曹穎甫

《經方實驗錄》~ 第一集上卷 (2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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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集上卷 (21)

1. 第一四案,葛根湯證(其三,穎師講授,佐景筆記)

精之泄,初不必限於男女之間,凡志勤而多欲,心怵而常懼,形勞而致倦,高下必相慕,嗜欲傷目,淫邪惑心者,是皆不藏於精之類也,然尤以直耗腎精為甚。故吾人可作結論曰:「冬不藏精,春必病溫。」必,猶言多也。此經旨之所當達觀者也。

雖然,余走筆至此,竊不禁凜然有所懼焉。所懼者何?曰:人將以本案為根據,而伸其溫病伏少陰之說。蓋所謂少陰雲者,指足少陰經腎言也。余曰:腎精虧耗者,全身津液不足,一旦外受邪風之侵,無能祛邪,反易化熱,此猶為抽象之言,差近於是,猶曰:平素腸胃虛寒者易患桂枝湯證,同不失為平正之論。

若必欲一口咬定溫病之邪氣久伏於腎,則猶曰中風證之邪氣必久伏於腸胃,其可通乎?不特此也,小兒天真爛漫,腎精不耗,為何患麻疹等一類溫病特多?蓋為其純陽之體,長育之日,需津既亟,化熱自易,初不關腎家事也。奈何溫病伏於少陰,發於他經之說,竟亦風行醫林,斯乃不可解者。

茲姑引選論一則,藉作本說之當頭棒喝。

張公山雷平議張石頑溫熱一案曰:「謂此證(石頑原案云:徽商黃以寬,風溫十餘日。壯熱神昏,語言難出,自利溏黑,舌苔黑燥,唇焦鼻煤。先前誤用發散消導藥數劑,煩渴彌甚。石頑曰:此本伏氣鬱發,更遇於風,遂成風溫。風溫脈氣本浮,以熱邪久伏少陰,從火化發出太陽,即是兩感,變患最速。

今幸年壯質強,已逾三日六日之期,證雖危殆,良由風藥性升,鼓激周身元氣,皆化為火,傷耗真陰。少陰之脈不能內藏,所以反浮。考諸南陽先師原無治法,而少陰例中,則有救熱存陰,承氣下之一證,可藉此以迅掃久伏之邪。審其鼻息不鼾,知腎水之上源未絕,無慮其直視失溲也。

時歙醫胡晨敷在坐,同議涼膈散加人中黃、生地黃。服後,下溏糞三次。舌苔未潤,煩渴不減,此杯水不能救車薪之火也。更與大劑涼膈,大黃加至二兩,兼黃連、犀角,三下方能熱除。於是專用生津止渴,多服而愈),即是仲師之所謂風溫,誠為確論。然仲景原文明謂太陽病發熱而渴,不惡寒者為溫病,只以外感言之,其見證同為太陽病。

但傷寒與溫病之所以異者,一則發熱惡寒而不渴,一則發熱不惡寒而渴,何嘗有外感伏氣之別?亦何嘗有久伏少陰發出太陽之說?其下文風溫一節,以『若發汗』三字為提綱,則又明言傷寒以惡寒不渴,故當發汗,溫病既不惡寒且又加渴,則已是溫熱之邪,即無發汗之例。

若俗子不知,誤與傷寒發汗之法,則擾動陽邪,為火益烈,而身之灼熱更甚,是為風溫,即是誤汗之變證。所以脈則陰陽俱浮,證則自汗身重,嗜臥鼻鼾,語言難出,皆汗多傷液,陽明灼熱見證。成聊攝謂發熱而渴不惡寒者陽明也,言仲景雖冠以『太陽病』三字,其實無寒且渴即是陽明熱證,一語破的。可知宋金時人尚無不知是外感之溫熱,即至誤汗灼熱已為風溫,亦無不知是熱在陽明。

白話文:

精氣的洩漏,不一定只發生在男女之間。凡是意志堅定卻慾望過多、內心恐懼不安、身體勞累疲憊、高低位的人互相愛慕、過度慾望損傷眼睛、邪淫迷惑心智的,這些都屬於精氣無法藏匿的情況,但其中直接耗損腎精的情況最為嚴重。因此,我們可以得出結論:「冬天不藏精,春天一定會得溫病。」「必」在這裡的意思是「多」的意思。這是這段經文想要表達的觀點。

雖然如此,我寫到這裡,卻不禁感到有些憂慮。我憂慮的是什麼呢?就是人們會根據本案例,來延伸出溫病潛伏在少陰的說法。所謂的「少陰」,指的是足少陰腎經。我認為,腎精虧損的人,全身津液不足,一旦受到外邪侵襲,就沒有能力抵抗邪氣,反而容易化熱。這只是抽象的說法,勉強算是接近事實。就好像說:平時腸胃虛寒的人容易得桂枝湯證,這也算是不失公正的說法。

但如果一定要一口咬定溫病的邪氣潛伏在腎,那就好像說中風證的邪氣一定潛伏在腸胃一樣,這怎麼說得通呢?不僅如此,小孩子天真爛漫,腎精沒有耗損,為什麼得麻疹等這類溫病特別多呢?因為他們是純陽之體,在成長發育的過程中,需要大量津液,所以容易化熱,這原本就與腎沒有關係。然而,溫病潛伏在少陰,然後從其他經絡發病的說法,竟然在醫學界廣為流傳,這實在讓人無法理解。

現在姑且引用一段選錄的評論,藉此來對這種說法當頭棒喝。

張公山雷評論張石頑溫熱的案例說:「這個病(石頑原本的案例說:徽州商人黃以寬,得了風溫十多天,高燒神智不清,說話困難,大便稀黑,舌苔黑燥,嘴唇焦乾,鼻孔乾燥。先前誤用發散消導的藥幾劑,反而更加煩渴。石頑認為:這是潛伏的邪氣鬱結爆發,又遇到風邪,就成了風溫。風溫的脈象本來是浮的,因為熱邪潛伏在少陰太久,從火化發到太陽經,就是兩感證,病情變化最快。

幸好他年輕體壯,已經過了三到六天的期限,雖然病情危險,但因為風藥性升,鼓動全身元氣,都化成了火,損傷了真陰。少陰的脈不能內藏,所以反而浮在表面。查考南陽先師的著作,並沒有這個病的治療方法。但在少陰的病例中,有救熱存陰,用承氣湯攻下的案例,可以藉此來迅速清除潛伏很久的邪氣。看他呼吸沒有打鼾,就知道腎水的源頭沒有斷絕,不必擔心他會直視失禁。

當時歙縣的醫生胡晨敷在場,共同討論用涼膈散加上人中黃、生地黃。服藥後,拉了三次稀便,但舌苔沒有潤澤,煩渴也沒有減輕。這就像一杯水救不了整車的燃柴一樣。於是又給他服用大劑量的涼膈散,大黃加到二兩,再加上黃連、犀角,三帖藥才退燒。之後專用生津止渴的藥,多服幾帖就痊癒了。)這就是仲景所說的風溫,的確是正確的論斷。然而仲景原文明白說道:太陽病發熱而且口渴,但不怕冷的是溫病,只是以外感來說明,它們的症狀同樣是太陽病。

但是傷寒和溫病的不同之處,在於一個是發熱怕冷但不口渴,另一個是發熱不怕冷卻口渴,哪有外感潛伏邪氣的區別呢?又哪有潛伏少陰然後從太陽經發病的說法呢?下文的風溫部分,以『若發汗』三個字為綱領,就清楚地說明了傷寒因為怕冷不口渴,所以應該發汗;溫病既然不怕冷又口渴,就已經是溫熱的邪氣了,不能用發汗的治法。

如果庸醫不明白,誤用治療傷寒的發汗方法,就會擾動陽邪,使火勢更加猛烈,導致身體更加發燙,這就是風溫,也就是誤用發汗造成的變證。所以脈象表現為陰陽俱浮,症狀表現為自汗、身體沉重、嗜睡打鼾、說話困難,都是因為汗多傷了津液,陽明經有熱的症狀。成聊攝認為,發熱而且口渴不怕冷的是陽明病。說明仲景雖然在前面加上『太陽病』三個字,但實際上沒有寒象而且口渴,就是陽明熱證,一語中的。可見宋金時期的人,都認為這是外感引起的溫熱病,即使是誤用發汗導致發燒,也知道是熱在陽明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