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經方實驗錄》~ 第一集上卷 (24)
第一集上卷 (24)
1. 第三一案,大承氣湯證(其三,穎師講授,佐景筆記)
師曰,予嘗診江陰街肉莊吳姓婦人,病起已六七日,壯熱,頭汗出,脈大,便閉,七日未行,身不發黃,胸不結,腹不脹滿,惟滿頭劇痛,不言語,眼張,瞳神不能瞬,人過其前,亦不能辨,證頗危重。余曰:目中不了了,睛不和,燥熱上衝,此陽明篇三急下證之第一證也。不速治,行見其腦膜爆裂,病不可為矣。於是遂書大承氣湯方與之。
大黃(四錢),枳實(三錢),川樸(一錢),芒硝(三錢)
並囑其家人速煎服之,竟一劑而愈。蓋陽明燥氣上衝顛頂,故頭汗出,滿頭劇痛,神識不清,目不辨人,其勢危在頃刻。今一劑而下,亦如釜底抽薪,泄去胃熱,胃熱一平,則上衝燥氣因下無所繼,隨之俱下,故頭目清明,病遂霍然。非若有宿食積滯,腹脹而痛,壯熱譫語,必經數劑方能奏效,此緩急之所由分。
是故無形之氣與有形之積,宜加辨別,方不至臨診茫然也。
佐景按,余嘗見一男子病者,神志恍惚,四肢痙厥,左手按額上,右手按其陰器,兩足相向彎曲而崛起。旁人雖用大力,不能使之直伸,目張而赤,近光則強閉,脈凌亂隱約,大便多日不行,數日來頭痛,病起僅七八日,服藥五六日,即至如此地步。據謂前曾宿娼患瘡,外治而愈。余曰:此大承氣證失治者也。顧口噤藥不能下,侍者用簡便法,納甘油錠於其肛中,凡三次,毫無效驗。惜無親人作主,不能試膽導法。次日汗出夜斃,是可憫也。又一男子病者感病數日,腹中微痛,醫以四逆散作湯與之,痛略差,而目中之不了了更顯,與之言,半是半非,其夜即斃。
由上實驗證之,目中不了了,睛不和,確為至危至急之候。雖傷寒不過六七日,無表裡證,身但微熱,大便但難而不結,即為實,當急下之,宜大承氣湯。仲聖筆之於論,固甚明瞭也。果能治之得法,獲效亦捷,如本案所示者是。
以今日之生理釋之,目中不了了,睛不和,即為腦病之外徵。緣腦神經纖維出於後腦之下部者十有二對,其繫於目睛者四對焉,曰視神經,曰動眼神經,曰滑車神經,曰外展神經。故外見目疾,內實腦病。較之上案所言僅滿頭劇痛者,其病為更勝一籌,其情為更急一等,其方藥分量當更重若干,而治無第二法門,舍大承氣莫屬也。
雖然,大論又曰:「傷寒,若吐,若下後,不解,不大便五六日,上至十餘日,日晡所發潮熱,不惡寒,獨語,如見鬼狀,若劇者,發則不識人,循衣摸床,惕而不安,微喘,直視。脈弦則生,澀者死,微者,但發熱譫語者,大承氣湯主之。」可見腦神經病至於不識人,至於獨語如見鬼狀,至於循衣摸床,至於脈澀,其微者大承氣湯尚可得而主之,其劇者縱投本湯,亦無效矣。
試推求其無效之故安在?曰:大承氣但能治腸熱之病源,不能治神經之病所,病源雖去,而病所燎原之勢已成,諸神經悉受燒灼,故外見種種惡狀,卒致不救也。然則當此時也,將何藥以救之乎?曰:有之,其惟羚羊角乎。《本草綱目》曰:「本品平肝舒筋,定風安魂,散血下風,辟惡解毒,治子癇、痙疾」云云。所謂惡者,毒者,因熱而生也;所謂肝者、筋者,即指神經也。
熱毒熏灼神經,則見痙攣抽搐,是即所謂肝風動陽。羚羊角能涼和神經,使之舒靜,故用之得法合量,可以治大承氣所不能治之證。他藥如石決、鉤鉤、蠍尾、蜈蚣,皆可以為佐。張氏錫純善用本藥,余心折之。
曹穎甫曰,惲鐵樵治王鹿萍子腦膜炎,用羚羊角、犀角奏效,此王鹿萍子親為予言之。證以佐景所言,益復可信。足見治危急之證,原有經方所不備,而藉力於後賢之發明者,故治病貴具通識也。
白話文:
老師說,我曾經診治江陰街肉莊一位吳姓婦人,她發病已經六七天,高燒,頭部出汗,脈搏很大,大便不通,七天都沒排便,身體沒有發黃,胸部沒有鬱結,腹部也不脹滿,只有滿頭劇烈疼痛,不說話,眼睛睜著,瞳孔無法轉動,人走到她面前,也無法辨認,病情相當危急。我說:她眼睛看不清楚,眼珠不協調,燥熱往上衝,這是陽明篇中三種急需下瀉證的第一種。如果不趕快治療,很快就會看到腦膜破裂,病就無法醫治了。於是我就開了大承氣湯給她。
大黃(四錢),枳實(三錢),厚朴(一錢),芒硝(三錢)
並且囑咐她家人趕快煎藥給她服用,結果一劑藥就好了。這是因為陽明的燥熱之氣往上衝到頭頂,所以頭部出汗,滿頭劇烈疼痛,神智不清,眼睛看不見人,情況非常危險。現在一劑藥就讓她排便,就像從鍋底抽走柴火一樣,洩掉胃裡的熱氣,胃熱一平,往上衝的燥熱之氣因為沒有下方的熱氣支持,就跟著一起下降,所以頭腦清醒,病也立刻痊癒。這跟那些有宿食積滯、腹脹疼痛、高燒說胡話的狀況不同,那些情況必須服用幾劑藥才能見效,這就是緩急之分。
所以,無形的氣與有形的積滯,應該加以區別,才能在看診時不至於茫然不知所措。
佐景按:我曾經看過一位男子病人,他神情恍惚,四肢抽搐,左手按著額頭,右手按著陰部,兩腿彎曲向上翹起。旁邊的人即使費很大力氣,也無法將他的腿伸直,眼睛睜得很大而且發紅,靠近光線就用力閉上,脈象紊亂不明顯,大便多天不通,近幾天頭痛,發病才七八天,服藥五六天就變成這樣。據說他之前曾經嫖妓得了瘡,經過外治後痊癒。我說:這是大承氣湯證卻沒有得到治療的結果。但是他牙關緊閉,藥無法灌下去,旁邊的人用簡單的方法,把甘油栓塞入肛門,用了三次,都沒效果。可惜沒有親人可以做主,不能試用膽汁導瀉的方法。第二天病人就流汗後過世了,實在令人惋惜。另外一位男子病人,感冒幾天,腹部稍微疼痛,醫生用四逆散加減給他服用,疼痛稍微減輕,但是眼睛看不清楚的情況更加明顯,跟他說話,半懂不懂,當天晚上就過世了。
從以上實驗可以驗證,眼睛看不清楚,眼珠不協調,確實是極度危險的徵兆。即使傷寒才六七天,沒有表證或裡證,身體只是稍微發熱,大便只是難解而不硬結,也是屬於實證,應該趕快用下法治療,宜用大承氣湯。仲景在論述中已經說得很清楚了。如果能正確治療,效果也很快,就像本案例所顯示的那樣。
以現在的生理學來解釋,眼睛看不清楚,眼珠不協調,就是腦部疾病的外在徵兆。因為腦神經纖維從後腦下部發出的有十二對,其中與眼睛相關的有四對,分別是視神經、動眼神經、滑車神經和外展神經。所以,外表看是眼睛的疾病,實際上是腦部有問題。比前面說的只有滿頭劇痛的狀況,病情更加嚴重,情況更加緊急,用藥的劑量應該加重一些,而且沒有其他治療方法,只能用大承氣湯。
雖然如此,經典中又說:「傷寒,如果經過嘔吐或下瀉後,病沒有好轉,大便五六天甚至十幾天沒有排,到了下午就發潮熱,不覺得怕冷,自言自語,像看到鬼一樣,病情嚴重的,發病時就認不出人,摸索衣服或床鋪,焦躁不安,輕微喘息,眼睛直視。如果脈象弦滑就還有救,脈象澀就沒救了,病情輕微的,只是發熱說胡話,可以用大承氣湯治療。」可見腦神經疾病嚴重到認不出人、自言自語像見到鬼、摸索衣服或床鋪,甚至脈象澀的程度,病情輕微的還可以考慮用大承氣湯治療,病情嚴重的,即使服用這個藥方也沒有用了。
試著推究為什麼沒有效果的原因?因為大承氣湯只能治療腸熱的病源,無法治療神經的病灶,病源雖然去除,但病灶已經像火勢蔓延一樣,所有神經都受到燒灼,所以外表會看到各種可怕的狀況,最後導致無法救治。那麼在這種時候,要用什麼藥來救治呢?答案是:羚羊角。《本草綱目》說:「羚羊角能平肝舒筋,定風安魂,散血下風,辟惡解毒,治療子癇、痙攣等疾病」。所謂的「惡」和「毒」,是指因熱而生的;所謂的「肝」和「筋」,就是指神經。
熱毒薰灼神經,就會出現抽搐痙攣,這就是所謂的「肝風動陽」。羚羊角能夠涼和神經,使其舒緩安靜,所以如果使用得當,劑量合適,就可以治療大承氣湯無法治療的病症。其他藥物如石決明、鉤藤、蠍尾、蜈蚣等,都可以作為輔助藥物。張錫純很擅長使用這個藥,我非常佩服他。
曹穎甫說,惲鐵樵治療王鹿萍兒子的腦膜炎,使用羚羊角、犀角有效,這件事是王鹿萍兒子親口告訴我的。這和佐景所說的互相印證,更加可信。由此可見,治療危急的病症,有時需要運用經方所沒有記載,而要借重後人的發明,所以治療疾病最重要的是要融會貫通。