渴,不惡寒者,為溫病」條為太陽陽明合句,曰:「太陽病發熱」五字為句,是太陽;「而渴不惡寒者」六字為句,即陽明,不免牽強附會,於是知陸公誤矣。

尤公在涇以葛根湯主太陽陽明合病,不知葛根芩連湯(即大論小注所謂一云用後第四方)方是合病之主方,於是知尤公誤矣。柯公韻伯釋太陽溫病條,引麻杏甘石湯為主方,不知太陽溫病非陽明病,特近陽明,故其所釋乃與陸公所引者相類,總未免似是而實非,於是知柯公誤矣。

然而以上所誤猶不甚,獨鞠通曰:「按仲景《傷寒論》原文,太陽病,但惡熱,不惡寒,而渴者,名曰溫病,桂枝湯主之。」是乃驚人之語!夫能發仲聖之秘,即使易仲聖之辭,容何傷?今乃不然。

以吾觀之,此中有太陽病(原文),有陽明病(但惡熱不惡寒),有太陽溫病(不惡寒而渴者名曰溫病),有太陽中風(桂枝湯主之),鞠通乃悉合之為一,猶如並牛頭馬脯豬腿羊腳於一器,得毋滑天下之大稽,荒宇宙之大唐。

又既知麻杏甘石湯證為上焦當清之熱飲,何以反列入下焦篇里、寒濕門中?鞠通善辯,何以自解?回視上焦篇第八條所謂「太陰溫病,脈浮大而芤,汗大出,微喘,甚至鼻孔扇」者,顯是急當救肺,宜麻杏甘石之候,乃偏偏用白虎加人參湯代之。當知脈芤汗出,不至即死,鼻扇肺閉,命乃立傾。

故即使應用參米救逆,亦當在喘平鼻定之後,乃萬無可疑者。鞠通當此日暮途窮,竟欲倒行逆施,以此教人,貽害曷窮?於是知鞠通誤矣。至又可,明明以傷寒表裡之法,傷寒和下之方,治溫治疫,乃偏曰,「傷寒溫病自是兩途,未有始傷寒而終變為溫病者。若果溫病,自內達外,何有傳經?若能傳經,即是傷寒,而非溫病明矣。

於是知又可誤矣。至香岩《指南》捏造河間溫熱須究三焦,藉抗傷寒之分六經,陸公已揭其非。又曰:「傷寒多有變證,溫熱雖久,在一經不移,以此為辨。」又曰:「溫邪手經為病,今世多以足六經主治,故致此。」(此,言壞病也。)又曰:「初病手經,不當用足經方。

賅其意,蓋謂傷寒屬足經,溫病屬手經,傷寒之足經以太陽為首,溫病之手經以太陰為首。又曰:「再論三焦不得從外解,必至成里結。里結於何?在陽明胃與腸也。」夫胃既為足陽明,何得曰傳手不傳足?三焦既能傳胃,何得曰久在一經不移?於是知香岩誤矣。(參考謝著《溫病論衡》)。

由是觀之,諸家所言,皆未能盡合仲聖意也。

今更舍人而論方,麻桂二湯擁龐大之美名,人皆知其為傷寒中風之主人,實則僅有少數傷寒家與之交納,一般溫熱者流恆敬而遠之,故其名彌彰,而其實彌亡。麻杏甘石湯因得葉吳等向平淡方面發揮,故其名愈湮,而其用反宏。白虎承氣諸湯,坐不改姓,行不易名,溫熱家莫奈之何。

雖或加養陰之品,以資點綴,徒見其掩盜而已。葛根芩連湯得陸公為知已,堪慰生平。所嘆者,葛根一湯,在《傷寒論》中,不埋於形,而埋於神;千古萬人,讀《傷寒論》者,不盲於睛,而盲於心。推原其故,有可得而言者:本湯證為期至暫,因其化熱至速,瞬入陽明,病家延醫稍緩,醫者即不及見,非若麻黃湯證竟有延至一月之久者,此其一。仲聖述此,出之以隱筆,後人讀此,依然用大意,此其二。

成氏無己首注大論,功次叔和,其注太陽溫病條曰:「發熱而渴,不惡寒者,陽明也。」自此一「也」,竟誤盡仲聖奧旨,引起無底紛爭。使當日成氏添用一字,作「近陽明也」,方毫釐不失,千里無差乎,此其三。有此三因,竟使葛根湯之治太陽溫病,莫明於世。噫!

上表九方,範圍本小,以六經言,不過三之一,以一百一十三方言,不及十之一。設以傷寒諸方為一大圈子,則此九方者,不過大圈子中之一小圈子耳。不意在此小圈子中,任爾傷寒鴻儒,任爾溫熱大家,孰為五十步,孰為百步,悉已如繪如畫,莫能遁形,異哉!傷寒家尊其師承,篤其禮貌,我無間言。獨彼溫熱家者,每傲然自得,曰:我能跳出傷寒圈子。

嗚呼!天下之人,非盡盲者,孰能信之?邵子餐芝曰:彼謂能跳出傷寒圈子者,將折足傷脛也。我則曰:遑論不折足傷脛,任伊添千翅百翼,又安能越雷池一步哉?陸士諤先生曰:「余方求跳入傷寒圈子而未得」,是又豈滑稽之言哉?

溫病別於傷寒之說,不始於葉、吳,前乎葉、吳者多家,說解不一,誠如陸公所謂如弈棋然,直無一局之同者,但以葉、吳為甚。今日一般市醫之佼佼者,又每以葉、吳為宗,故我即以葉、吳之說為討論之對象。我今以細密之眼光,分析葉、吳之學說,不外陽襲溫病之名,陰統陽明之實,杜撰濕溫之論(彼輩所謂濕溫非古醫家所謂濕溫),擷取少陽之華(說詳本書第二集),如是而已。

是故今日之醫遇白虎承氣證,指是溫病無論矣;遇麻杏甘石、葛根芩連等肺熱血熱之證,亦曰溫病。遇葛根湯證,雖不識,同曰溫病。遇桂枝湯證,猶曰溫病(見《溫病條辨》)。遇麻黃湯證,心知其為傷寒,無可說矣,卻曰,不久即成溫病。果也,病既不解於輕劑,而已於太陽,遂逐漸化熱,轉入陽明,而成彼之所謂溫病。

於是凡人之病皆是溫病,不是傷寒。庸工噩噩,人云亦云,不禁居常嘆曰:「當今之世,何溫病之多,而傷寒之鮮也?」不知彼之所謂溫病,正仲聖所謂傷寒耳!我今退一步言,使彼能用驗方,一一愈之,即呼之為火病炎病,容何傷?奈何一律豆豉豆卷,桑葉菊花,但知計日用藥,不審辨證疏方,毋怪譫語神昏,「逆傳心包」,以至於死,可哀也已!夫病家之病一也,溫熱派之醫至,曰:此溫病也。傷寒家之醫至,曰:此傷寒也。

病家矇矇,莫知適從。不知傷寒為雅士之稱,溫熱乃田舍之號。傷寒為仲聖之大論,溫熱乃後賢之附驥。然則後者何如前者美?舍溫熱而從傷寒可矣!

雖然,《傷寒論》六經之說亦安得無小疵?依《傷寒論》六經提綱,「太陽之為病,脈浮,頭項強痛而惡寒」,桂枝麻黃葛根三湯得分據之。「陽明之為病,胃家實是也」,白虎承氣諸湯得分據之。若夫葛根芩連,遂無所依附,不得已目之為太陽陽明合病。至麻杏甘石湯所主,既為肺家實,不關胃家事,不能附於陽明,又以不頭項強痛,甚不惡寒,不能附於太陽。其被擯於二經之外,彰彰明甚,更無論於少陽三陰矣。

況條文僅存其二,若去其疑似,將僅存其一。毋怪後賢少有用意及之,是誠一絕大罅漏之處。彼葉氏天士聰明絕頂,得此遺寶,驚喜若狂。乃曰:「溫邪上受,首先犯肺」,即以此為新溫熱病之總綱。然則與人以隙,使人易乘者,又寧非六經說之小疵也耶?惟小疵含於大純,小疵將絕不損於大純。

抑學者當知,水至清則無魚,人至明則無朋。學至精則無書可讀,理至澈則大智若愚。格致不已,則返為老子之無為。心存無為,則《經方實驗錄》將自毀。自毀陋籍,了不足惜。惟念此又非愛吾勵吾者之所期。無已,姑止吾格醫之言,而作本卷之結論曰:

傷寒溫熱之爭辨,至有清一代為最烈,傷寒家之斥溫熱,猶嚴父之逐劣子,認為不屑教誨。溫熱家之排傷寒,如蠻族之抗敵國,指為不共戴天。竊意則殊不爾。夫傷寒溫熱同屬中醫,一則陳義較高,範圍較廣;一則述理稍淺,範圍稍小,其淺者小者悉從高者廣者化出。故我不惜筆墨,悉指出其真憑實據,使無遁辭,又表彰其片長只善,俾有足錄。

一言以蔽之,我將融溫熱於傷寒之中,而不拒溫熱於傷寒之外。此乃餘數年來私人整理中醫學術之原則,亦即吾一家學說之鮮明旗幟也!

夫中醫之在今日,危岌極矣。外有西醫之侵,內有寒溫之爭,中難得民眾之信賴,上未獲政府之優視。正似山雨欲來,疾風將起。憂時之士,早效杞人。然佐景不敏,頗具自信之力,信吾此旗幟一出,定可息狂風,止暴雨,而永永飄揚於光天化日之下者也!

曹穎甫曰,豐城之劍,埋光氣於塵沙,荊山之璞,被猜嫌於燕石。傷寒溫病之聚訟,惟有歷年,非經剖析分明貫通融會,不惟仲師立方之功不能大白,而又無以鉗溫熱家之口,使不敢抗衡於先聖。無怪近代庸工讀仲聖之書,陽尊之而陰棄之也。佐景此論實能發仲聖之藏,使用古方者不迷於駢枝邪說,夫而後可以治傷寒,可以治溫病,而泛應曲當,可以免聚訟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